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一百二十三 【与时俱尽】
村松讲着讲着，发现面前的羽生情绪越来越低落，却仍然努力回应着他说的话，心里觉得有些不忍，更多的却是感到宽慰。
看来这小子是发自内心认识到自己的问题，想要予以改正。
只要他肯正视肯面对，无论最终做出怎样的选择，迎来怎样的结果，他都愿意帮他顶着。
即便是被单方面的痛苦感情折磨到蒙蔽双眼，心态失常的森子，如果能从阿良那得到真正的交代，那孩子一定也会跨越心坎，有所成长——毕竟，她可是那个从幼稚园起就懂得忧国忧民的相叶森子啊，看待人生的方式除了一时还有一世，她的远见和觉悟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也不会输给自己。
“放学的时候，一起回家吧。”谈话的最后，村松露出一脸开朗的笑容，勾住大野的肩膀。
他也勉强提起嘴角笑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运动会的下一个环节借物赛跑并非全员参加的项目，每个班级的白队、红队各推举一男一女两位同学作为代表，以年级为单位汇合参与比赛。
四二班白队代表是村松太望和另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东寺晓玲，红队代表按原定计划应该派小西卫亥川和名为藤原爱的短发女生参赛，但现在大通荷正在以较为强硬的态度阻拦小西卫前往集合点，认为他才在两人三足中受伤，不适合再接应任何个人项目。
按理说，这是只要好好商量就能平和解决的问题，大通荷出于好意，小西卫也该适当承情，但双方的对谈却一路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升级，从有一说一衍变成据理力争，最后互不相让的吵了起来。
小西卫面露愠色，语气生硬，还一直不耐地转着手腕，同他相对而立的大通荷站姿端正，微扬着下巴，眼神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强势中掺杂着一丝难以言明的恻隐。
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愈演愈烈。
“你管好自己就行了！都说了只是擦伤——烦不烦！”
“你现在走路什么样，让旁边人说说，是对劲的走法吗？我告诉你，现在逞能只爽你一个，会拖累整个集体！”
“哈，集体？你除了拿这个压人还会什么？天天叨些破话，真把自己当回事——”
“那你呢，以为自己是体育委员就非得在运动场上身先士卒？谁想看你表现，表现给谁看？你刚才表现得还不够好吗？”
“……好，好……班长——你有种——再、说、一句试试？！”
周遭围观的一干同学，顶着红帽白帽混站在一堆里，面面相觑。后院起火，小窝都保不住了，现在哪是代表红队、白队参加校级比赛的时候。
二班的孩子王体育委员和铁娘子班长眼看着就要同室操戈，打起来了，这种团队领导者的高等级内讧在外班人看来是热闹、稀奇，自己班上的人可就笑不出来了。濑户这个当老师的一直不太靠谱，这俩人都是班上管着正经事的主心骨，一但真闹掰了，后患无穷。
他们以前就算有些矛盾，也是公事上达不成共识，谈到最后总有一方选择让步，即便相互说服不了，也不可能因此动气。
小西卫面对大通荷永远笑嘻嘻很显亲热，从没像今天这样拧着眉头恶声恶气的同她说话，大通荷虽然对外态度一贯冷硬，也不会讲什么人身攻击的重话，未曾像方才那样毒舌刺人。
谁也不知道体委和班长吃错了什么药，因为一点小事在运动会上弄得风度尽失。
在这个时候，包括相叶、村松在内，几乎二班全员同学都挂着复杂微妙的神情驻守在大通与小西卫身边，或小心翼翼出言规劝，或沉默静观，但有两位同学临场缺席：羽生良太与白鸟空。
实为小丸子和大野。
为二班全员瞩目的争执开端，大野疲乏的站在人群最外围，目光空洞的看着面前那些陌生的男男女女，脑海里固执的盘旋着一个念头，他要把梦引导下去，像探案的侦探一样拼凑出藏在事件、言语里的诸多有关真相的线索——不是游戏或者无聊的八卦，因为这对小丸子有帮助，只有他能帮上她。
所以他必须振作起来，从凭空降下的消极、迷惘里挣扎着挺起胸膛，赶走那些没有必要的阴郁杂念。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戳了他的后腰一下，仅仅一根手指上传来的微小力度，却像带着电流似的。
他回过头，看到和自己一样，静立在人群外围边缘的小丸子。
她冲他招了招手，转过身径直往远离二班，甚至其他所有人的方向走去，没有刻意放慢或者加快脚步，步姿安稳平缓，仿佛她只是要去什么地方拿个东西，并非与他相约一起，从喧闹的运动会场上脱出溜号，一前一后躲进教学楼后方的僻静角落。
那里有一棵枝不繁叶不茂，树身还长得有些歪斜的银杏。隶属落叶乔木科大家族中的一员，它正逢着金秋十月的习习凉风惯例表演被人类视作风景的脱发。从枝头泼撒下急旋打转的扇形小叶子，有两片叠在一起抱团翩然，凑巧悠落到小丸子头顶上，细长的叶柄紧贴着她的发梢，边角微卷，远看近看都像一枚颜色俏丽的发夹。
停在她面前，努力抬起嘴角，将手伸向那枚不宜久戴的天然发夹，一边以松快明朗地口吻问道：“怎么了？叫我来这干嘛，有事交代啊？”
不等她有所回应，他继续放大笑容，絮叨着往下说：“村松那家伙真是能讲，我看他也是憋久了，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扒拉，倒真让我抓着几条线索，跟你汇报汇报吧——”
把玩揉转着擒在指尖处两根并作一根的叶柄，他的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避免被她的目光直视、看穿。
“相叶其实一直在跟白鸟较劲，因为她觉得羽生喜欢白鸟。你们女生，争风吃醋起来比男生打架还可怕，村松都说了……”
才不要在她面前露怯，一点都不要，哪怕硬撑着也要强大起来。
打心眼里瞧不起，有可能会让她感到失望的自己。
他语速奇快的讲着自己借由这个运动会打探、洞察到的，与白鸟直接、间接有关的人际脉络，就像一个把课文背得滚熟的学生，面对老师的抽查拼命想表现出自己游刃有余的出色。
但这位老师却不发一语，默默注视着学生因熬夜苦读苍白惨淡的面色，深重的黑眼圈，在心里轻轻怨着——怨他太过努力，太不自惜。
也怨自己，为什么连开口作出安慰的能力都没有。
小西卫在两人三足的比赛中跌倒受伤后，她动用了在梦境中持有的特殊力量，打开了上帝视角，或者说，是打开了一枚紧紧追拍着大野健一身形、面庞的全方位摄像头。
小西卫和大野侃侃而谈的全程，都她闭着眼看了、听了个精光。
大野那样认真的，在没有她的场合投入地探询、思考着和羽生、白鸟，和这些梦中人、事有关的一切。尽管这一切从本质来说，与他没有半点瓜葛。
她也清楚捕捉到了他情绪突变的一刻。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却看到他忽然黯淡的目光，眼神中交杂着激烈、复杂的感情，再被一大片近乎无望的沉寂掩盖。
为什么陷入痛苦，为什么感到难过？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这个像阳光一样温暖的男孩，执着照射在自己身上的明艳存在，被属于自己的阴影尾随追逐，却奋不顾身停挡在她面前，冲散包围着她的阴霾黑暗——腹背受敌，但仍，尽力绽露微笑。
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这样做了，并对上一双充满讶异，闪烁着星光的眼眸。
她握住了他的手，原本交叠的银杏叶片像书签一样被两只手掌紧密压合的更为贴近。
她松开了他的手，羞怯的叶片知趣地退场逃离，从两掌间窸窣坠落。
并没有就此结束，只是短暂修整分秒，她又一次一鼓作气地紧紧握住他的手，没有叶片的妨碍，舞台仿佛变得格外宽大，这次，是四只手的故事，她把他的左手右手一同捏住，赶拢到一块——像警察要给罪犯铐上手铐那样。
带着滑稽、错节的甜蜜。
用力从侧面包裹住他的手背，笨拙的摩挲着，一如揉面。
她或许只是在更进一步的效仿，在雪的森林里，被这个男生握手的情形。
无法像他那样出声用言语表达什么，只能在行动上加倍努力，传递出心底的热忱。
从破损的面具下露出的那只眼睛，认真、认真，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
男孩脸上的两片红云越烧越旺越烧越透，呼吸也变得凌乱急促，嘴角无法自抑的上扬，眉头却深深皱紧。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笨蛋。
方才盘旋在脑海中徘徊飘忽的失落压抑，和现在迎面扑涌而来，患得患失的幸福，满足到发苦的忧伤相比，简直蠢到不值一提。
说不定自己会突然想到那些还未临头的烦恼，抓住似有若无的阴霾将其无限放大，就仅仅只是因为……没有她在身边。
从离开教室，被白队、红队，羽生、白鸟的身份隔开的那一刻起。
像阴雨天无法进行光合作用奄奄一息的植物，像没吃早饭瘫软在课桌前握不住笔的学子。
只是欠缺一柱光束，一个面包，很简单也很容易获取的东西，却任由自己陷入绝望。
因为没有小丸子待在身边，而感到不安，又因为这份不安进行了过多无益的思考。
当小丸子在他身边，能明确感受到两人间切实存在的羁绊、依赖、相互需求时，他有无穷无尽的力量，面对一切的勇气。
任何艰涩高深的问题都是庸人自扰：当下、眼前，他不要未来、回报，只想要小丸子待在他身边而已。
越近越好，在视线中，在身侧，随时随地。
就算这是任性、幼稚，是梦中奇怪的执念，脑子勾芡、猪油蒙心……他就是需要小丸子，像电器需要电池。
每个人每件事在不同的场合境遇中都有命中注定的运转方式。
在这梦的世界里，只有小丸子能让他振作起来，除了她，再没有别人能办到，包括他自己。
带着止不住的，弧度真诚的笑容，他紧紧回握住她的手，珍惜沐浴着属于自己的阳光，收下应得的面包。
愉快到尾音上扬的口吻，再没有一丝强撑与掩饰。
“嗳，这段梦结束了，我们随便上哪玩玩去吧。”
“费老大的劲折腾半天，真有些累了，松弛有度才能事半功倍，你要是支持这个提议，就——一边点头一边眨眼一边抬起手臂，踮脚内八字转个圈给我看看！”
小丸子用看妖怪的眼神，盯了笑得春风满面的他一秒，像八音盒里的舞者，无比配合地卡卡停停，打过一个转。还照他说的那样，一边点头一边眨眼，高举着手臂，脚尖相抵。
得偿所愿的调戏，令某人笑声更欢。
笑着接住又一片从枝头翻落的秋叶。
天空的颜色，仍是夹杂着浅绯的湛蓝。
倘若还有时间，就多陪陪我吧。
别急着往下走，直到梦的尽头。
(https://www.tyvxw.cc/ty48530/2053893.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