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一百零二 【彼岸冥花】
到处都是蝴蝶,在空中飞舞,停歇在花朵上,甚至扎堆落满地面,以至于令人几乎无法下脚。
他和她绕着花田行走,越来越多的蝴蝶不断诞生、出现,已经再也无法让人觉得漂亮,只会因为它们过于庞大的群体数目感到惊诧肉麻。
小丸子正弯腰伸手,用假动作尽力驱散一群停在花田土路上挡道碍事的蝴蝶,可惜它们并不吃这一套,即便被碰到翅膀也维持着安逸悠哉的姿态,还将须管状的虹吸式口器来回吞吐伸缩,好像在吹奏生日会上拿来炒热气氛用的卷哨,不断做着孩子气的鬼脸,总之完全没在怕人。
面对这些比现实中表现得更勇气可嘉的飞虫,大野有些好奇,他试着捉了几只,提住它们沾满鳞粉的轻薄双翅,送到眼前端详打量。
他的动作很轻,尽量不想伤害到它们,毕竟前车之鉴摆在那里,无论是树还是花,只要他对梦境里看似有生命的存在做了什么不好的行为,一定会被小丸子埋怨、抵制,蝴蝶肯定也不例外。
这些蝴蝶的样貌和他平日见过的还是有些区别,个头更大,颜色也更饱满鲜艳。清水市境内随处可见的蝴蝶大多是白色、黄色,颜色比较浅淡,看起来低调弱势没什么存在感的菜粉蝶,盘踞在这里的却尽是些外表张扬的斑蝶、凤蝶……如果博学的长山在这里,大概能详尽点出每种蝴蝶的科学叫法,他是没那个本事,也没这个必要。
但还是试着以蝴蝶为话题打头,同小丸子搭话了。
“这么多蝴蝶都是从哪来的?对花农来说是害虫吧,还没变态前会吃植物的叶子,影响收成。”
执着于用最温和的方式驱赶蝴蝶,却良久无功的小丸子有些心累的抬起脸,将面具对向大野所在的方向,极其缓慢的微点了一下头。
无论是记忆还是常识都告诉她,这个数目的蝴蝶是灾难而非景致,尤其对应起‘蝴蝶’于她而言的特殊‘隐义’,搞不好接下来会发生超乎她控制的梦境变化。
她希望这里是一片净土,保持着最初的模样,不受时间推移的影响过渡出悲惨的发展……但看来,是不太可能了。
不得不在外人的见证下,收割这处坏掉的回忆,只希望这个名叫大野的男生不要参合进来多事添乱。
他仍然继续着单方面的尬聊,明知道自己这边能给出的回应,充其量只有点头、摇头而已。
还在坚持用错误的称谓和她搭话,真的是……懒得管他了啊。
“小丸子,你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白鸟回忆里的这些蝴蝶,是好还是坏?”
这个跟自己的过去毫不相关的男生,说出的话倒是比预料中更在点。蝴蝶对她来说,是好是坏,真的一言难尽。
指代的意味是“幸福”,但无法拥有的幸福真的能称其为幸福吗。
关在瓶子里的恶魔向往的自由,其实,是诅咒吧。
这么想着,她忽然感到小腿被什么轻轻触碰了一下,低头去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那种绵实柔软的质感,应该不是误打误撞的蝴蝶造成的。
脑海里有个小巧模糊的轮廓一闪而过,她根本来不及看清,只觉得胸口泛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花田、蝴蝶、木屋,还有什么?有什么重要的存在被遗忘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当她久久低着头,用手反复摩挲自己的小腿时,大野也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如果刚才没有看错的话,比眨眼还要短暂的瞬间里,他好像看到了……一团拖把头?
正想问问她有没有看到突然出现在田埂上的清洁用具,第一个字还没出口,就被眼前横生的异象打断。
原本散乱无章的蝴蝶群以完全同步的频率震颤双翼,从土地、绿叶、花丛上腾空而起,围成巨大的彩色漩涡,层层叠叠绕圈打转。
转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圈子也越勒越小。无数蝴蝶的翅膀、躯体碰撞着,一次比一次剧烈、疯狂。
碎裂的翼,脱落的触须,亡故的蝴蝶……纷纷扬扬。
田野间绽放的花,原本鲜艳的颜色像被雨水打落般逐层消退,变得越来越淡,到最后他们所能看到的,只是满目雪白。
雪白佛花铺垫而成的长道,仿佛超度亡魂连接彼岸的桥梁。
就连小丸子手上那朵折枝的厚物菊,也徐徐消色,团缩成了纳棺所用的枕花。
她开始发抖,全身上下每寸肌肤都在颤栗瑟索,持花的那只手,指尖几乎掐没掌心。
乐山井永,乐山浅香——
爷爷、奶奶……
“喂,你怎么了?小丸子!”
大野的呼唤声未能传进她耳中,被生死割裂的世界。
戴着面具的少女跪倒在田埂上,整张脸埋进臂弯,拼命顽抗着什么,阻绝着什么。
双眼好像被利剑贯穿,成了干涸的泉,不见泪水的踪影,蓄满龟裂的苦痛、斑驳的锈痕。
肩膀上露着破洞的汗衫,泥斑满布的黑色胶鞋,用布条缠住手把的花锄,灰白的胡须,泛黄的指甲,报纸烟卷,浓浓的玄米茶。
咳嗽似的笑着翘起单边嘴角,总是故意把“空酱”的尾音拉得很长、很长——
被蓝色撕裂了。
盛着热气腾腾白米饭的瓷碗,棕褐色的木筷,凸起的青色血管,窄小的手腕,眼角细密的笑纹,绣着粉色兰花的棉布围裙。
还有那声最末咬字总是过于轻柔的“空空”全都——
被绿色吞没了。
明明说过,会一直陪在我身边的……
骗子……
木屋轰然倒塌,飞扬的尘土中两道巨大、歪斜的影子缓缓立起,毛骨悚然的扭曲着,伸长好像触须一样的手,向着花田踉跄前行。
大野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只看得出来它们的目标是小丸子,巨大的影子将要追入花田,笼罩、吞没他们。
他想起自己的武器,在雪林变成花田时被变幻的迷雾缠卷的不知所踪,即便还在,也不足以抵抗看起来不具备实体的敌人。
是时候动用血的力量,尽管他也不清楚这次会从中诞生出什么。
第三滴血使梦境发生了直观的改变,就在花田边缘,与倒塌的木屋遥遥相隔,正面相对的位置上,出现了一幢矮小的房子。
灰瓦片铺就出人字形屋顶,白色的墙壁下围着一圈浅红色的漆木,下雨天引流用的水管和窗檐是青翠的新绿,还有一杆旧式铁皮烟囱,歪斜竖立在后房顶上。
眼熟到令人咋舌的外观,毫无疑问,是樱家的房子。
影子持续向花田中心步步逼近,顾不得多想,大野强拉起小丸子向立在花田另一头的樱家奔去。因为她的不配合,这段路走得极为磕绊,等他们到达那盏木制的推拉门前时,身后庞大的影子也离屋子很近了。
他用力打开大门,先将小丸子推了进去,反身扣住木栓,喘着粗气后退几步,这才腾出回头的功夫,发现她像断线的木偶那样无力地跌坐在玄关前。
是因为害怕影子吗?他试着摇了摇她的肩膀,牵住她的手,无论做什么,怎样的接触都不能使她抬起脸。这具身体好像失去了灵魂和意识,只剩下空荡的躯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猛烈的巨响,跟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从震耳欲聋的声音来看,如果受力的对象是这扇门,它早该粉身碎骨了,但传来的仅仅只有声音,木质的推拉门巍然不动,毫发无伤。
这里是类同‘避难所’的存在,屋子以外的地界完全由白鸟空的记忆支配,以内范围则不然,所以那两个巨大的黑影才会被隔绝在屋外。
只要躲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意识到这点,大野松了口气。他转转酸痛的肩膀手肘,再次弯下身把小丸子搀扶起来,带进离玄关最近的房间——铺着松软的榻榻米,有软垫、茶座的和室客厅。
为了让看上去一点精神都没有的小丸子尽量舒服点,大野把给她用的坐垫叠了两层,拖到墙边置好,令她靠坐在那休息。
他也得空好好打量周遭一圈:说是在梦里,未免太现实了一点。
他是去小丸子家拜访过不少次,但再怎么想也不可能连墙壁上的凹痕水迹,挂历的画幅图案通通记住吧。或者,人的记忆其实比以为的强大得多,深层意识会像相机一样摄入、保留下看到的每一个画面、每一处细节?
在客厅中徘徊了半天,带着找茬寻不同的心情,他细致查看过樱家白底的窗帘,对开门的大橱柜和里面堆的满当的碗碟,始终没有瞧见什么特别,最后终于把手伸向那台顶着天线的老式电视机,按下开关,啪滋一声过后,漆黑的屏幕中浮现出一片斑驳扑朔的雪花点。
这才对嘛,要是梦中还有信号就见鬼了。
被自己吐槽似的想法微妙逗乐了一瞬,他轻咳两声,扭头看向仍然悄无声息枯坐在墙角的小丸子。
虽然在这里能保证安全,但总不能一直窝在这个虚假的家里,现在,他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捏住她白皙纤弱的手,大野再次回想起真正属于小丸子的那双手:同样白皙但并不纤弱,软和和的,很温润,像蒸得正好的团子,让人拿住了就再不想松开。
想着想着,他又不自觉的提起嘴角,上扬的弧度里泛起一丝忧伤,满目怀念的柔光。
眼前的是小丸子,只是小丸子——当然,也有所不同。
但再多的不同,都无法改变最为重要的事实:眼下这个她到底不是别人,是他喜欢的女孩。
去厨房里烧水泡茶的打算来得并不突兀,想让那双阴凉的手暖和一些,没有什么比盛着热茶的陶杯更管用,要还能使她喝上几口就更好了,可惜那盏碍事的面具好像并不容易摘下来。
站在樱家灶台前,他把灌满水的壶提上灶,开了炊火,旋开餐桌上搁着的茶叶罐,拈了些许倒进茶壶里备着,等水沸腾。
边守着炉子上那圈红扑扑的火苗,边想着心事发呆,身后突然响起带笑人声一句——
“哦呀呀~这不是,小丸子班上的同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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