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二十五 【乌云登顶】
站在电话机前犹豫片刻，丸子还是放弃拨号的打算，背身走向浴室。
——罢了罢了，他今天帮我背了一天，还是不要为了这点小事打电话过去吵人家了……
三样东西里橘子罐头有两个，分他一个算是报酬，明天去学校再跟他说。
洗完澡回了房间，她坐到书桌前确认了一下第二天上课要带的东西，要交的功课，然后跑到书架那找了一本闲书，准备读来放松一下心情。
虽然书架上的书按理说肯定早就读过不止一遍，托了失忆的福，现在再看跟全新的没两样。
丸子正在看的是一本去年的漫画杂志《RIBON》，翻了大概三分之一左右，她于内页里看到一大片压得碎零零，油渍斑斑的薯片残渣，再往后翻，书角某处居然还有摊干涸的不明水渍，该不会是看睡着后流的口水吧……
以前的自己，到底是有多不像话，多邋遢……丸子眉头抽搐，心中感到一丝无可奈何的好笑：想要寻回以前的记忆，是想要做回和原本完全一致的‘小丸子’吗？
失忆的自己，会不会比没失忆的自己更优秀？
从学习到生活，丸子觉得自己身上发生的改变，多数竟然是有益的……不再赖床，抓紧功课，更珍惜友谊，无尽的新鲜感，全新的感悟、体会……这些都是失忆送给她的礼物。
今天从朋友们口中听到的她固然很可爱，但现在的她难道有失去那份‘可爱’吗？如果不是这次失忆，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大家对她怀有那么多美好、友善的情感。失忆到底夺走了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心口那种所谓的寂寞惆怅，说到底只是无聊的情绪而已。
如果完全习惯现在的自己，放弃拿回所谓的回忆，没准还能更快活、自在一些。
九点半，小丸子准时铺好棉被，姐姐对于她的规律作息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惜今天自己还有点事没忙完，不能和小丸子一起入睡。
“晚安，姐姐。”丸子坐在被窝里扭过头冲她笑了笑，躺下身安静得闭上双眼。
杏子把大灯关上，只留下自己书桌上的台灯亮着，还有意调整了椅子的方向，想用身体帮丸子挡光。
忙了大概一节课的时间，埋头于数学练习题中的杏子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怪响。
——那是丸子发出的声音。
这个声音真的很奇怪，既短暂又急促，像是一声喊叫才开了个头，忽然戛然而止。
杏子侧身静候了一会，没有听到新的动静，于是她把注意力重新转向课本。
大约十分钟以后，她听到一阵愈演愈烈的喘息。
这次杏子再没有任何迟疑，她推开椅子，闪身趴到丸子枕边，借着台灯的微光勘察妹妹的脸。
那张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睫毛簌簌打颤，悬渗出星点泪花。
杏子的心仿佛被人用手狠狠揪了一下，她连忙拉开灯绳，在整个亮堂起来的房间里叫着丸子的名字，拿手轻轻推她的胸口，想把她从噩梦中唤醒。
本以为她很快就会醒来……喊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推她的动作也愈发用力，可是小丸子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无法唤醒妹妹的杏子陷入恐慌，她很容易就把丸子的现状和她的失忆联系在了一起，一切变得诡异、不可知，她的妹妹到底怎么了？
杏子跌跌撞撞跑到走廊里，带着哭音大声呼唤家人：“妈！爸！你们快过来！小丸子——小丸子她出事了！”
正在房间里敷面膜的妈妈，呼呼大睡的爸爸全给惊了起来，飞一般冲向丸子的房间，爷爷奶奶也相继赶到。
全家人跪了一圈围在丸子身边，拼命呼唤她的名字。
爸爸把小丸子抱进怀里，让她直起身靠在自己胸前，妈妈握住她的肩头左右摇晃……如果只是普通的睡眠，无论如何也该被弄醒了吧？
没有，丸子没有醒来。
杏子和奶奶跌坐在地上，望着丸子瑟瑟发抖，爷爷一边大哭一边拼命捶自己的脑袋，朝着所谓神灵所在的方向连连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在樱家全然陷入混乱的一刻，宏志突然扭头大吼了一句：“快叫救护车！”
从刚才起神色僵滞、惊惶无措的妈妈闻身立刻反应过来，她用最快的速度奔向电话，拿住听筒将手指伸向拨号盘的一刻，忽然顿住。
她不记得救护车的号码了，只有三个数字的号码。
满脑子都是小女儿那张痛苦的脸，其他一概不知。
她扶住墙不让自己失力摔倒，抽噎着踉跄走回房间。
樱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一刻，宏志立刻抬起头问她：“打过电话了吗！”
她拼命摇头，泪水成串滚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笨蛋！”宏志大骂了一句，一把推开妈妈跑向电话。
“喂？消防还是救……”拨通119后，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的女声，但不等她把话说完，爸爸嘶吼着着打断了她。
“救护车！快派救护车过来！”
……
四人一组的救护人员来到樱家总共只花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但这十分钟对于樱家老少来说，却是地狱般的漫长。
全家人没法都挤上救护车，最多只能再请上两名亲属，陪小丸子一起上车的是樱谨和樱宏志。爷爷奶奶和姐姐只能回家打电话叫一辆出租车赶去医院。
小丸子被送进急救室，全家人焦灼等来的诊断结果依然令人摸不着头脑。
“她这应该属于轻度昏迷，意识虽然丧失了，眼球还在转动，各种反射及生命体征无明显改变。病因暂时不明，病人家属能介绍一下她昏迷前身体情况的概况吗？有没有做什么，或者发生什么。”年轻的值班医生询问道。
姐姐紧张的攥着手，努力在脑海里回顾入夜以来发生的一切，但怎么想都对应不起任何可疑的地方：“她没睡觉前一直好好的……睡了没多久我听到声音去看她，以为她在做噩梦，想叫醒她……但是无论怎么叫她都叫不醒，家里人试过了，也没有一点反应。”
“嗯，这样啊，家属现在不要太担心，从监测数据来看，她的身体没有明显问题，结合眼球转动的速率来看，排除完全叫不醒这点，更像是处于快波睡眠阶段。”
“会有无论怎么样都叫不醒的睡眠吗？”
“我也不能给出准确答复，不过医学史上确实有类似情况的病例。”
“那到底怎样才能让她醒来……电击吗？”
“不，给予病人身体强烈刺激虽然可能唤回她的意识，但同样可能对她造成伤害，我的建议是先让她住院观察一阵，就算醒来了，也暂时不要出院。”
听完医生的话，一家人面露忧色的相互对视，就在医生认为情况已经交代清楚，准备离开时，妈妈忽然一把拉住他语调急切的说道：“——医生！这孩子失忆了——不是在这家医院就诊的，也做了好几项检查，您觉得她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和失忆有关？！”
听到妈妈的话，其他人也如梦初醒的“啊”了出来，七嘴八舌的讲了一些小丸子失忆以来的事，医生听的满脸黑线，只好一边安抚家属的情绪一边表示他们可以尽快把有关失忆的诊断报告带过来，如果有必要，各个科室的医生可以为小丸子召开一个联合会诊。
等医生走后，一家人在病房外稳定了半天情绪，比起长叹短嘘，这家人面对无解难题时一筹莫展的表现更倾向于沉默。
他们带着这份沉默，静悄悄得走入病房。
由于生命体征稳定，小丸子已经从急救室转移到监护病房，戴上了心脏监听器，前胸后背贴满胶布，心电图的数据源源不断传输到机器中，显示在电子屏上。樱家人看不懂，盯着那些密密麻麻不断起伏的波线发呆，他们知道这里很安全，如果有什么变故，医护人员随时都能赶来，而他们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由衷祈祷这样的保证永远不要生效施行。
凌晨三点，爷爷奶奶还有姐姐在父母的劝慰下搭出租车回家了，所有人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反而会给医院添麻烦。
丸子现在的表情并无异色，严格来说她表情痛苦的时间大概只有十几分钟，甚至更短。打完急救电话后她脸上痛苦的神色已经消褪，也不再发出任何声响，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只是那睡颜间蕴含的情绪并非毫无波澜，睡梦中的丸子正沉浸在一种凝滞的忧伤中……现在梦中的内容一定令她感到很悲伤。
心力憔悴的一夜过去了，樱谨和樱宏志占了两把椅子，坐守在丸子的病床前，无力地垂着眼皮，忐忑、疲倦的凝视着小女儿。
清晨六点，“沉睡”了整整近八个钟头的丸子终于动了动手指，翻过身缓缓睁开双眼。
那也是噩梦的残影被映入眼帘中的雪白墙壁压覆、驱散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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