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 【言之过早】
晚上泡过澡，丸子拿毛巾搓掉头发上挂着的水滴，坐到书桌前开始写作业。
姐姐则把椅子搬去她身边坐着看书，等她遇到不会的题就手把手地教她怎么做。
以前姐姐也辅导过小丸子学习，但通常都不是建立在双方自愿的基础上，多半是在妈妈的威逼利诱下促成的。
现在却不同，对功课，尤其对数学感到格外苦手的丸子，发自内心的想把这门功课提升起来，放在以前这根本是天方夜谭，不可能的事。
天塌下来也不会好好学习的小丸子，在失忆后却因为担心自己跟不上老师同学的步伐，无法从五年级往上晋升而选择用功。
尽管学的很吃力，还是一遍遍硬着头皮从基础的练习做起，已经上中学的姐姐耐心方面更甚一筹，加之对妹妹状况的忧心，教了她许多题，看她犯了很多次同样的错误，也没有生气发火。
姐妹间这份奇异的融洽并不是她们原本相处的常态，但两人都没有觉出特别。
总是吵架的姐妹感情其实很好，因为对彼此了解的程度很深，特殊情况下会比交流少相敬如宾的姐妹更亲密得相互依靠。
小丸子和姐姐就是如此。
第一天上学拿到的作业，在钟头十一点过半时，终于告一段落。
小丸子和姐姐从座位上站起身活动筋骨，抻腰转肩，连打几个呵欠后相视一笑。
“刚才的题都会做了吗？”
“呃，其实还有些地方蛮糊的……”小丸子不好意思的挠挠脖子，不如说其实大部分题的答案都是姐姐从头到尾引导出来的，让她一个人做的话，很可能连运算第一步都会出错吧。
“没关系，肯定要多巩固几天，你以前欠下的数学债太多，没那么容易还完的。”姐姐说着伸手揉了揉丸子的头发：“我们关灯睡觉吧。”
“嗯。”
丸子和姐姐一起从壁橱里拿出被子，把床铺好，各自躺了下来。
“我关灯了。”姐姐说着伸手拽住灯绳，往下轻轻一拉，房间登时融进一片幽暗之中。
窗帘外透进一丝月光，给房间增添了些许静谧安宁的气息。
小丸子上完一天的学，又做了半天作业，其实已经很累了，但不知为什么，仿佛有所留恋似的，迟迟不肯闭眼。
没想到身旁的姐姐也保持了清醒，在沉默到达一个无比平衡舒适的临界点后，两人忽然异口同声的开口……
同时确认了对方想聊会天讲会话的心情。
吃饭的时候，小丸子已经绘声绘色的跟全家人描述了一遍今天在学校的经历。
不过还有一些小细节、小心思，她并没有提及。
或许也只适合跟既是同龄人又比自己成熟懂事许多的姐姐坦露吧？
所谓私房夜话？
说笑啦。
“姐姐，我今天其实觉得有点难过。”
“怎么了？”
“虽然大家都对我很热情，我也觉得他们很亲切……但有时候，心里总觉得空空的。”
“因为想不起大家对你说的那些事吗。”姐姐的声音低低的，传到耳边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温暖感觉。
“嗯……我还担心自己看起来会不像自己。”
“别傻了，人本来就会有各种变化，所谓的‘自己’根本不是能被表象定义的存在啊。”
“但是，我还是会在意我在意的人，对我的看法呀。”小丸子叹口气把脸埋进枕头里有些含糊得说道。
“你在意的人？除了小玉还有谁吗？”
“所有人我都在意。”丸子捏着被角烦恼的翻了个身：“他们都知道我很多事，我却对此一无所知，连自己的梦想都要其他人说给我听，这样一来我都不知道那究竟还能不能称为我的梦想了。”
“嘛……梦想啊。”已经上了中学的姐姐对梦想的理解似乎更为深刻：“梦想的确是有一个会比较好，但具体来说是什么反倒没那么重要，只要是让现阶段的自己感到快乐却尚未经历实现过的事，都可以称之为梦想。”
小丸子认真听完姐姐的话，觉得有些道理，但无法完全认同。
在她看来梦想是独一无二，闪着神圣耀眼光芒的存在。如果还有其他事可以替代，不时发生变化，就失去意义了。
说起来是怎么从烦恼失忆把注意力集中到梦想这么缥缈深奥的主题上的……
对了，从谈到在意的人那里开始发散思维了。
把思路转回去会比较好吗？我最在意哪些人？除却家人第一个肯定是小玉，第二个……坦率一点来说，肯定是那个男孩没错。
“姐，我以前提到过大野吗？”
“嗯？什么……”姐姐还沉浸在有关梦想的话题中，以怀念的心情审视小学毕业前全心全意祈祷能嫁给西城秀树的自己，冷不丁被小丸子一句不相干的话拉回了现实。
“我想知道，自己没失忆前在意的人和现在有没有区别，我之前经常会提到大野吗？”
“你说大野啊……这个名字确实还算熟悉，不过被提到的频率还是没有滨崎猪太郎那几个活宝高呢。”
光是提到滨崎猪太郎，姐姐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两人活灵活现扮呆瓜逗人发笑的情景，实在是几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家伙。
“这样啊……”小丸子有些不甘心的追问道：“那我提到大野的情况，一般是在讲他什么呢？”
姐姐闭上眼仔细回忆了一下，以不太肯定的语气开口：“嗯，应该是在夸他吧。”
看来白天大野说的基本属实……
“我讲到他都是在说好话吗？”
“也不能这么说，还会讲他很严厉，太粗野什么的，还有对女生，那个叫什么冬…冬田的人不是很体恤之类。主要你很少专门描述有关他的事，举例子的时候提到的情况还比较多。”
“那我们的关系是朋友吗？”
“朋友的话应该算吧，他来过我们家几次，和爷爷奶奶都打过交道。”姐姐说到这顿了一下：“其实小丸子你男生缘还蛮好的，大家都跟你玩得来，我就没有你那么多男性朋友，经常说话的也就两三个。”
“呃，这算是好事吗？”
“怎么说呢……”姐姐露出有些微妙的微笑：“不好，也不坏吧。”
“什么嘛……”丸子汗颜的眨眨眼，觉得姐妹俩的聊天方向似乎越来越偏了。
她的预感果然没错，姐姐的微笑慢慢增长了弧度，变成八卦专用的坏笑了。
“你一直在说什么在意，又不停提和大野有关的事……莫非你的在意是指——喜欢吗？”
本来以为这么说会让小丸子乱点方寸。
比如红着脸从被窝中猛得坐起身，不停摆手支支吾吾，嘴里小声说着：“哪……哪有这种事……”
或者至少也该象征性的羞赧一下，转身沉默一会，再要不然不太自然的引开话题也行……
但实际情况是，听到姐姐这么说后，丸子只是思忖了一下，不咸不淡，以稍稍有些爽朗的语气应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说不定我确实喜欢大野同学。”
……这可不是喜欢别人应有的态度啊。
感觉和喜欢吃什么东西看什么漫画一样，一点惹人心跳的成分都没有。
姐姐在心里暗暗腹诽，没有把这层想法说出口，也许自己这个妹妹的神经就是这么大条，喜欢别人的状态就是格外“清新”呢……
“不过有个问题，究竟是以前的我喜欢大野？还是现在的我喜欢大野？”
小丸子自顾自的作出了相当哲学的发言，比起跟人对话，这更像舞台剧小说的台词。
反正并不像是小学五年级的女生所言。
“我对大野的在意是因为以前就很在意他，所以格外想把他想起来？还是纯粹因为失忆以来的这几日他和我走的比较近呢？”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就在姐姐一时语塞时，丸子轻声说道：“如果是后者，绝对不能称之为喜欢吧？”
鬼使神差的，注视着说出这句话的丸子，脸上令人难以描述的神情……姐姐愣了愣，下意识般“嗯”了一声。
什么都不记得的喜欢。
就像快要溺死的人对一根稻草的爱。
如果从水中站起来，回到岸上。
稻草对他而言，就只是垃圾而已。
那么，再把当初对稻草的需求称为爱的话。
反而是对稻草的伤害吧。
从那天晚上开始，姐姐隐约察觉到了。
失忆的小丸子。
好像不仅仅只是“失忆”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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