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五十五 【无关输赢】
大野把成册的贴纸从抽屉中拿出，摊放在桌面上，又挑出其中一本翻到某页，指了指其中一角。
她看一眼图片，又看一眼摆放在书架上的那盏模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贴纸和模型你都有，看来是真的很喜欢啊。”
“嗯，模型二年级我就买了，贴纸三年级才……集到。”最后两格咬字他放得很轻，像是怕让她听到似的。
她果然没有听清，缓缓歪过脑袋：“你说什么？”
察觉到自己的欲盖弥彰，他索性一咬牙，白话宣透了底，“这张贴纸是你给我的。”
她认真“哦”了一声，满脸理所当然、波澜不惊，“我要这个也没用，不如送你。”
看她没什么反应，他有些松口气，又有点遗憾，对照回忆比对起他拿到这张贴纸的过程，确实也挺平淡无奇：他先开口问她要的，她不感兴趣所以就给了。
尽管如此，所有渊源都是因人而论，识者宝之。这张贴纸的由来、存在对有心的一方来说，确实具有特殊价值。他默默瞧了贴纸一会，跟着向她科普了一番冰川丸本身。
“你知道冰川丸现在在哪吗？”
“还在海上漂来漂去的？”
“没有，六零年就退役了，停在横滨的山下公园，已经被改装成对外开放的博物馆。”
“从船变成了博物馆啊，那它本身不就是一件很有价值的藏品？里面又装着许多藏品，跟俄罗斯套娃一样嘛。”
“你说的没错。”被她的想法逗笑了一瞬，他又跟着有些感慨的说道：“什么时候我也要进去看看。”
“原来你还没去过啊？”丸子眨眨眼，把手放在那张印有冰川丸实景影像的贴纸上，轻轻摩挲一轮，“横滨也在日本，要去一趟没什么难吧。”
“说起来是这样没错，容易实现却没实现的小目标，每个人都会有吧。”他顺着她的目光凝视贴纸上那艘伟岸的船，脑中却文不对题的想到一个与轮船毫不相干的小目标。
不需要出门买票，千里迢迢，在此处即刻就可以达成，仅仅一句话脱口而出，就能实现的“小目标”。
“嗯……”
她总能轻易打断他的遐想，哪怕仅仅吐露一个无意义的音节也是，这是只有在限定施用对象身上才会生效的魔法吗。
“怎么了？”他问。
“我在想你说的容易实现却没实现的小目标……”她掰着指头数了一下，抬起脑袋，“发现随便一算，两只手就数不过来了。”
“那你可得抓紧时间了。”他把一只手撑拍在桌上，学出老师样的严肃口吻，虽然其实只是想开玩笑，“人这一辈子说来可很短暂，想实现的目标越多，到最后积攒的遗憾也会越大。”
她却真的中招，被他唬住，非常配合的缩了缩肩膀，“是哦……我也感觉自己继续慢吞吞的，会来不及干成什么就老掉了……”
看她吞吐着说什么“老掉了”的样子，他真的好想喷笑出来，可又有点于心不忍，毕竟引她想这么深的人是他啊。
算了，还是把戏演到底，稍微开解她一下好了。
“现在叹气太早了，谁都不知道未来的事，慢吞吞的乌龟也没想到自己会赢过兔子。”
“那是因为兔子放水了嘛。如果是同时跟一百只兔子比赛跑步，这只乌龟也只会拿到倒数第二名的成绩吧。”
“……”看来这个例子举得不太好，正当他努力思索想找个什么别的例子替换一下，丸子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哧笑。
“不过，对乌龟来说，能赢一只兔子已经很好了啊，慢吞吞这点与生俱来，改变不了，那就争取做一只不贪心的乌龟，只要赢过一只兔子就能感到开心，也不错。”
这就是她的取舍。
他竟感到有些羡慕。
羡慕的，却是那只能让她感到开心的兔子。
如果只有输给她才能让她高兴，那，他就输一次好了。
做一百只兔子中跑得最快的那只，然后再输给她。
聊了这些有的没的，时间已经不早了，丸子看一眼时钟，站起身理平裙摆褶皱，不用她说，大野也知道，该送客了。
两人谁也没忘记放在冰箱里的红毛丹，丸子接过属于她的那份，踱去玄关穿鞋，低头弯腰的当口说了一句：“明天见~”
像精灵拍动翅膀隐去身影一样迅速，又或者是他看得太走心，还没反应过来，小丸子已抽身退去屋外，以笑颜同他相视顷刻，带上房门。
他隔着门看，直到假想里她的身影也一步步远去，再看不到半点，才怅然若失的转过身，长吁一口气。
她总算名副其实来他家玩了一趟。
这样的念头，几乎同时浮现在已经身处异处的俩人脑中。
这算不算一个容易实现，也终于实现了的小目标？
龟和兔除赛跑以外共有的——小目标。
丸子归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打包严实的塑料袋往客厅茶桌上一放，用力拍着巴掌招呼全家人把目光集中过来，仿佛一条巨龙要显摆它刚抗回洞中的宝藏。
趁她清嗓拿架子做宣言铺垫的功夫，姐姐一边假意迎合，一边悄悄伸手摸向袋子，最后猛一发力，神速抖解开封口处的活结。
一堆毛丢丢的红果子露出头来。杏子忌惮的看着它们，只伸了一支手指过去试探着点了点其间一颗：“这是什么？海胆？”
虽然意外自己拎回家的成果被姐姐成功偷袭，提前透底，丸子也没抱怨什么，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满脸嫌怪的杏子，认同她作出的比喻，“别说，还真有点像海胆哎。”
“说正经的，你上学怎么带回这玩意，哪来的。”
“嗯，朋友给的。”丸子对对手指，嘴角浮现出一抹不可捉摸的浅笑。
姐姐当然没有错过这个浅笑包含的附加信息，她侧身端量了一会妹妹像往日一样自带红晕的脸颊，忽然轻叹一口气，“别人给什么你都拿。”
“谁说的？”小丸子不服气的蹙眉仰起脸，把红毛丹从袋里拿出来，按人头分发一遭，嘴上不忘申辩似的叨念，“我也是分人，分东西的——才不会什么人给什么东西都照单全收，我又不傻。”
不过现在根本没人关心她在说什么，大家纷纷低头看着面前的小果子，注意力都集中在这颗样貌奇特的“海胆”上了。
樱宏志嘬一口小杯中的温酒，把红毛丹放到鼻下闻了闻，一脸肯定地断言：“这个啊，是水果。”
“嗯，bingo啦。”说着，丸子以鼓励的眼神环视众人一圈，“有没有谁知道该怎么吃它内？”
妈妈揉了揉果壳外一圈软刺，凭着多年主妇经验，脑补了一下剥毛豆的情形，下意识动手发力旋扭毛壳，红毛丹细密绒软的防护层在她手上轻易迸裂，绽放出凝脂状剔透的果肉。
樱谨露出微笑，把剥开的果子托在掌心仔细瞧了瞧，调头现给其他人看：“喏，这样就可以吃了吧。”
“对对，就是这样，姜还是老的辣，妈一下就打开了。”小丸子也拿起一颗，利落剥开毛壳的同时勾着脖子对饮其间渗流的甜汁。看她吃得津津有味，姐姐、爸爸、爷爷奶奶也相继开动，同样为它新奇的滋味所折服，对视彼此一眼首肯式点点头。
如果不是妈妈一句先吃饭打断了大家剿灭果子的兴致，本就数量不多的红毛丹大概十分钟之内就会被一扫而空了。
吃完晚饭后，目送丸子回房间写作业好像已经成为樱家的新惯例。她从茶座前起身，皱眉捏拳毅然奔赴书桌的身影在众人眼中闪闪发光，比什么电视节目都好看，既有喜剧的妙趣横生也有悲剧的惨绝壮烈，令樱家老少旁观出一肚五味杂陈。
这天的作业量不多，进行的也格外顺利，静心读题期间，小丸子把手指放在一小块茸皮上磨蹭来去，仿佛多少纾解了一点开动脑筋造成的压力。
这块茸皮正是红毛丹的一部分。她把一枚红毛丹的壳完整剥收下来，在水池边洗净，放到桌边扣着，打算留赏几日观察看看。若能自然风干成为类似“干花”之类的长生玩物最好不过，要是不幸变质，发臭、招虫什么的……见势不妙立刻丢掉就好。
小丸子这边忙完作业，站起身活动筋骨，姐姐刚好洗完澡，搭着毛巾走进房间。
她张望向收工状态的丸子，用力隔着毛巾搅拧一头水淋湿发，随口夸了她一句，“写完了？挺效率啊。”
得到夸奖，丸子受用的笑开了花，嘴上却装模做样谦逊道：“嗯，只是今天作业布置的少啦。”
杏子当然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噗嗤一声催促她别美了快去洗澡。
丸子把换洗的衣物带去浴室，上衣脱到一半，忽然听到走廊传来妈妈的呼唤声，连忙把衣物重新套头顺上身，匆匆奔向走廊。
原来是有电话找她，樱谨估摸她刚进去就试探着唤了一声。
丸子拿起听筒，喘口气，“喂”了过去。
电话另一端传来一声咳嗽，紧接着跟上一句没头没脑的询问。
——“你今天怎么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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