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一百一十六 【变生不测】
“够了——”
一声带着浓浓哭腔的呼呵陡然炸响，相叶森子推开椅子站起身，用手掩住沾满泪水的脸颊，双肩不可自抑的颤抖着。
满脸愤恨紧盯着大野不放的小西卫在听到这声哭喊的一瞬，如同遭到霜打的茄子，整个人恹恹定在那一动不动，视线下移落地，眼神中原有的戾气火光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黯淡、凝滞的苦闷。
良井希呼唤着相叶的昵称，跑到她身边递去一条手帕，不平地怒视着大野。
与此同时，相叶并没有接过手帕，她推开聚在桌前的人群冲出前门。
小西卫也追了出去。
这两人的离开似乎成为某段章节剧情戏终的标志，他们走后，乱作一团、哄闹喧嚷的同学们，像先前在体育馆大厅内的观众一样，带着定格在脸上的惊讶、兴奋，亦或疑惑苦恼的表情，一个个从大野和小丸子眼前凭空消失。
“……这就完了？”大野摊开手掌，像洗完手甩水那样活动着手腕，慢慢移步到正从走廊窗户往外探身张望的小丸子身边，循着她的视线一同向外看去：走廊上和教室里一样空荡，不见半个人影。
他攥着手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一下丸子的胳膊，“又没人了，就剩我们俩，对吧。”
丸子飞快转身瞟他一眼，径自往座位上一坐，拿起笔就开始埋头写字，不多时就把本子立起来亮给他看，这次的字迹比之前闲聊时写得潦草飞舞的多：大野！这个梦有问题！
看她在纸上先大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才引入正题，真切感受到她的火急火燎，他也换上一脸严肃的表情，认真回话问道：“怎么了，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阵笔尖摩擦纸面的“唰唰”声过后：原来回忆在梦里的发展真的可以不一样，而且有很多不对的地方，我不知道是梦错了还是……还是以前的认知就和现实不符！
大野注意到小丸子握着笔的手停下写字后，都还在微微发抖，到底是发现了什么让她的情绪这么激动？
他有些担忧的望着她，比起同回忆梦境有关的事，他更在乎小丸子本身和她的状态，犹豫间把一只手放上她的肩膀，哄劝、安慰性质的轻轻拍了起来，动作迟缓、生涩。
小丸子对他老父亲式的亲切关怀完全没有察觉，皱眉盯着纸停顿片刻，扬手又写下一通长话：小西卫和班长大通荷是二班公认的班对，但刚才他为什么和相叶森子……梦里的小西卫喜欢相叶？真正的小西卫到底喜欢谁，这个梦有问题还是原本以为的事都弄错了？
写完还很无奈地仰起脸，眨巴着眼睛哀哀看着他，好像料定他会弄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读完纸上确乎有些绕来绕去的话，大野倒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
发现梦中的角色和白鸟回忆中的同学存在巨大的不同，令小丸子由此及彼，对基于回忆的判断产生动摇，也无法完全相信新从梦中汲取到的种种线索，因此倍感纠结，不知道到底哪一边才是所谓的‘真相’。
但这种思考本身就没什么意义吧。
不管哪一边是真哪一边是假，目前根本没什么验证途径。
他们在梦中能做的只是去看去经历，见招拆招。像神一样跳脱到局外审判是非错对，根本就做不到。
何况之前他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疑问，比如为什么梦里能清晰听到同学的说话声？如果完全按白鸟的回忆来，应该跟她一样什么都听不清楚才对，从本质上来讲，这个针对梦里梦外差异性提出的疑问和‘小西卫喜欢的人到底是谁’没有任何区别。
对于思考了也没有结果的疑问，最有效的处理方式就是把它抛开，或者说，暂时抛开。
读小说时不也是这样，某些在前文看来牛头不对马嘴，矛盾不合理的设定，到后期对上新线索结合起来再看，其实都是伏笔。
阳光未至，干嘛提早和埋伏起来的黑影死磕。
面对想得太多太深，把自己绕晕绕糊涂的丸子，大野干脆的抬起另一只手，压在她头顶用力揉了起来，和使巧劲轻拍肩膀安慰她时小心翼翼的关切发力不同，这次，他只是随意蛮横的胡乱蹂/躏着手下介于棕色与黑色之间的长毛儿。
说起来等闯过这‘关’，她的头发应该变得再短一些，再黑一些。还有眼睛的颜色也是，个头也要变矮……真希望早些看到小丸子恢复原状的模样，虽然这样一点点改造她的过程其实也挺好玩，略有成就感。
想着想着，他翘起嘴角，下手力道愈发‘无情’。
被大野突如其来的揉头发攻击吓了一跳，以至于脑袋差点砸到桌子上的小丸子，再不可能忽略他的举动，真叫他整得这一出搅乱了思绪，再无心忧虑什么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拼命挣扎着想逃脱魔爪压制，满脑子都是“这家伙干嘛？！”“我要报复回来——”的壮志冲动。
好不容易转过身站起来，她顾不上清理乱成一团的头发，立即气鼓鼓开始反击。
像落水的小鸡那样颠颠儿地直往上扑腾，一边费劲躲挡他的手，一边妄图把自己的爪子挥到大野脑袋上划地盘跳舞，若叫不明所以的人看了，还以为俩傻孩子扭打在一块干架呢。
胡闹折腾的混战途中，大野把自己笑呛到了，咳嗽着倒退时一不小心失去平衡，整个上半身向后仰倒，好在前后桌距离算近，手肘向后撑了一下抵在桌面上，才没害他真的跌到哪。
丸子没再落井下石，从座位处拐到走道边站着，一边调整呼吸一边伸手捋顺鸡窝状炸乱的头毛，大野则半倚在后桌上，专心咳嗽了一阵，清完嗓子又伸手拍了拍笑痛的脸颊，再看向小丸子时，眼里还是盛满了方才笑闹时闪烁的明星。
小丸子见状，唯恐他还想继续疯，连忙将左右两只手掌交叉成T形举过头顶，比划出一个专业莫名的球场犯规罚停手势。
大野好笑地歪歪脑袋，舒口气往她椅子上一坐，算是给出了很明显的休战信号。
小丸子也跟着松了口气，坐到良井希座位上，对准大野一翻眼皮，嗔怪地丢了个卫生球过去，把被他压在胳膊下的本子、笔重新拿到自己手上，酝酿起先前想说的话，换了条轻快思路往下续道：接下来改个方法做梦，我先告诉你之后会发生什么。
大野凑到她身侧，像下五子棋那会她边写他边看。
这次，小丸子把之后重要回忆中本该发生的事跟大野预先剧透了一番，捎带着对前情的回顾——现实世界中礼物事件的收尾对羽生和白鸟来说都很尴尬，真正的羽生良太在面对小西卫等人对他和白鸟空作出的起哄调侃时，表现得非常无措，把礼物连同卡片烫手山芋般一并抛还到白鸟空桌上，不肯收下。
围绕生日礼物和音乐吹奏，好事者们不断嘲笑戏弄羽生，直到整个大课间彻底结束，小西卫得意洋洋的回到座位，相叶也偏过身安慰他。
对羽生来说，这大概是最差劲的生日。对白鸟来说，也是充满压抑痛苦与失落自责的一天。
但这场风波并没有就此停息，在之后的日子里，由小西卫领头，大家总是在各种各样的场合乱开他和白鸟的玩笑，包括在俩人各自走路的时候，故意把他往白鸟身上推这种低级的恶作剧。
除此之外，也会单方面对羽生做些不客气的事，比如在他写东西的时候突然抢走本子，在纸上留下长长的笔印划痕，还有故意骗他老师叫他去办公室之类，种种单看程度轻微，累积起来够伤自尊的欺侮。
白鸟因听力缺陷并不清楚那些人具体和羽生说了些什么，但经常能看到他被说的攥着拳完全抬不起头的苦闷模样。后来羽生一直在尽力避免和白鸟有任何接触，就算音乐课的袋田老师要求他成为白鸟的固定考试搭档，他也坚持不再和她作任何练习，再次上台的时候两人气压极低，都吹得奇烂无比，令袋田很是失望。
原本美好的事就这么给活生生折腾到恶心。
但到这里为止，白鸟虽然难过，却仍然对羽生怀抱着好感跟憧憬，她能体谅他态度的转变，相信他只是一时承受不住压力，本质仍然温柔、善良——至少对她温柔、善良。
话讲了一半，小丸子转转写字写疼的手腕，侧目偷瞄大野一眼，发现他确实在很认真的读自己写的东西：蹙眉抿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得她心中不由一暖，起了丝甜意。
说实话，一开始她总觉得大野不会像她一样，对待梦境全情投入，即便接纳他的陪伴，也在心中拉了道隐形的防线，避免对其产生过高期待继而失望。
谁知他表现得那么出色到位，从来没有半点敷衍意思，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她，留意着梦的细节、变化，及时反馈过来各种想法、信息，有时甚至能操心操到她前头去，未免可靠过头。
本以为真正能对她起到帮助的只有他的‘血’，不知不觉，他的‘人’也成为了她的支柱。
大野读着读着，发现小丸子事还没说完就把笔搁下了，便疑惑的朝她望去，刚好对上一只闪着微光流露出恬然欣意的锃亮眼眸，一下没反应过来，不往好里想反倒有些心虚，“怎么了，看我干嘛……脸上有东西？”
丸子眯起眼角冲他摇摇头，重新把笔提了起来，在刚才写的文字后面空了两排继续写道：下一段梦，从头到尾你就按自己的意愿来，说不定那件特别重要的事也存在误会……
“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他问。
小丸子好像有点犹豫，踌躇两秒后，下定决心般从抽屉深处拽出一只连着两根长线的黑盒子，把它递到大野手上，跟着在纸上写下：这是盒式助听器。
大野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玩意，拿着它在手里来回掂量几道，把耳塞的部分挂进耳朵。小丸子见他想试，很配合的把开关打开，再帮他把音量调低。
只有两人的教室，周围环境很安静，大野一开始几乎什么都没听到，直到小丸子拿手拍了桌面一下，他才听到了比往常大了许多，明显有些变调失真的拍击声。
他又试着发出声音，才刚开口就被吵到了，听上去完全不像自己原本声音的异响震得人心惊。
普通人带这个恐怕不光没有助听效果，反而容易变聋吧……他汗颜的把机器摘下，还到小丸子手中。
丸子则继续在纸上作出说明：这是父母送的重要礼物，因为用起来感觉很差，虽然每天都带来上学，却不怎么戴上使用，一般都只是放在课桌屉子里。
“嗯，听说国外有放在耳朵里的助听器，那种可能会好用一些，不过卖得很贵。”
丸子摇摇头，在纸上写道：脑膜炎引起的中枢性耳聋，就算用耳内式助听器，效果也不会更好。
“这样啊……”大野露出有些遗憾的神情，“现代医学发展的很快，以后总会有办法让白鸟好起来。”
小丸子用力点点头，对大野的言论表示支持，跟着便彻底结束了有关助听器本身的介绍、讨论，单刀直入，无比利落的在本子上写明何为‘特别重要’的事：
羽生把助听器砸在地上，用脚踩过，弄坏了它。
还说，白鸟是——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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