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一百三十一 【以身相护】

　　追人的熊被追时跑得奇快，飞身大跨步，踢腿回旋冲，偶尔猩猩似的四肢傍地，一次次突破几个孩子的围追堵截，面对枪林弹雨般的投球攻击更是硬气的挺起胸膛，仿若隔靴搔痒般无知无觉。

　　几个孩子累得气喘吁吁，连根熊毛都没摸到，原本的计划根本没有机会摆上台面。

　　按理说来硬的不行，就该考虑软的，可对象是装着棉花脑袋的大熊，又不是人，怎么指望它听劝服管呢？

　　比起其余几人，小丸子更清楚，大熊就是太听话了才做得坏事，要制服它还是得先靠武力压制，破除施加在它身上的咒印。

　　必要步骤之一就是裁取熊眸，挑剜出纽扣之下的邪祟墨玉……这对大熊来说，肯定是很疼很疼的。

　　以前人说过，如果不珍惜东西，被浪费、弄坏的物件会哭，这其实并不只是一则唬人的谚语，万物皆有灵。

　　何况这只娃娃的出生并不寻常，它真的具有“生命”，只是并非科学层面上为普通人所理解、认可的生命。

　　所以，当小丸子看到小玉试探着对大熊使出怀柔计时，她真的挺无奈。

　　试想想，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时候，屠夫笑容满面高唱赞歌，会有好效果吗？反而显得很讽刺。

　　但她还是没有阻拦小玉作出尝试，眼看着她一边往大熊那慢吞吞的走，一边用哄小孩的语气向它喊话道：“熊先生，你不累吗？”

　　令人意外的是，大熊居然没有躲避小玉的接近，或许是因为先前她没有拿球砸它，也没有使绳子绊过它吧。

　　其实近到一定距离后，反倒是小玉心里有点打鼓。大熊的身高、体积太有压迫感了，站在她面前像座小山一样。包括人类在内的大多数动物在面对比自己庞大得多且能随意活动的物体时，都会凭本能产生恐惧。

　　虽然大熊不能主动攻击她，万一脚滑摔一跤跌她身上呢，算谁的，天灾么……

　　鼓足勇气把手放在大熊腿上，小玉自上而下的打了个哆嗦，拼命维持住面上人畜无害的示好用微笑，向上扬起脸。

　　然后发现自己白表现了，大熊塞了一个班学生的肚皮涨得太大，超出它的下巴太远，从大熊的视角往下看只能看到自己的肚子，根本瞧不见脚和扒在它脚边的小玉。

　　小玉只好顶着满头黑线往后退了几米远，避到熊肚子遮蔽范围以外的地方，继续向它亲昵的搭话，“大熊先生，你摸起来真舒服。”

　　其实这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汗了一下，这可是头会吃人的彪悍大熊哎，夸它摸起来舒服算怎么回事，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没想到大熊听她这么说，在原地僵了两秒，居然抬起胳膊抵着后脑勺不住的挠了起来，以拟人的眼光来看，分明是一副羞赧模样，就差没回她一句“你过奖了”。

　　这下不光小玉傻眼，包括丸子在内的四人全都愣住了，身为一介反派怎么能为如此弱智的夸奖感到高兴。

　　过了好一会后，杉山最先反应过来，奔到小玉身边接着方才的套路向大熊振臂高呼，“喂，熊——你的耳朵圆乎乎的，看起来很可爱啊。”全然忘了自己先前发狠劲对着它的脸拼命投球，砸偏了好几个都弹到这对可爱的圆耳朵上。

　　花轮很和气的上前一步，对熊说了句，“你的站姿看上去很绅士。”说完就忍俊不禁地别过脸，暗笑了一声。

　　最喜欢随大流的小丸子也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对着大熊比了个幼圆的爱心。

　　只有大野神情复杂的看着大熊，干张了张嘴到底没奉上哪怕一句违心的赞美，他还记挂着大熊先前对小丸子不客气的事，根本不想跟它和平共处。

　　被这帮孩子你一言我一句的夸了半天，大熊害羞的抬爪捂着脸，笨拙的摇晃着身子，抛开夸张的个头不说，真能称得上憨态可掬。

　　到了这个时候，最先递橄榄枝过去跟大熊套近乎的小玉被杉山碰了碰胳膊肘，示意她若有后招的话，可以往下一个步骤过渡了。

　　但她只是很苦恼的偏偏头，手指不安地绞拢在一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她的本意只是想通过说好话分散大熊的注意力，借故拉近和它的物理距离，看看其他人能不能找准时机使个绊子。眼下却衍变成和大熊交朋友，心灵的距离也跟着拉近了，再对他做些不友善的举动岂不是功亏一篑且很不地道……但这样一直两手空空的围着大熊说话、打转也不是个办法啊。

　　于是，最擅长晓之以情的花轮同学挺身而出，拿着拔河绳同熊先生比划道：“可不可以请你躺倒在地上，帮我们解决一点小麻烦呢，只要一会功夫就好。”

　　如果熊答应了，下一步请求就是“能不能让我们用绳子稍微绑住你一会？”以此类推，逐层递进。

　　不过这只大熊并没有大家期待中的那么傻，它非常明确的摇着脑袋拒绝了花轮的提议，朝后连退了几步。

　　就在大家对眼下僵局颇感无奈时，小玉忽然想起点什么，向四周张望了一圈，“野口人呢？还没回来吗？”

　　因为她平素不声不响惯了，在和不在没什么区别，经小玉这一问，大家才觉出不对来，就算是去教学楼找东西，无论有无收获这么长时间都该回了。

　　杉山当即叹了口气，自告奋勇拔腿冲教学楼跑了过去：“真拿那家伙没办法，我去找找她。”

　　“我也去，反正这里也不需要人守着。”大野说着一同跟了过去。

　　花轮没急着出发，站在原地遥望着教学楼上下打量了一会，忽然皱紧眉头，转脸对小丸子小玉交代了一句，“你们就待在这儿，千万别过来。”便匆匆追向前方。

　　两个女生和大熊一起抬头看着三个男孩的身影越离越远。

　　小丸子注意到花轮似乎在赶上前面两人后和他们说了些什么，三人一齐停了下来，没再往教学楼大门所在的正操场移动。

　　与此同时，他们清楚的听到了像是自地底传来的打雷声，轰隆作响。原本似乎已经状况稳定的大楼忽然喧嚣再起，整栋建筑明显向右后方倾斜，副楼的部分受主楼压迫，努力强撑了一会，突然折腰断裂。

　　转瞬间，方长挺立的副楼变成了四散的垃圾，大量崩落的混凝土、木块、碎石、连同坍倒的房屋支架纷纷坠地，巨大的声响伴随着自地面激起的尘烟滚滚来袭。

　　俩个女孩只能呆立在原地，看着明显要不了多久就要跟着副楼一同倒地化为废墟的教学楼主楼。三个男生也已经调转方向重新向她们奔来，这种时候不要说进去了，待在离房子太近的地方都会有危险。

　　小丸子刚把视线转移向大野他们，就被小玉重推了一把，听到她近乎破音的尖叫，“快！你快看上面！！”

　　她连忙抬头看向教学楼屋顶，在正中央的位置，防护栏那出现了一个身影——是野口。

　　野口不仅没有离开教学楼，还待在最顶层距离出口最远的位置，剩余的时间很可能根本不够她逃的。

　　“怎么办啊小丸子……”小玉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语无伦次的掐着手打转，“我，我当时应该跟你一起拦住她的……”

　　在这个世界，除小丸子、大野、白鸟空以外的人，都是里世界的原住民。他们的生死虽然不会直接影响到表世界的本尊，但对当下的他们来说——无论是受伤或者死亡，都是真实存在的莫大苦痛。

　　三言两语很难解释清有关的一切：如果野口在此殒命，间隔一段时间后，会出现替补登场的野口‘二号’，但这绝对是‘一号’全员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表世界而来的小丸子，同样无法接受这样的可能。

　　在小玉的呜咽声中，她疾步走向大熊。

　　不是真正的白鸟，或许无法对它下达任何命令，但能以联通的心作出请求。

　　——请你……

　　尚未酝酿成型的誓愿，仅仅吐露无声的二字开头，大熊错开她冲了出去。

　　即便是先前被这些孩子四处追赶时，它也没有跑得这样快。

　　像风一样撕裂空气，咚咚足音震撼了整个大地，朝教学楼一往直前，飞奔而去。

　　停驻在主楼正后方的大熊，颅顶刚刚没过二楼，它拼命踮起脚，向上伸长手臂，直到位于屋顶的野口翻越栏杆跃入它的怀抱。

　　大熊稳稳接住了野口。由黑纽扣和布条缝制出的五官仍维持着恒固不变的怒目神貌，看上去十分凶悍，但它的动作，却显得那样轻柔。

　　霎时间，整棟大楼仿佛接收到了刻不容缓的即行指令，迫不及待朝后倾倒，扑压向大熊。它转过身，背对着圮毁的墙体缓缓跪伏，在接近地面的一刻，将手中的野口甩了出去。

　　然后，它作出了最后一个动作：紧紧、紧紧地护住肚子。

　　直至它庞大而渺小的身影，彻底掩埋于一片废墟、尘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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