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五十六 【一花一叶】
“啥？”丸子一时间既对应不起电话那头那人的身份，也不明白他问话的意思，困惑中本能蹦出一个“啥”字来。
“啥个鬼啊，我就想问问你怎么没来我家画画。”
丸子愣神两秒，终于意会过来，咂咂嘴反问对面：“我有说今天要去你家画画吗？”
“……你没说吗？”阿宏迟疑片刻，又丢来一个问号，不过强势不复，底气明显不足。
“没有啊，我只说有空的时候会来。”丸子挠挠脸颊，又干脆补充一句：“本来打扰你们就很过意不去了，怎么可能天天去。”
听她这么讲，阿宏大笑几声，揶揄道：“你还知道打扰？行啊，失一趟忆，脸皮变薄了。”
丸子懒得跟他计较，尤其想到自己正准备洗澡的当口突然被这通毫无营养的电话打断，更加无心恋战，只说了一句“你是不是没事，没事我就挂了。”就作势要把听筒搁回座机，不料对方立刻慌神道了一连串“喂喂”过来，令她有些下不去手，只好重新把听筒架回耳边。
这次她先用无比正经的口吻唤了对方一声，跟着催促起下文：“阿宏，快说，你到底找我干嘛？”
“真是的，我想问你明天有没有空。”
“你说放学之后？”丸子想了想，“应该没什么事，怎么了？”
“那跟我去趟巴川，就在桥上碰头。”
“可以是可以，但你找我做什么？”刚问完这句，丸子忽然心头一动，来了点感应：“该不会是和摄影有关的事吧？”
“嗯，就是和摄影有关的事。”
“噫……不会是要我当模特什么的吧。”
觉出她语气不善，阿宏似乎多少受了点打击，恹恹沉默一会才重又出声，“……干嘛说得这么不情愿，原来一听有机会上相，你可是很乐意的。”
“也没有很不情愿，只是没想到你会专门找我。”
“我有什么办法，这次学校公投出来的春季摄影活动主题就是拍人像，还得是女生。”
听出他话中情真意切的郁卒无奈，丸子不禁扬眉嗤笑，“哠，你还愁这个，女生缘这么差吗，都找不到别人帮你。”
对于女生缘差这一贬评，阿宏毫不在意，泰然自若驳回一句，“谁说的，愿意被我约出去拍照的女生可不少。”
“那你就去找其他人好了，反正我也没有很想被你拍，把机会让给有需求的人不是更好。”
“是吗，原来你对我没有需求啊？就是说，也不用来我家‘打扰’了吧。”
“喂喂，这个跟那个不是两码事吗。”想到自己那张底稿还贴在阿宏家的画板上，还有那批令人心动的笔刷颜料……丸子连忙汗颜告饶，“好啦，我配合你拍就是了。”
“早点乖乖答应不就好了。”对方得意嘿笑两声。
“是、是。”摄影大佬说的都对,口服心不服的丸子冲听筒做了个大鬼脸。
挂电话前，丸子本着既然接了活就要把它干好的敬业理念，详细询问了阿宏一番有关如何做“模特”的前期准备事宜，比如要不要穿漂亮的衣服，换个什么应景发型之类的。但通通被阿宏以“不需要。”“没必要。”“别做多余的事。”这样明确拒绝表意的台词打发掉了。按阿宏的意思，就是要拍最普通、平凡状态下的小丸子。
虽然不用准备什么省了不少麻烦，但丸子心中还是冒出点隐约遗憾劲：还以为有由头好好打扮一番了。
洗完澡回到房间时，她已经在浴室用吹风机把头发吹干了，短发就是这点好处，吹不吹干得都快，也不会特别担心发质受损。
距离睡觉时间还有一段距离，可以再好好蘑菇一会，她本想随便找本书看下，正猫腰翻弄书架时，忽然感到后背被人戳了一下。
杏子笑眯眯站在她身后，牵着她的手腕把她带去书桌前落座，又把自己的椅子也搬到丸子身边，方便两人近距离对看。
看着看着，她的笑容慢慢扩大，带有一种意味不明的诡异感，突然伸出双手宛若鹰爪勾擒猎物那样牢牢锁住丸子肩头。
被杏子摁住的小丸子翻动身子轻微挣扎了一下，见姐姐没有收手的意思，不由正襟危坐，吞吞口水，暗暗寻思起自己是否不小心做了什么妨害到她的歹事，即将被处刑灭口。
“我问你啊，今天的水果是谁送你的？”
原来整这么正式只是想问这个啊……丸子“哎”了一声，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下来，姐姐还真是爱演。
“大野。”她简单道了这枚名字出来，一脸正气凛然，“是他主动要给，可不是我问他要的。”
“我就知道是他。”姐姐歪歪脑袋，松开扣押丸子人身自由的双手，往椅背上一靠，“他又不是花轮，这种水果日本没在产，不知是从哪弄来的，肯定不会便宜，还能想着带去学校分你，也是够走心的。”
“不是带去学校，这种水果听说必须冷藏保鲜，所以是放学后我去他家……”丸子最后一个“拿”字还没出口，忽然看到姐姐横生诡谲的表情，登时收声，见怪的瞪她一眼：“怎么了，难道姐姐从来没去过男同学家里吗？而且我又不是只去过大野家，花轮、阿宏那里我都去过了。”
“话是这么说，但大野跟他们不一样吧。”
“哪有不一样，都是跟我差不多同龄的男生。”
“不是这个问题，大野是明确对你表现了意图的男生，你去他家的氛围、意义肯定跟去其他普通同学家有区别啊，身为女孩子这方面心思太迟钝可不是好事。”
抓不住重点的丸子还在咀嚼姐姐所言前半段话，“意图？你能不能用点好词。”
“啧，我已经说的很委婉了，就是对你有意思，用意图形容也没错，有什么好计较的。”
“意图听起来不是有种图谋不轨的感觉吗，大野才不是会给人这种感觉的男生。”丸子不满地咄咄申辩道。
听她这么说，姐姐露出惊讶的表情，缓缓眨了眨眼：“……原来你在乎的是这个，嗯，看来还不算太不开窍。”
“你又知道了。”感觉自己完全被姐姐牵着鼻子走，丸子忿忿然叹口气，干脆不等她扒问，主动把去大野家的事简单叙述了一遍。
杏子难得没有插嘴，认真听她从进厨房说到进房间，直到最后拎着红毛丹离开的全程始末。
确认小丸子把话说完了，姐姐才不无感慨的作评道：“他家没有大人在，你都坐得住……真是不容小觑。”
丸子不知姐姐这句话究竟是褒是贬，只能迟疑应上一句，“还好吧。”
“所以你就算一个人和他在家独处，也完全不会有不自在的感觉？”
“差不多。”说着，丸子绽开一个有点傻乎乎的笑容，“反正有话讲，不会冷场。”
“……”杏子作势捂住胸口，心力憔悴状摇了摇头，半晌后才重新开口，语气中竟带出一丝凉意，“如果真的完全没有心动的感觉，就算是在对方的房间里独处都没有，我觉得你有必要好好考虑一下，到底跟眼前这个男生，有没有缘分可言。”
“什么意思？”丸子不解的看着突然正色的杏子。
入戏的杏子继续以人生导师的口吻娓娓往下说：“喜欢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情，不是一汪死水，它是有变化有起伏的，会让人不安，也会让人觉得喜悦，可以说什么滋味都有。如果小丸子你面对大野的时候，从来都不会产生波动、感触，那只能说明你根本不喜欢他。”
言毕，姐姐瞥眼观察起小丸子脸上的表情，却发现自己有些参不透她的微笑。
既不像抵触，也不像被点醒，坦荡而平静。
过了好一会，她才慢吞吞接过话头，“如果我和大野相处的时候，有你说的那些起伏、变化呢。”
“……”这下轮到杏子迟疑了，她本能察觉到妹妹的言下之意，似乎即将作出什么不得了的宣告。
果然，丸子笑着放话：“那我肯定喜欢大野，对吧。”
“这跟你说的不一样啊。”
“只要有人问，姐姐你就会把所有的想法毫无保留讲出来吗？”
杏子看着妹妹，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丫头并非全然没有动心的时候，只是没有把这部分内容描述出口。也谈不上撒谎，略过未提罢了。
自己这边仅凭与丸子寥寥数次的对谈，就冒然给出否定她心意的裁判，确乎太武断了一点。
小丸子只是兀自低下头，脑中闪过一溜画面，像翻动书页般轻快，散发着连篇成文的墨香。
前日所言的基础，是他先喜欢上她。就像交换礼物一样，成双才能有对。
但扪心自问，每个人的喜欢都是彻头彻尾的私事，有便是有，无便是无。
想法总是会变的。即便是水中稻草又如何？上了岸，合用时照旧压得死骆驼，能召迎千金万银。
她给出的答案，已成既定。
简简单单的确凿，兼具辩证唯物和主观唯心，构建出小小世界的一隅。
不需要保障与承诺，心中原生的小箭头笃定指向另一个名字。
就像那张纸条上她亲笔写上的：小丸子→大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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