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一百五十六 【顺其自然】

　　小丸子斜着身子躺在草床里侧，下腹担着一席粗布，胳膊露在外头，呼吸均匀，睡得很踏实。

　　大野还醒着，面朝草床坐在桌边，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望见蔓兰，冲她笑了一下，又把视线挪回丸子身上，用很轻很轻地声音问了一句，“能把挂在墙上的火把灭了吗？”

　　蔓兰这才注意到，放在桌上的油灯已经被吹熄了。

　　其实他本来打算直接取下火把浸进水桶里，可后来一想，这东西说不定要重复利用，打湿里芯可能就废了，为了避光弄坏人家东西多不上算。

　　蔓兰看丸子睡的那么香，也不忍心吵醒她，把本来要讲的话收回肚里，打算明天再说。默默站在原地瞅了俩人一会，将挂在墙上的火把摘下来，准备带出门，顺便小声问了句：“你不上床睡一下么？”

　　毕竟第二天要走很远的路，有条件就应该好好休息。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参加采猎活动，前往据点和返程途中都在路上累得够呛，看这两人的样子也不像经常跋山涉水的，若跟不上大部队的脚程就难办了，阿曼拉爷爷再好说话也不会让他们上轿子。

　　大野没吭声回话，只是欠身指指桌面，看来是打算将就着趴一晚上，这间棚屋里的草床又短又窄，要想睡下两人确实很勉强。

　　蔓兰想了想，退出屋子，先将火把杵进沙坑里捂熄，再去营地公用的仓库里拿了两张草席，卷起来横抱在手里，送去棚屋。

　　没了油灯、火把照明，房里暗得很，只有窗户缝里透进的一点火光，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大野本来已经伏身趴在桌上，听到声响瓷眼看向门边，就见一个模糊的人影闪进屋内，手里抱着挺大的东西，迎到近处才看清来人，还是蔓兰。

　　她把草席交到他手上，指指地面，“铺着睡。”见他应了便不再耽搁，转身离开。

　　这一夜，棚屋的门就再没开过了。

　　第二天清晨，大野比丸子先醒。天反正是亮了，但窗外还没什么人声，想着让丸子多睡会也好，就没去叫她。

　　抻完懒腰，他把草席从地上收卷起来，靠墙竖着放，蹭手蹭脚摸坐到桌边，端起陶碗喝了两口清水。

　　然后走去门边，轻轻敲了几下木板。门外很快传来回应，“怎么了？”

　　看来蔓兰的哥哥水鳄是真的实打实坐在门外守了他们一整夜，除了送吃送喝，还负责领着他们去方便，可谓尽职尽责。

　　蔓兰跟哥哥预先通过气，告诉他，小丸子、大野会使用他们的语言，水鳄也并不觉得吃惊。昨晚小丸子试图隔着门和他套近乎扯闲话，横竖聊不到最后。感觉这个大哥哥性子挺木讷沉闷的，也可能是顾忌他们的远人身份，特意表现得有些疏离。

　　说起来，这些岛屿原住民用于日常交流的口语词汇量还挺丰富的，像‘冰箱’‘美国’之类的固有名词当然找不见翻译，一般表达情绪、感受的形容词，以及描述行为举止的动词应有尽有，各种近义词、别称层出不穷。

　　比如上厕所这个词在这就有高达十余种称谓，其中有些词照字面意思理解和其实意根本风马牛不相及。昨晚拜托水鳄带他们去茅房，丸子就选了一个特别刁钻的词来表达意图，“献予大地”，还觉得这么说很有趣，自顾自乐了半天。

　　大野此时稍加犹豫，还是沿用了昨晚丸子选定的称谓，向门外作出答话：“献予大地。”

　　水鳄将棚屋的门拉开，手里拿着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的木制长矛，往大野身后张望了一眼，“把那个女孩叫过来，要去一起去。”

　　“她睡着呢，不能你先带我去吗？”

　　水鳄不肯通融，“我带你去，谁来看门。”

　　估摸着跟他这说不通，大野懒得再白费口舌，也理解人家只认死理，公事公办的心，转身回到屋内，到草床前先把窝在丸子臂弯间翘着屁股直打呼噜的球球一把拽了起来，提着脑袋托着肚子往地上轻轻一抛。

　　这枚会动的拖把头子落在地上，笨拙的蹬着脚，滚了一圈才爬起来，活力满载地摇着尾巴冲大野连叫了两声。

　　水鳄面无表情的看着草床所在的方向，在他眼里，大野刚才只是空着手做了个从床上扒拉东西的怪动作，既看不见落地的球球，也听不见它发出的声音。

　　小丸子隐约听见狗叫，迷迷糊糊地转过脸冲着墙，不愿睁开眼睛，直到大野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薄布。

　　她仍旧双眼紧闭，牢牢贴住床面躺平，不耐地哼唧了一声，慢吞吞地抬起胳膊向上摸索，想把离她而去的被盖揪回来。

　　大野拿着薄布一角，让布在她手边若即若离、擦擦碰碰，却无法被实打实地抓住，就这么钓鱼似的逗了丸子一阵，总算把她逗清醒了。

　　见她眼睛都睁开了，还赖在床上不肯起身，一脸分外分明的幽怨无辜，他捺住笑意，敲敲床沿，“可以了，醒醒。”

　　丸子磨磨蹭蹭地坐起身，挠理了一通睡乱的头发，嘴里喃喃问道：“……几点了？”

　　“你说几点？这又没表，反正天亮了。”

　　她迟缓地眨眨眼，一时间还没搞懂自己在哪，在做什么，不经意间抬头，忽然看见半开的木门外站着的水鳄，同他对上视线的一刻，瞬时清醒过来，连忙往床下蹦去，单脚踩在鞋面上一个没站稳，差点摔着，幸好及时扶住床沿才保住平衡。

　　“那么慌张干嘛，他又不会把你吃了。”大野看她这副犹如惊弓之鸟的冒失相，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用日语怼了她一句。

　　穿好鞋，理平衣着，丸子才分出闲心回嘴，“那可说不好，没准这里就有条奇葩规矩，讲的是——赖床者通通贬为早饭。”

　　话一说完，她收回冲大野做的鬼脸吐舌，变出满脸阳光灿烂的微笑，直往门边走去，用岛上的语言冲水鳄打起招呼，声音放得很甜：“早哇，大哥哥。”

　　水鳄不苟言笑的回了个“早”字，跟着又朝大野招了招手，领着两个孩子一块去献予大地。

　　解决完内部问题，水鳄又把他们原样关回棚屋，说是还没到饭点，要他们乖乖等着。

　　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精力充沛却无事好做，令活动受限、失去自由的感觉变得格外明显。

　　丸子坐在桌边百无聊赖的转碗，忽然后知后觉想起点什么，回身张望向窄小的草床，冲大野讪笑一下，挠挠脸颊心虚的问他：“昨晚我睡着之后是不是乱动、调方向，把位置全占了……你在哪睡的啊？”

　　“没有，是我移的。”大野实话实说道：“我睡的双层草席，不比你差。”

　　这张床很小，容一人平躺就给撑得满满当当，余地不留。若是两个人都上，非得侧着身子拥着睡才勉强挤得下，既不舒服也不像话。

　　所以丸子早在刚进房时，就跟大野严肃讨论过就寝问题，一票否决了大野自愿在桌上趴一宿的提议，非要公正、合理的同他实现资源平分。

　　她绕着小床研究了半天，想出个鬼主意，说是两个人可以头抵着墙，脚冲着外睡。跟着还实际演示了一番，把长凳子拖过来，间隔一段最合适的距离放在床边，用来垫脚，号称不用脱鞋也能睡得安稳。

　　一人占头一人占尾，中间还能留不少空间，谁也不必挨着谁，刚好用来搁脚的凳子也有俩。

　　她照自己的法子试躺时，大野站在旁边围观了半天，横竖看不出这个睡法的好处，说句不好听的，简直跟挺尸一样，腰都悬在半空中，能踏实睡一夜才怪了。

　　但他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想法知会给丸子，反而很捧场的表示赞赏、支持，毕竟就他对这丫头的了解，一个点子被否决了，必然还会冒出第二个，没准青出于蓝，奇葩程度更甚，还不如看破不说破，使一招阳奉阴违。

　　后来夜深，小丸子和他长话、短话都谈尽了，左等右等还是没盼到蔓兰，加之白天受累不轻，困得忍无可忍，终于决定先睡了再说。布置好搁脚的凳子，摇摇晃晃登上床，两腿朝外一伸搭在凳子上，身子连板了几下，好不容易调整出相对舒坦点的姿势，跟着头一歪，睡着了。

　　大野又估摸着等了十分钟，确认她不会轻易醒来，才慢慢走到床边，挪开凳子，托将着她的双腿放到床上，摆正位置。

　　然后就像蔓兰进来时看到的那样，他回到桌边，弄熄油灯，虽然也很累很想睡，还是坚持坐在那，等门外的人声渐渐低下去，挨到晚宴彻底结束，确认蔓兰不会来，或者她来了为止。

　　此刻，丸子跑去房角看过他昨晚用来打地铺的草席，挺干净的，摸起来也不扎手，还算松软，这才放下心，觉得大野昨晚那一觉，总归没因着自己的缘故作出太大牺牲，倒不忘回头叮嘱他：“要是再有下次，我们换着来，你睡床我打地铺。”

　　大野闻言扬眉，面上泛着笑，心里却有些不大乐意。他知道丸子这么说是出于好意，为他着想，但凡事算得这么清，总让人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不是滋味。

　　可以的话，希望她能更依赖他一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嘴上口口声声说多亏了他，实际上基本靠得自己。

　　对男生来说，在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宠一宠喜欢的女生，明明是种享受，一个默契的给，一个默契的拿，尽在不言中的各有所获，多好。

　　偏偏丸子就不爱照这个路数来，之前梦外收了他给的礼物，也是死活非说要回礼，恨不得当场逼问出他想要什么东西。

　　在她之前，他从没喜欢过别的女生，不知道具体应该做些什么才是对的、好的，全凭本能捧出一颗真心，从梦外追送至梦里。

　　自己因为这份喜欢，由内而外产生了不少改变，直到现在也不曾停息，却在喜欢的对象身上，迟迟看不到什么变化，就算有，也很微弱，不像他这般明显。

　　但愿能多给他一些机会，在她面前逞点小能，耍点小帅。

　　看到她古灵精怪之余，小鸟依人的一面。

　　当然，凡事强求不来，就这样也挺好。

　　反正，什么样的小丸子，他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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