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七十四 【午时风波】
石原真纪把饭桶放下后，又再度返身出了教室，和她们擦肩挤进班里的是小个子的男同学小志。他凭一己之力端着一箱牛奶，满脸痛苦挣扎，看上去好像一只瘦弱的小蚂蚁在拼命搬运一块比它自己还大得多的巨石。
有两个坐得离门近的女生看不下去了，催促前排几个男生过去搭把手，但没一个人听她们的话。其实也不是对小志有意见或者懒得动，而是觉得没必要，从教室门口到讲台才几步路啊，他都从外头一路撑到这里了，哪里还需要别人插手。由此可见，男女生的思维确实不同。
小志气喘吁吁的把那箱牛奶往米饭边上一墩，撒手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没仰倒在地上。好在有惊无险，他拍着胸脯喘了好几口气，调头又想往门外跑去，被其他同学大声唤住了。
滨崎作为同学代表之一对其发问：“小志，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小志闻言转过身，口罩之上的眉眼突然皱紧，过了一会，他挠着脑袋慢吞吞移步到户川老师身边，向他报告了一件事。
原来值日生那边确实出了问题，大野和关口起了冲突，装着布丁的箱子翻了，同时还殃及池鱼了外班一个手提咖喱的男生，害他受惊滑倒，咖喱泼了一地。
一个阿姨听到动静开门出来，看到一地狼藉，顿时火上心头，将五四班几个值日生训斥一通，要他们把地擦干净，靠墙站成一排反省，等其他所有班级都拿完了才能领餐。
挨到现在，跟事件关系不大，裙带受罚的几个值日生终于被放行了，带着食物回班，又调过头去拿剩余的餐点，但两个肇事者还被阿姨拘在那。
户川老师听完小志说的，连忙招呼丸尾到讲台上坐镇维持秩序，自己则离开教室去食堂领人。
小志也跟在他身后一同出去了。
尽管班长丸尾大着嗓门拼命勒令全班同学保持安静，不要起身乱走乱晃，还是没办法平息老师离开后的骚乱。
大部分男同学都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喋喋不休地议论起大野、关口怎么样在走廊上干架开打——明明小志的转述中只说他们起了冲突，并没有透露任何细节，被好事佬们一通添砖加瓦，硬是扯掰成了出 “铁桶与箱盘齐飞，布丁共咖喱一色”的武侠大戏。
几个最皮的男生光动嘴巴还嫌不够带劲，跳到讲台上玩起了角色扮演。中岛演大野，三泽演关口，糅合相扑、摔跤还有装模做样的时代剧武士对决，乱七八糟胡搞了一通，引得其他同学嘘声一片，边笑边喝倒彩，说他们演的一点都不好，赶他们下台。
男生们热火朝天的互动，女生们也三五个聚在一块议论纷纷。她们对冲突过程没什么兴趣，议论的侧重点放在了“起因”上：这两个平素交道不多，关系谈不上好、坏的男生，到底为什么会在当午餐值日生的时候闹事呢？这里面一定另有渊源吧。说不定是很八点档，很狗血的剧情……
就在这时，小杉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忍无可忍怒喝一声，重拳捶在桌子上，震得全班人顿时噤声，将目光集中过来。
他怒气冲冲地跑到教室前方指着米饭和牛奶大声嚷道：“我都要饿死了！你们还在那胡说些有的没的！快分饭啊！！”
刚才受惊定格的若干同学纷纷回过神，前排几个男生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小杉，出言反驳：“你才胡说八道呢，只来了米饭和牛奶发个屁，你要大家拿牛奶下饭啊！”“就是就是，不像话的贪吃鬼、傻胖子。”
“你们说我什么？！——好！你们不吃是吧——”小杉一听大家不仅不支持他，还骂他傻胖子，火气更大了，一把抱住饭桶就往外跑。
众人震惊得看着他熊一样的身影携带着班级饭桶吭哧远去，纷纷回想起小学三年级时，他闹出的有名笑谈事件之“扛着电饭锅离家出走”。
好几个男生追了出去，大量围观群众笑得倒在座位上不能自已，可供讨论的话题也从一个变成了两个。耍宝达人滨崎手舞足蹈跳上讲台，站在扮演大野、关口的中岛、三泽中间，鼓着嘴演义起狼吞虎咽吃干饭，不幸噎死自己的小杉……
这天午休，五四班传出的人声足以惊动整条走廊所有与之为邻的班级。
小丸子望着乱成一锅粥的教室，不安地把手收放在课桌下合紧，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老师待会回来看到这样的局面肯定会更加生气，追根溯源最大的过错方不还是大野他们吗。
小玉察觉到好友的心思，刮肠搜肚想寻几句话让她放宽心，刚酝酿好台词还没来得及开口，杉山晃过来摇了摇她的椅背。
“怎么了，你们还真的很担心那家伙不成？”他语气轻松，调侃道。
小玉推推眼镜，把后背从椅子上挪开，回头望着杉山说：“我还好，主要是小丸子担心。”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这么讲有些过于耿直，连忙补上一句调转话锋：“老师这次可能会很生气，也许要写检讨。”
杉山无所谓地摆摆手：“写就写呗，干了坏事不该反省反省吗。”
“也，也不一定是干了坏事吧……”小玉斟酌的看了好友一眼，打起圆场：“可能有什么误会。”
杉山也不反驳，只是抬眉笑了一下，问她：“你觉得饿吗？”
小玉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这个，照实点点头，“是有点饿了。”
“看，害得你肚子饿，这还不算坏事？”
“……”
就这样，杉山连着跟小玉打趣，逗她说话。小玉一开始还正经应上几句，到后面脸色慢慢放沉，终于不耐地伸手打断他，轻声道：“可以了，你过来就是要说这些吗……”
“嘿，我就是来看看你们，反正老师不在。”杉山看到她露出些微不耐烦的神色，反倒觉得有趣，但也不好意思逼得太紧，转而关心起一旁正襟危坐半天的丸子，“你在想什么呢，说来听听。”
丸子偏偏脑袋，淡定道：“没什么，就像你说的，能有多大问题，了不起被批评几句写个检讨。”
杉山觉得这回答还算有点意思，便向她近了一步，压低声问：“嗳，你就不好奇那俩人为什么闹？”
丸子斜睨他一眼，默然片刻，抬手指指他的座位，“回去吧你，拜拜。”
“好啦好啦，别介意，我的意思是……”不等他编出为自己开脱的后话，户川老师的声音突然在教室前门横空响起。
“所有同学，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安静！”一向和蔼温厚，很少对学生说重话的户川，口吻变得比平时严厉不少，是真的动了气。
他没想到自己走后班上居然会乱成这样，在走廊上就听得一片沸反盈天，隔壁班的女老师还探个头出来掩嘴笑问他：“你们班的学生是不是要造反呐。”
到教室门口驻足一看，里面果然闹得不像样子，乖乖待在座位上的人倒成了少数派。
几个在台前捣乱的男生见着老师发威，纷纷抱头鼠窜逃回座位，笑作一团的女生也屏息凝神，攥着手绢做出低头认错的乖巧模样，杉山也僵硬得转身，快步走回自己的位置。
户川这才板着脸走进教室，门外跟进那几个值日生，他们带回了咖喱、布丁还有水煮青菜。
老师重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心疼学生们饿着肚子，要他们先吃饭，下午班会课再来“算账”。
丸尾惨兮兮唤了一声老师，跟着把小杉抱饭出逃的事抖了出来。
可怜的户川听到这个简直有病的消息，满头黑线、啼笑皆非，当即点了两个足够靠谱的男同学出去看看。平冈、长山领命动身，才过五分钟就回来了，原来是半路上遇到了最早追出去的几个男生，他们终于擒获了嘴边粘满饭粒，直打饱嗝的小杉，抢回饭桶。可惜那桶饭已经被小杉徒手挖着吃出了一个坑，难看得要死，总之回天无力，唯有铩羽而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一遇到吃就脑子有坑的小杉好歹讲了点卫生，他在水池边用一对象腿夹护住铁桶，拿肥皂仔细搓洗了一遍双手，才下爪捞饭吃。经几个捕快认证，本条消息的真实度大概还算有些保障。
换而言之，一桶饭还能抢救一下，将就着派给大家吃。
营养午餐值日生组成的派餐小队有条不紊开展工作。
小丸子排在领饭的长队中，跟着前人的步伐缓步前进。遇上的第一个人是真纪，分了她半块巴掌大小的白饭。第二人是大野，负责舀送咖喱。
早在他进班时，小丸子就注意到所有人中只有大野没戴口罩，排队时近看他的神色倒是和平常没什么分别，同她对视一眼，公正浇了小半勺咖喱在她餐盘所盛白饭边上，嘴角稍提。
再下一个人是石原，这个女生小心翼翼的从桶里夹出一小撮水煮蔬菜放在丸子的配菜碟中，大约自省分量不够，又多拈了两片菜叶添补给她。
再往前走，就遇上了关口，他负责派发牛奶，这个工作很简单，仅需按人头操作，把牛奶盒子放在每个人所持餐盘边角上，不用操心给多给少，分配不均什么的。就在丸子走过去准备领属于自己的那份牛奶时，关口见快轮到她了，动作变得莫名迟缓，拖沓了好一会，才把牛奶发给前面一人。
丸子疑惑的把餐盘伸过去，顺带偷偷打量他两眼，这才发现关口的样子不大对劲，眼眶有些发红，吸气时鼻音略重。
她想都没想，就问了他一句：“你怎么了，关口？”
关口的反应就像只受惊的兔子，听到她的声音整个人都往上耸了一下，仿佛挨了一枪，视线却压得很低，始终牢牢定在牛奶箱中，半晌才沙哑回她一句：“没什么。”
后面的人等的很不耐烦，跺跺脚咳嗽一声，丸子连忙歉意得回了下头，自己伸手提了份牛奶，跑去小志那拿下布丁，脱身回到座位。
小玉已经从便当袋里拿出餐具盒，坐在座位上等她回来一起开动，两人比较了一下彼此拿到的食料多寡，发现区别还是挺明显的。尤其是水煮蔬菜，小玉的那碟菜堆得比丸子高出半截，饭的分量则是丸子的更显厚实，不过作为重头戏的咖喱倒是两边给的近乎一致，少的可怜。弄洒别班咖喱理应负责，本班的那份匀了大约三分之一赔给人家，阿姨又将后厨剩余的咖喱都添给那个班，这才彻底挽回了他们的损失。
而五四班的同学，唯有忍痛少吃一点。
可能是因为户川老师刚刚发过火的缘故，班上的气氛有些沉重，大部分同学都埋头默默吃饭，没人再开口抱怨开饭开得晚，或者咖喱不够吃。大家全神贯注的吃饭，进食速度得到飞跃式的提升，平常磨蹭着能吃半个小时的人，今天才过了十五分钟就开始品尝甜点了。
吃完饭，值日生负责把同学们交上来的公盘收拾好，连着空桶空箱子送回食堂，等他们忙完这些回到班上，午休也快结束了，大家的神情看上去都有些疲惫。
小丸子利用午休结束前的最后一小段时间去找大野。大野始终笑眯眯瞧着她，一脸被人关心的受用得意，轮到他回话时却并不老实，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不愿明说在食堂那究竟发生了什么。
丸子追问一圈无果，甚是心累，鼓鼓嘴吐舌冲他“略”了俩“略”，悻然而归。
临转身，还听到背后传来几声按捺不住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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