171.一百六十八 【千钧一发】
水鳄从里屋出来后，立刻被小丸子、大野和几个弟妹团团包围。
阿妈和阿奶站在后门冲他招手，他带着身边那圈小的走过去，被卡娜依轻轻牵住胳膊，“弄清楚了？”
水鳄点点头，垂下眼皮，闷“嗯”了一声。
刚才他被阿妈推进刀尾所在的屋子，预备让他用兄长的身份问问刀尾，到底怎么受的伤，又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他进去后，起先也只是沉默的坐在床尾，不发一语地看着弟弟，见他冷脸把头别开，也不开口劝话，把波克引到怀中替它顺了把背毛。
大哥的性子，做弟弟的当然了解，晾着他不理，他能在床沿边蹲成一块石头，熬到天荒地老。
什么东西都是对比出来的，刀尾自觉不爱说话，他这大哥自打遇着憾事以来，更是金口难开，成日里都看不见笑。
刀尾心底也是亲近他这大哥的，现在自己正是失意的时候，再看这始终没从打击中走出的大哥，更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房间中一片静默，有两个人待着倒比先前独处时更显安静。
刀尾终于沉不住气，主动搭腔了，“怎么，阿妈让你来的？有话直说吧。”
水鳄还在专注地给波克瘙痒理毛，理着理着，小猴子舒服地眯起眼，蹬腿打了个哈欠，往他怀中一窝，再不动弹了。
他这才把目光从小猴子身上移开，慢吞吞地发问：“你这伤怎么弄的？”
“豹子抓的。”
“怎么让它抓的？”
“从树上跳下去，一刀刺偏了。”
“哦。你躲它。还扭着了？”
“恩。”
……就这样，两兄弟挤牙膏似的一截截，一段段的说，时间顺序都是乱的，跳来跳去讲了半天，把全部对话拼凑在一块，总算顺清楚了事情经过。
猎豹时兵分三路，刀尾本该跟着其中一只负责声东击西的队伍，带着猎犬群把豹王利加往真正伏击它的一小拨猎人中赶。
他却悄悄溜走了。沿着旁听作战计划时听到的路线，一路找过去，在其中一个豹王最有可能途经的干道那寻了一棵高矮正合适的大树，割了几条藤蔓系在一根粗枝中央，全身抹泥披挂着叶子，猫头鹰似的蹲守在杈干上，屏息凝神四下张望。
真就叫他盼到了利加的身影。
利加刚甩开一队人犬声势浩大的追击，还没意识到自己踏入这条路是被逼赶进来的，正准备放慢脚步稍作休整，走着走着，心中忽然萌生出一段不好的预感，正欲扭身寻疑，凭空跳下一个人。
悚然间利加本能的一记甩头救了它的命，从天而降的寒刃从它脖颈边擦过，仅仅触及皮毛，滴血未见。
受惊的豹王，一双瞳仁紧缩成针尖大小，怒喝着倒退了几步。
刀尾知道自己已经丧失了最好的机会。拉着藤蔓条从树上飞身跳下的这记大招，没有后路，不成功便成仁。他离成功只差一点点，却也失败的很彻底。
可他不后悔。
“来吧。”刀尾半弯下腰身，冷眼注视着退守在几步之外的豹王。
只消一眼，利加已经看清眼前对手的斤两，它没有理由逃跑。
豹王总共向他发动了两次攻击，第一次忌惮着他手中的猎刀，略带试探，被他轻巧地躲开了。
第二次用上更大的速度与冲劲，差点把他扑倒，抻着前爪狠挥过去时，悬悬擦抓过他的左踝，终是占到点便宜。那只脚负伤抽离，落地时便崴了一下。
当时刀尾并不觉得痛，收回腿还是稳稳地站在那，紧握猎刀，勇敢地等待豹王发起第三次突袭。
就在这时，一阵短促尖利的口哨声从林后响起，刀尾没有受到丝毫干扰，仍旧全神贯注地维持着与豹王对峙的姿势、状态。
利加却像是听到什么极其刺耳的东西，神色迟滞一瞬，进而嫌恶地皱起鼻子，毫不迟疑地掉头跑开了。
它的身影很快没入密林，消失不见。
刀尾呆立在原地，听到身后传来粗重的脚步声。
来人和他同庄出身，人称黑金，时年三十有六，正值壮年，在猎手中资历过硬，声名显赫，很受尊敬，是能与豹王近身一战的人选之一。
刚才的哨声就是他发出的，利加之所以会调头离开，正是因为认出了哨声的主人。
在利加还没揽获豹王头衔，刚刚成年尚未成家时，曾被黑金率领的一支猎队选为猎物，预备杀之取皮，进贡给当地某位贵族家主庆寿。
普通的猎豹只要得了上面人的许可，具体圈定哪头丛林豹作为目标，由猎手们自行商议决定。
首要标准是皮毛漂亮，反正最后送到贵族面前的只是一张豹皮，一副豹骨，被猎杀的目标自然是越笨越弱，越容易捕捉越好。
黑金当时选中利加，就是看中它个头适中，毛皮成色极佳，看起来年岁不大，生存经验有限，估摸着捕杀起来难度不会很高。
没曾想那次猎豹行动的后续展开却异常艰辛。在此期间，黑金时常用锐利的口哨指引猎犬群包抄利加，阻挡它的去路，黑金本人射出的一支箭，也刺中了它的后臀，伤得虽然不重，由人类带给它的疼痛记忆却深埋进了脑海里。
不管怎么样，它还是尽力逃脱了。一次、两次、三次……到第三次时，利加跃进一潭深湖，一边躲避身后袭来的丛丛飞箭，一边尽力往对岸游去。
它挣扎着上岸，伏在地上大口喘息，看上去已经筋疲力尽了。许多猎手欲欲跃试，准备渡湖抓豹，却被黑金拦住。
“这只豹子，应该活下去。”
黑金说完这句话，带着微笑用征询的目光扫视众人一圈，人群窸窣议论一阵，最终没有人冒头提出不同意见。
长久以来，猎手们总会崇拜猎物族群中某些表现格外优秀的个体，让动物中的强者活下去，也是神灵乐于看到的事。
留下强盛的火种，令自然万物繁衍的更加兴旺，他们的打猎营生才能世代不息。
这只被放生的丛林豹，用自己英勇的表现争得人类的认可，获得了人类赐予它的名字——利加。
黑金对着利加的背影，用力吹响口哨，短促尖利，经久不息，组成一首送别的歌。
利加迎着哨声遥遥看向他所在的方向，发出一声低嗥，转身离开了。
从那以后，黑金养成了一个有些孩子气的小习惯，他在山林里打猎时，只要远远看见豹子的身影，就会吹一吹口哨。大部分豹子都不会有太大的反应，但偶尔会有一只附和哨声发出低吼，并立即向着与他相反的方向快步奔离。
每当这时，黑金就会大笑几声，同旁人打趣道：“利加在跟我打招呼哩。”
关于利加的故事，有不少都是从他口中传开的。
得知利加被选为今年活祭的豹王，黑金心中可谓百感交集。他对利加是有感情的，不希望它死，但另一方面他也信命，总觉得冥冥中自有定数，本该如此。
当年他放走了利加，让它有了自己的妻儿，如今又奉神的旨意前去捉拿它，一人一豹，到底是有缘啊。
他照先前制订好的计划，候在一片灌木丛间，静等利加出现。
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急吼，从声音里，他听得出来，利加状态不对，它是让什么东西给吓到了。
或许，和他一块分散在四周，参与伏击的同伴逮到利加，并给予了它出其不意的一击？
他循声追过去，脚步迈得又大又轻，却在一株树后停下来，惊异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洛扎斯家的二儿子刀尾，正在和利加迎面对峙。
很明显，利加没有受伤，刀尾也没有。
健全的豹子和健全的人打斗，实力悬殊，前者上风站定。
他不知道这个少年用什么方式潜行到距离利加这么近的地方才被它发现，这本是极大的优势，他一定试着攻击过利加的要害，但被它侥幸躲过了。
这对人来说，无异于一招落定的烂棋，起了个坏头。
现在的情况十分危急。
豹王利加怒目俯首，呈蓄力进攻姿态，被它近距离盯上的刀尾，绝无逃脱希望。虽然看他的意思，也没想逃。
不仅没有退路，也不能硬上。人的反应速度和力量绝对无法在正面作战中，占到猛兽的便宜。如果由刀尾主动发起攻击，在他姿势产生变化的一刻，就会被利加抓住破绽，毫不留情一举击破。
唯有敌不动我不动，停留在原地，等待利加率先发起攻击。
忌惮着人手中的猎刀，利加会替自己留下折转的余力跟余地，人也有望借着这点间隔悬悬避开它的来袭，并从中寻找机会反守为攻。
但黑金知道，像刀尾这样年轻气盛的孩子，即便再怎么有勇有谋，实战经验远远比不上他们这些老前辈。
换而言之，他并不认为刀尾有同利加周旋对决，全身而退的可能。
若是放着他不管，身负重伤乃至丢掉性命，都是迟早的事。
就在这时，利加对刀尾发起了第二次攻击，站在黑金的位置上看不到攻击的细节，只知道刀尾再次避开了利加的一记猛扑。
真是万幸。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再也顾不得多想，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将手指放入口中，用力吸气，吹响一连串尖利的口哨。
他知道，哨声会分散利加的注意，能暂时保住刀尾的安全，留给他冲过去帮忙的时间。
听到哨声的利加，非常干脆地打起退堂鼓，抛下刀尾径自跑掉了。
黑金都没想到，自己在利加那居然这么有面儿。
不过，现在的他可没心思拿豹子的事打趣。
黑金从树下走到刀尾身后，又越过他向前走去，仔细查看周遭一圈，确认利加是真的走了，不是躲起来耍滑头玩花样后，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肚里。
他回身看向刀尾，少年眼中毫无惧色。
简直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反使黑金想起他的母亲。多好的一个女人，难道要她像失掉丈夫一样，再次失掉自己的儿子？
“勇浪，过来。”黑金平声呼出刀尾的本名，等他近到自己身侧站定，他先要来他的猎刀，仔细看、闻过刀刃，确认那上面没沾着新血，足以证明利加不是负伤逃离，还能继续这轮狩猎，跟着便把视线移到刀尾脸上，似笑非笑的同他对视两秒，忽然高高抬手。
一声响脆的“啪”震彻山林。
少年仍然倔强地扬着脑袋，一动未动。如果不是泛红的巴掌印正清晰的盖在他的脸颊上，谁也不会把他此刻的神色和挨打联系到一起。
“滚回家去。”黑金冷冷地说道。
刀尾没有辩解、认错，或者抱怨，他利落的转身，顺着近日城所在的方向大步离去。
脚踝处的伤口传来阵阵火辣的刺痛，连带着一圈筋肉也不好受，走出近千米远的距离之后，他才意识到疼痛的根源不光来自伤口，脚本身也扭到了，还好程度不算严重。
坐下来休息的时候，他用附近能摘到的药草涂满整个脚踝，塔蒙庄中的两条猎犬悄无声息地追了过来，聚到他跟前欢快地摇头摆尾，正是先前点点丧命时被他撸毛安抚过的那两只。
它们受了黑金的指派，前来护送他回家。
如果黑金知道他的脚扭伤了，就不止会派两只狗跟过来了，一定会再叫上一名猎手退出狩猎，送刀尾回家。
还好他不知道。
不然就是真——丢脸丢到家了。
拍着两只猎犬的脑袋，刀尾暗暗想道。
(https://www.tyvxw.cc/ty48530/2053940.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