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一百五十二 【风水轮流】

　　听完小丸子介于流畅与吞吐之间的细碎讲述，大野充分了解到这个丫头刚才究竟跑去哪里，干了些什么。

　　论及收获，可比五条鱼的价值高出不知多少倍，所冒风险也远远大于在溪流中湿身跌上一跤。

　　那名叫做蔓兰的土著少女此刻就等候在灌木丛中，只要他肯点头，小丸子就会立马领他过去。

　　虽然有心理准备迟早要和岛上的人碰面，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本打算先靠自己的力量适应、熟悉环境，看来没必要再脑补什么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荒岛求生的戏码惨遭删减，所谓的聚集点、采猎营肯定有吃有喝，也有的住。

　　但以外来者的身份过去唐突打扰，真能顺利获得接纳？会说他们的语言乍想之下当然是优势，往坏的方面考虑，也有可能因此被当成超乎寻常的异类看待。

　　和小丸子在丛林巧遇的异族少女主动提出要领他们回家，仅仅只是单纯的热心？会不会，有所隐瞒。

　　一时间在心中设想了很多不测，实际面对小丸子，看到她笑容可掬，开怀自若的模样，他倒说不出什么扫兴重话了，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确定那个女生值得信赖？”

　　丸子重重点头，“嗯，她人很好，亲切又有礼貌，看年纪应该比我们大几岁，绝对不是那种看到就会让人害怕的类型，很漂亮嘞。”

　　听完丸子所言，大野不置可否地“恩”了一声，没急着进一步表态。

　　这丫头还是老样子，随便瞅两眼，讲几句话，就能给别人安这么高的评价，心眼太少，缺乏判断力。

　　偏偏这份令人操心的迷糊，也是她的可爱之处，只能由他护得更紧，更严实一些。

　　怀着严加把关的谨慎心情，他跟着她去见了蔓兰。

　　当然，初会时单用看的，再怎么尽心尽力，也只能肤浅的着眼于外表。

　　那位少女的肌肤是匀称的小麦色，散发着细腻、柔润的光泽，显得很健康。五官的轮廓明显比亚洲人立体，又没有欧洲人那么棱角分明，一双杏仁眼清澈有神，睫毛、眉毛生得疏浅，却也别具风情。

　　若照着刻板印象里土著们横暴、粗犷的模样比划，这样的面容绝对称得上清秀、明丽，自然飒爽，不乏野性之美。

　　还有那头乌黑浓密的及腰长发，仅以几根粗布条松垮束扎在身后，发质看上去比许多生活在现代都市里，成日勤加打理仪容的女孩子还好。

　　衣着方面概括起来四字足矣：合身耐看。上半身穿着一件款式简单、衣摆宽大的麻布褂，领口呈V字型，开口不小，露得出锁骨和肩胛。下身系着一条齐膝裙，从腰侧起开得高衩，里头还包着层亵裤似的短布头。虽是一袭裙装，跑高跳低、大小活动起来都无不便。上下衣角布料边沿处点缀着红黄相间的花纹，色儿染得可正，整套衣裳里外做工都还算精细，不光担了蔽体之用，也讲究一个得体美观。

　　不得不说，这样招人好感的样貌，配合略带腼腆的青涩微笑，的确具有很强的迷惑性。

　　见大野默默打量蔓兰半天，却不出声，丸子凑到他身边，背手嘿笑两声，用日语玩味打趣道：“怎么样，她是不是很好看？让你都看入迷了吧。”

　　“确实很好看。”他耿直地冲她扬眉，“入迷倒不至于。”

　　丸子回视他一眼，加大嘴边坏笑的弧度，突然倾身凑得离他更近，压低声道：“入迷也没关系，放球球把你咬醒。”

　　面对小丸子突如其来的实力调戏，大野稍许愣了几秒，有所动摇地眨眨眼，试图反客为主作出迎击。

　　灵光一闪间似乎寻见一出得以调戏回去的妙招，赶在红云攀面失掉底气前急急开口：“根本用不着球球……”

　　不等他出声道出后话，丸子先一步抢白，“毕竟有我就够了。”边说着还边快活地冲他挑眉龇牙。

　　确确实实将他那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小心思一举点破，捎带着引得他忆起图书室长桌边被某人牙口冒犯一事。

　　半大的孩子，天真无邪的亲昵暧昧，点到为止恪守分寸之余，也难免滋生些许联翩浮想。

　　当然，大抵而言，仍是孩子气的悲欢喜乐占着上风。

　　他一边正儿八经的害羞，无措地说些没力的话挠怼回去，一边悄悄后悔：干嘛总被她牵着鼻子带跑，不分时间、地点、场合，连正事也不顾的犯浑。他们咬耳朵叽咕日语，自己知道理的是私情，在蔓兰眼里无异于避人耳目，偷讲些不可告人的小话，难免生出不利建交的嫌隙猜想。

　　除此之外，还有些实在不够纯熟、大气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翻腾作乱，暗地开花：她刚才这个玩笑貌似意有所指，莫不是在……吃醋吧？

　　他在她跟前可没少遭这份闲罪，风水也该是时候轮流转上一转了。

　　实际上，丸子之所以会说出那番玩笑话来，心中确有几分吃味，只不过程度轻微，也不怎么为她所正视、承认。

　　她的性格向来喜好玩闹，平日里最爱东凑西凑，见谁丢丑出洋相了，一定会不地道的溜过去看戏，开完怀捧完腹再陪人家收拾收拾烂摊子，管管闲事，权当清付门票。

　　现在记忆尚未完全恢复，本性却差不多释放到位。思考某些事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只知道自己喜欢捉弄大野，看他给出这样、那样的反应，能从中收获不少乐趣，想这么干的时候逮准时机便做了，才不会深思动机、原理、内因之类高深复杂的问题。

　　要问她喜不喜欢大野这个人，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他对她来说无疑既特别又重要，可要问她喜欢究竟是什么，和嘴馋一样好吃的东西，中意一件漂亮的衣服有何区别，却又答不太上来了。

　　小丸子并不知道梦外的自己原本已经打算向大野告白：赶在生日之前或当天，带着一幅画，交付初心。

　　她才是那个在两小无猜懵懂博弈中，率先决定表明心意的人，却在梦中颠倒了立场。

　　但也无妨。

　　很多事，可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也没有非得点破隔窗纱的必要。

　　该害羞的时候害羞，该手欠的时候手欠。进退攻防，顺其自然，从心自便。

　　蔓兰束手站在一旁，见他们用自己听不懂的话相互交流，神色灵活多变，状貌亲密，虽然有些介意也没往坏处多想。在由他们族人构成的社会里，这样的行为也很多见，偷摸着商量要事和打趣逗乐间的区别，即便只用看的，也能辨个大概。

　　一开始撞见小丸子，确实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脑补出不少可怖的也许。但蔓兰本人的疑心、防范心都不算重，一直以来对远人的存在也保有些相对善意、正面的好奇，既然选择相信小丸子是好人，愿意带她和她的朋友回营地，就不会轻易动摇已有的判断、认知。

　　因为大野还没和她正式说过话，她不确定这个男生懂不懂他们的语言。从相貌外表来看，他的个头比丸子高不少，年纪应该更大一些，穿着打扮也更新颖奇特，本来小丸子的头发已经很短了，他的头发短的还要离谱……只能说，不愧是远人。

　　结束对面前这个远人男生的初步观察，蔓兰跃过他们向后方望去，想找寻丸子提到过的同行小狗的身影，可是哪儿都没有看到。

　　她还挺期待能看到远人养的狗，不知道长得什么样子，该不会跟人一样穿着衣服，用两只腿走路吧。这样想着，她心里起了不小的兴致，主动冲小丸子开口问道：“那只狗在哪？”

　　听到蔓兰的问话，丸子怔了一秒，自如切换到新掌握的第二种语言模式中，“你说球球？”随后便低头看向蹲坐在自己脚边，蹬着后腿给自个瘙痒的卷毛狗，对它打了个响指，以日语吩咐道：“来，傻狗狗抬头，跟蔓兰姐姐打个招呼。”

　　球球循声麻溜仰起脑袋，积极响应呼唤，冲丸子嗷了一嗓子，欢快地撒开四条小短腿绕着她跑了几个整圈才停下，面朝蔓兰站定，目光炯炯的注视着眼前这位陌生的少女，不断摆动尾巴以示友好。

　　丸子露出满意的微笑，指着它小巧敦实的身影，向蔓兰作出介绍，“它的名字叫做球球，很可爱吧？其实不是我养的狗，因为某些解释起来很复杂的原因姑且跟在我身边……”

　　她说着说着，发现蔓兰看向她的眼神越来越古怪，不由止住话头，疑惑的迎视向她，“怎么了？”

　　“……哪里？”蔓兰皱着眉，缓缓问她。

　　“什么哪里？”丸子一头雾水的看着蔓兰，见她半晌没再回话，便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大野，想征询他的意见。

　　大野和丸子一样，轻松听懂了蔓兰使用的语言，掌握速度比丸子还快，此时正盯着蔓兰，眉头紧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没察觉到丸子的眼神求援，直到被她用胳膊肘轻撞了一下，才会过来，维持着方才的一脸复杂，默默看向丸子。

　　丸子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凉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不可捉摸的大事发生了，只有自己一个人蒙在鼓里，这感觉真真有够差劲的，忍不住压低声抱怨一句，“别吓我好不好，怪渗人的。”接着又问大野：“你们俩怎么都不说话？”

　　“蔓兰看不到球球。”大野弯身附在她耳边，语气肯定的说道。他从蔓兰最开始问球球在哪时就发现不对劲，包括球球大张旗鼓的跳出来，欢快地绕着丸子奔跑时，这位少女的目光也始终没有落定在球球身上，而是四处张望打量着，满脸不知所措的茫然，那样的神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什，什么？”丸子惊讶地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喃念出声，“她看不到球球，怎么会……”

　　察觉到她的紧张不安，大野冲她露出一个带有安抚意味的笑，虽然看得出有点勉强，“现在对我们来说，最大的问题不是她为什么看不到球球。”

　　“那是什么问题？”

　　他思忖几秒，举例道：“如果有个陌生人，坚持说他能看到你身边有某种你看不到的东西，你是什么感受？”

　　这真是一个好得不能更好的例子，丸子马上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如果她继续坚称名叫球球的小狗就在这里，而蔓兰又一直完全看不到它，应该会认为她以及那条莫须有的小狗都很可怕吧。

　　本就是外来者、异类的他们再担上这样的标签……别说融入圈子，不被当成妖怪围攻就不错了。

　　想到这，她也顾不上惊讶什么犹豫什么了，当机立断，满脸堆笑的拍掌，大声唤出蔓兰的名字，准备跟她反个水，以开玩笑的名义撤回“此处有狗”的前言。

　　但她话还没出口，就见蔓兰仿佛想通什么那样，仰脸朝她露出挟带着些许羡慕之情的笑容。

　　“它是你的伴侣精灵吗？”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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