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一百二十 【连锁反应】
村松站在人来人往的跑道上，握着一截深蓝色的尼龙绳，不抱什么指望，又怀着一点期待，默默等候一句回话。
也许羽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想做出一些改变——若真如此，对谁都好。
真的。
他和羽生，还有相叶，是从幼稚园起相熟的玩伴。
三人里他主意最多，上小学以前个头也最高，加上性格使然，一直以哥哥的身份自居。羽生和相叶对他来说，既是朋友也像弟妹，需要他照顾、记挂。
这两个家伙在还没认识他之前就来往紧密，因为是仅有一墙之隔的邻居，彼此父母的关系又很好，早在包着纸尿裤的婴幼儿时期就头挨着头在同张摇篮上一起睡过午觉，还不会走路时就坐在一个澡盆里光着身子玩水，第一次吃到西瓜这种水果时把籽吐得对方满头满脸——这些都有相册为证，虽然被当事人视为黑历史藏得很深，还是被他逮准机会捉拿到手，偷偷翻开来看了。
以哥哥的视角看这两个家伙一点点长大，真是件很有趣的事。
他大概算记性好的，三人聚在一块聊天，每每提起幼稚园的事，羽生和相叶总是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确定，不像他，连一些很小的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比如相叶从滑梯上摔下来，受伤的地方是左手外侧胳膊肘，事故发生时，小裙子口袋里落了根棒棒糖砸到泥地上，让个别班小孩浑水摸鱼捡跑了。
相叶被幼稚园阿姨从滑梯前牵回教室，途中一直张着嘴嗷嗷大哭，羽生跟着哭了一路，哭声比她还大，哭相比她还惨。
他笑着跟两人提起这件事，羽生连连摆手否认，表示：我哪有哭啊，疼得又不是我，你肯定记错了。相叶则疑惑得眨眨眼，摸着膝盖说：“那次我摔伤的不是膝盖么，好像还留了点疤。”
羽生就笑着弯下身，戳了戳她的膝盖道：“才怪，你膝盖上的疤是被狗追，吓跌倒弄得。中村阿姨家以前养的那条小白狗，叫米粒。”
相叶一听，眼睛登时亮了一下：“对！看来是我记混了。”
他在旁边听得好笑，心想，阿良这小子肯定在装蒜，记得狗叫什么，会不记得自己陪着森子一块哭？
其实这俩人性格挺互补的。
羽生从小就爱使些小聪明，卖乖讨巧，所有不愿意做的事他总有法子绕着弯避开，家里大人也惯着他，这性子就算是定下了：懒，且小诈，面上总没事人似的微微一笑，谁知道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一但发现什么事应付不来，他的第一个想法从来不是克服、面对，永远能躲则躲能拖则拖，随性过头，根本没什么原则底线可言。
相叶呢，在村松看来就是书上说的那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从小就爱看通篇满是字的书，还爱看新闻和报纸，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但下定决心做什么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说好听点叫干脆敢拼，难听点就是轴。
才念到幼稚园大班的时候，就主动说要上衔接班补习，还想拉着羽生和他，三个人一块去，说辞一套套的，提到什么未来啊，发展啊，人口老龄化社会压力大……幼稚园小孩嘴里吐出这些词简直活见鬼好吗。他们为此难得统一战线了一回，避着化身小学究、传道士的相叶森子东躲西藏，玩了好几天绝对不让鬼得逞的捉迷藏。
上小学之后，相叶就更像个小大人了，虽然说话的声音显得很温柔，举手投足也特别斯文秀气，管治起羽生倒是一点不含糊手软，晚上八、九点还去敲他家门，要检查他作业做完了没有。羽生爹妈都被逗乐了，刮着她的鼻子喊她小媳妇，小神仙羽生怎么受得了这个，烦都烦死了，用绝交做要挟才让她消停下来。
羽生跟他抱怨这些时，他一边听得哈哈直乐，一边在心里暗暗感慨：这小子真是有点不知福。
其实，他是有一点喜欢相叶的，不过就只有一点，主要还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关怀照顾之情。
毕竟从刚认识相叶那会起，她就成天围着羽生打转，像只眼睛会发光的小猫。
到别人面前，又变成一只矜持怯步的小鹿。
啧啧。
除了羽生、相叶，在班上他也交了不少别的朋友。
因为家里有亲戚在街上开了间武道馆，他从小免费跟着学了些杂七杂八的招式，不看身高论体格，在同龄男生里算顶健壮的。一般不主动挑事，但要真跟人打起来了，他有的是法子速战速决不落下风。
男孩子么，会打架，讲话有趣，交朋友根本不费事，多的是主动凑过来想跟你称兄道弟的人。
说到新朋友，新兄弟，别的人都可以不提，有个人非得说道说道。
二班成立没多久，出了个孩子王：小西卫亥川。人家属于自带气场兼小弟，估计一两年前叱咤过幼稚园，一派浑然天成的领袖作风，外表长得还挺好看，本来大家都打算选他做班长，他自己不肯担这个职务，倒推举了一个女生上台受命，名叫大通荷。
事实证明，他推荐的这个女生，确实是块当班长的好料。处理大小事务井井有条，很多时候比班导濑户还上心顶事，管教起同学手段多且到位，就是性格太冷硬专断了点，没什么知心朋友，不过看她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在乎有没有朋友，挺……酷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班上的人就把男孩子王和女班长看做一对了。
小孩子都喜欢瞎起哄，一个人说，两个人说，很快变成大家都这么说。
小西卫也不辩解什么，照旧笑嘻嘻的叫班长荷酱，偶尔还约她一起放学回家，大通荷也从来不会因着闲话脸红害羞，该怎么跟小西卫相处就怎么相处，一点避嫌的意思都没有。
这种坦荡的做派，在小孩子里真是很少见的，自然引人高看一眼。俩人同时站在讲台前，一龙一凤强强联手，简直光芒四射。
大家也不传什么无聊的绯闻了，直接认定这两人天生一对：小西卫亥川是二班的大当家，大通荷是压寨夫人，他们这些小喽喽还叽歪个啥。
小西卫和他很合得来，两人都会点空手道，都喜欢收集机器人模型，都特别讨厌吃芹菜，家里还都养着猫。
平常课间，小西卫挺喜欢找他玩，放学后，还有周末，也爱拉他一块在班级上组织点男孩热衷的活动，譬如去邻镇探险，骚扰一下怪老头家养的恶犬，到河边钓几桶小龙虾之类的。还问他想不想跟他一块当体育委员——好像只要他有这个意思，观月孝男就得立马卸任让位给他。
他倒是对体育委员的位置没什么兴趣，也不想和小西卫平分天下当个二号孩子王。
可能因着念旧或者别的什么说不上来的原因吧，他始终觉得羽生和相叶才是同他关系最亲密，也最重要的朋友，其他人跟他说笑的再带劲，互动的再合拍，也比不上那两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小西卫渐渐也发现了，他不先去找村松，他也不会主动来找自己，反而一有空就跑去跟羽生、相叶说话。
有一次，小西卫约他踢球，两人轮流射门，三回合攻守互换一次，连着玩了好几局，比分居然平了，也都跑得挺累的，一块坐在球门下吹风揩汗。
先笑着闲聊了几句乱七八糟的，小西卫忽然正色问他，为什么和羽生关系要好。
他耸耸肩摊手道：“还能为什么，从小就一块玩呗。”
小西卫没再多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倒是沉闷僵滞了好一会。
其实他也看出来了，小西卫不喜欢羽生，羽生这个人吧……确实在男生圈子里属于不受欢迎的类型：缺乏男子气概，不爱说话，给人感觉挺木讷的，没什么主见，特别无趣……
其实不是这样的啊，他跟相叶私下和羽生交往时，这孩子挺能说的，甚至很毒舌，吐得一手好槽，常常把他跟相叶弄得笑到停不下来，自个倒很少破功，顶多带着点浅淡的微笑。问他为什么老这么端着，他还会回你，笑出声多累，动动嘴角意思一下就行了。
明明是个性格很精彩的人物好么，只是懒得在班上表现出来罢了。羽生认为交的朋友太多就得花很多时间应酬，陪着跑高跳低，弄不好还得一块栽进坑里，不然就是不讲义气不给面子，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套这么深的交情，彼此间留点距离，结几个点头之交就够了——说白了就是嫌麻烦。
后来羽生也看出小西卫看他不爽，私底下还半真半假的拜托过村松，让他平常在班上，有空多陪陪小西卫，别总没事来找他玩，给他拉仇恨。要是小西卫真有整他的意思，村松同他关系够硬，也好卖个面子，罩着他一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村松真是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倒真记下了。
如果小西卫真的要欺负羽生，他肯定拦着，大不了动手比试比试。谁敢欺负羽生和相叶，管他是谁，个子多高，他能把人往矮里揍。
说起来，羽生在女生圈子里也不怎么受欢迎，单看脸还算小帅，可惜成绩太差，平常用于示人的表面性格又扣分太多。和相叶关系最好的女性朋友良井希，就特别瞧不上羽生，说他看上去就很靠不住，将来非奸即盗，不走正途的可能很大——这就真的是不知从哪来的偏见了，羽生才不会当贼做强盗呢，成为吃软饭的小白脸倒是很有可能……
在班上被良井希刺的时候，羽生从来不予回应，就算被她指着鼻子笑话没种，也低头装没听到。但羽生在家开吐槽大会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拿良井希开涮，编了好几个有关她的长相、性格的段子，算是一报还一报。
相叶这家伙也不够意思，明明在班上跟良井希那么要好，上厕所都手挽着手一块去，在羽生家听他说自己朋友的坏话，还能笑得那么欢，虽然笑过了也记得板脸教训羽生，哪还有什么说服力嘛。
村松瞅着他这俩朋友兼弟妹，真觉得这俩人天造地设，各有各的毛病、问题，内部消化，负负得正，皆大欢喜。
他都想好了，等三人长大了，那两人正式交往，他也能安心当个大灯泡，反正做大哥的，不碍事。
谁知道，故事根本不照着剧本往下演。
他只能看着重要的朋友受到伤害，相互伤害，就跟矛与盾的故事一样。
没什么两全其美的走向可能。
仅仅因为一个局外的女孩，一切都乱了套。
他知道，这不是她的错……
但是因她而起。
一环接着一环，串联成不幸的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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