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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移动的影子


  胖子很不以为意的说:“泥人能有什么古怪,我看还是你这个女人做怪。”

  “做怪做怪,还不如做艾。”

  阿英听了柳眉倒竖,非常生气,说道:“王胖子你这个龌龊货,整日里想的就是那些少儿不宜不知羞耻的事情,你害不害臊?”

  胖子恬不知耻:“很正常嘛,著名的精神分析专家弗洛伊德曾提出过,人的一切行动都由最本源的性。欲所支配。性。欲是人的基本欲望之一,每个人在各个年龄段都力求以各种形式去实现它。我在这里随口说说,又无伤大雅,再说,生命的传承不就是通过做艾所延续的吗?”

  阿英一时气结,不知道该如何和这胖厮争辩,鼓着腮帮子直皱眉,把求助的目光望向了我。我见她这副样子,看起来很可爱,心生疼惜怜爱之感,有意杀杀胖子的威风,轻咳一声就说:“我说王副司令,你的这个个人思想还真有点猥琐,在人家女孩子面前也不懂得矜持……”

  胖子打断我:“矜持什么,我这叫豪放坦诚。”

  我说:“你放就放,还豪什么放,诚就诚,还坦什么诚,矜持随和是一个人的自我修养懂不?!这点我也不勉强你,但是我不得不说说你这个容易下半身思考的男人了。”

  胖子诧异道:“什么下半生思考?难道胖爷我的上半生已经过子吗?”

  我鄙夷道:“这你都不懂,是身体的身,不是人生的生。嗯,控制不住下半身很不好,容易犯错误,很难再上进。”

  胖子恍然道:“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我说张司令,你还有脸说我,难道你就不是一个好女色的人吗?得了吧,跟我装什么正人君子大尾巴儿狼,还不是因为阿英在这里的缘故。记得有一次你上天上人间,在上楼梯的时候还感慨说什么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太监上青楼、霜叶红于二月花停车做艾枫林晚和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玩后庭花之类的浑话,而到了楼上见子姑娘之后立马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变的生龙活虎虎虎生风,来了个双飞大战三百回合还意犹未尽……这些英勇事迹你都忘了吗?你可别在这里冒充什么处男,那样的话会让我很为难,告诉你,你可别被这娘们给迷住了,她可精着呢,是属于把你卖了你还给帮着数钱的那种人。”

  阿英听了愤愤不平,我打个哈哈道:“那是以前的我,不是现在的我,一日不见,如隔三条秋裤,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老拿老眼光看人就不对了,你需要进步,别老原地踏步,思想觉悟也要跟得上,别觉得你不进步别人就也不进步,这种错误的思想会为害终生的,我的同志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哟!”

  我活气神现的做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状:“向着一个目标努力拼搏向上,成功就离你不远喽!”见胖子和阿英都像看白痴般的看着我,我不免有些尴尬,正色道:“以前我太过年轻气盛,所以做了不少傻事,不提也罢,但现在的我就不同了,至少,我不肯轻易再去类似天上人间这类的场所了,我懂得了自爱和自重。胖子,听哥一句,要想成功,就要禁欲。”

  胖子睁大子眼睛,不敢置信:“禁欲?我说司令,你还是那个经常醉倒在洗浴中心不醒人事的我的好伙伴张泽海吗?”

  我绿着脸说:“醉倒在洗浴中心不醒人事的人是你吧,你看你这糟糕的记性,肯定是撸多了,肾藏精通髓聚而生脑,肾精亏损损伤记忆是肯定的,以后一定要少撸,最好远离爱情动作片。”

  胖子背了黑锅,哪里肯服:“嘿嘿,是吗,犹记得那次芸芸陪着一个脖子上挂着手指粗的金链子的秃顶矮胖老男人进了炮。房,你亲眼目睹之后闷闷不乐郁郁寡欢,喝了很多酒,静静等待芸芸出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们就是不出来,你黯然销魂默默神伤,想要悄然离去,然后头晕目眩栽倒在大堂之中,怎么叫都叫不醒,身边一时也没有水,搞得我想撒尿救你,给你做人工呼吸,最后还是忍住了将你送去医院挂水,这些你还记得吗?”

  听胖子一说,我老脸一红,说道:“都说了那时候是年轻不懂事,现在我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你还以为现在的我是以前的我吗?”

  胖子嗤之以鼻:“难道以前的你不是现在的你吗?老话说的好,江山移改本性难移,说的什么意思,你当然懂的。”

  我怒了,生气的说道:“我说小胖同志,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老张我是一般的人吗?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不是我不想风流潇洒当少年,而实在是做艾有风险,做前需谨慎。”

  “莫好淫,好淫丧却人伦,丧却人伦成兽形,还债有夫人。”

  胖子听了大感兴趣,问这里有什么讲头,我就对他说这是坐花散人所著的风流悟里的一个故事,名字叫活花报活人变畜,现因果现世偿妻。

  故事是这么说的,话说镇江府丹阳县落乡地方,村名曰‘仁善村’。那村去城二三十里,村中有一人,姓魏名化,号奉溪。原是乡间小户,种田为业。妻陶氏,做人极其善淑。养了两个儿子,长名魏大,次名魏二,两个种租田。魏大娶了个同伙做工的女儿为妻,甚是孝顺;偏是魏二,从小陶氏爱他,百依百顺。那魏二就放刁起来,父母说的话,他便要相拘。

  一日,魏陶氏对魏奉溪道:“二郎年纪长大了,前村施家有一女儿,我看她甚勤俭,插秧、踏车、积麻、纺纱,件件多会,年纪又相仿,我央顺拐子去作媒,持用五六两茶礼讨与二郎,完了我两人一件事”。那魏二听得,便接口乱嚷道:“不要爵蛆,施家的大女,我也常常看见,又麻又黑又蠢,一世没老婆,也不要这个歪货。”陶氏道:“这儿,这样你知我见的到不要,你心上要怎么样的?”魏二道:“娘,我前日去还租米那家,有一个通房阿姐,叫做桃花,又白又标致,脚又不大不小,我心上甚爱他。不道昨日进城,去还他家的债米,只见那家主婆打了他一顿,他带哭走出来要寻死。我对他说:‘你有吃有着,家主婆打也是常事,谓甚就想寻死觅活起来。’他带了哭说:‘你那里晓得我的苦?上管头,下管脚,不是打,便是骂。前日家主公偶然对我笑了一笑,不道家主婆看见,直打骂到如今。你道苦也不苦!那如得你乡下人,自由自在过日子。’我问他道:‘你有对头么?’他口里囔道:‘什么对头,对头!我要出去的。要乡下一夫一妇,去之做自由自在人儿,强如在此伴好人过世。’我见他说得有些入耳,就被我嘻着脸道:‘我正要寻个城里人做老婆,你肯随我么?’那桃花两边一看,见没人来,就低声道:‘你果有心,我就嫁了你。家主婆妒忌家主公,巴不得即时卖我出去哩。我身价原只十两银子,你若出不起,我有些私房贴你。’于是即跑到里边去,将五六两一包碎银,暗暗递与我。我说:‘我回去凑足了银子来。’他说:‘千万就来,央宅里王阿叔进去,一说就是的,不要忘了。’临出门,又叮嘱了几次。我如今一定要讨他的了。”魏奉溪听了这句话,对陶氏道:“好便好,也要去卜卜,又恐怕他城里人,乡间住不惯。”魏二道:“你不要管。”向父亲要了七八两银子,到城里一跑,先买酒请了王阿叔,央他进去说。

  谁知那家主婆,正为家主公要去偷他淘气,见说了,欣然道:“既是我家的户魏二郎,就让他些。只要六两茶礼,备盛些的担盘进来,即讨了去就是。”那王管家回复了。魏二便封了银两,买了桃、枣、鹅肉、茶叶送进去,随撑只乡间小船,几个亲戚来接亲,那桃花也欣欣然剃了面,穿了两件新衣服,拜别了家主下船。

  到了仁善村魏家,原叫了一乘小轿,三四个吹手,来到船边,娶亲娶上岸了。在草屋里边拜了堂,拜了公婆,一时乡邻亲叙共请来吃杯喜酒。那魏奉溪,因两日陪客,劳碌了,又多吃了几杯酒醉了,先睡了。众人酒散,陶氏自己收拾完了,对魏二道:“你收拾新人睡罢。”魏二关了房门,笑嘻嘻对新人道:“夜深了,我们去睡。”那桃花当时吃打了,道嫁到乡下自由自在的好。谁知一到他家,见了钻头不进的草屋,不是牛屎臭,定是猪粪香,房里又气闷,出门又濠野,心上甚是不像意。但魏二虽是乡下人,又精壮,又是童身,自己已与家主公破体过。见魏二脱衣解带,随手成其云雨。原来这魏二虽油嘴油脸,从不知此味的,桃花是经过狂风骤雨的,两个准准狂了一夜,直至五更,方鼾睡去了。

  那陶氏和衣睡了一觉,五更头他即起身,打扫家里,唤长工顾拐子田里收拾,只不见魏奉溪起身。陶氏忙去叫他道:“人都下田,像死狗睡了一夜,还不起身。二郎是新做亲贪睡,你为甚不走起来。”叫了几次,则不见则声。那陶氏道:“奇怪。”又去推他两推,动也不动,即忙去摸他一摸,只见冷气直冲,身体直直的硬了。正是:

  昨日红鸾,今朝白虎。

  一天喜事,变成愁苦。

  吓得陶氏号啕大哭起来,道:“好端端,为甚死了?”那魏大夫妻两个听见,吓得一跳,乱嚷乱哭道:“昨夜先睡,我只道他醉了,谁知他身子不快,如今怎么处?为第二个使空了银子,棺木那里来,快叫他来商量。”陶氏带哭叫道:“二郎快起来,爷死了,你只顾睡。”魏二狂了一夜,正睡得浓,那里听得。陶氏打着门道:“莫不也死了,为何这样好困。”魏二梦里哝道:“你为甚如此叫命。”陶氏道:“你爷为你这天杀的,使费着急,又劳碌,多吃了急酒,死了。你还要自由自在!”魏二听得说父亲死了,吃一跳,摸着头道:“为甚死了。”只得起身。陶氏哭道:“刚讨得媳妇进门,就无病急死,莫不媳妇的脚气不好。”那桃花在房里听得,接口道:“既是脚气不好,为甚你们讨我?好笑。”口里哝哝道:“不说你自己老骚,看他儿子做亲动了兴,与老公射捣,不顾他的性命,死了到来埋怨我。如今趁好撒开,我受不得这些不像人,不像鬼的腌气。”那陶氏原是极善淑的,偶然气苦中,说了这句,缩口不迭。

  那魏二见说撒开二字慌了,就道:“休放闲屁!爷没命死了,与媳妇什么相权干?”魏大道:“不要淘闲气,如今棺木那里银子来买。”魏二道:“跟非前村许家庄上何敬山处,借几两印钱,来买棺入了殓再处。”魏大道:“我同你去合借罢。后日合还,省力些。”魏二道:“事不宜迟,如今就去。”

  两个走到许家庄上,只见何敬山正在家里收银子算帐。魏大向前道:“何阿叔两日忙得紧。”何敬山抬头一看,道:“魏二老,恭喜了。为甚有工夫走到这里来?”魏二道:“何阿叔,说也不肯信,有这样怪事。”何敬山笑道:“有甚怪事?莫是新娘子讨了个石女么?”魏二道:“不是。我昨夜做了亲,今早好端端父亲死了,你看奇也不奇。”何敬山吃惊道:“昨日我遇见他,在城里请和合纸,这真正奇。如今你们弟兄来甚么?”魏大道:“其实要与何阿叔借几两印钱,买个棺木,我弟兄两个合借罢,后来同还。”那何敬山是惯放印钱的,便道:“要几两?”魏大道:“借得四两,便宽转些。”何敬山道:“今日不能这许多,若要足这数,今日先拿二两五钱去,买起棺木来,后日找一两五钱。”魏二道:“承阿叔应我之急,任凭阿叔罢了。”兄弟两个写了借约,言定十个月连本利清还,当下秤了银子。何敬山又除了叩头,他两个袖了银子回来,就买棺木,将父亲入了殓。是日男男女女,号啕哭了一场,各自安息。

  至次日清晨,魏大对魏二道:“我们到何敬山处找了两半头来,大家分了,我明日要另租几亩田到别处去了。屋这边几亩,你如今有了妻室,你自种罢。何敬山的印钱,各人多种几亩田,抵当得这一主,娘住在你身边,我自支持盘缠来,来合养她。”陶氏听见,垂下泪来道:“我如今没了你的爷,我吃素修行了。大媳妇既要别处去,二媳妇又利害,我老人家自己过活。你弟兄两个贴我些柴米,先与我请一轴观音菩萨来,朝夕礼拜,在家出家的意思。”那桃花就口里哝道:“不要做张做势。有粥吃粥,有饭吃饭,吃什么素,修什么行。”魏大道:“二娘子,老人家随他心上罢了,不要去管他。”桃花道:“我怎么管他?他说我利害,不知吃了多少人,正该请尊佛来,咒杀我这脚气不好的。”魏大道:“二娘子,如今大家不要计论了。”那魏大竟去租了十亩田,约悬仁善村十四五里;又租了三间草房,搬去不题。

  却说魏二见阿哥去了,竟与桃花困晏朝,买鱼买肉受用作乐。不几日,手中空了。桃花道:“我是城里出身,田是不种的,你莫若挑条担,日日进城去做些生意,日日见钱不好,倒去翻这泥块。”魏二道:“娘子说得是。我如今挑条鱼担罢。”两个商议定了,写一张退田契退了田,竟行鱼来卖。卖了数日,果然日日赚得几分。忽一日,魏二早起行鱼去了,那何敬山因是还利日上了,不见他送来,拿了一本帐,走到后村,来到魏家道:“有人么?”只见屋里走出一人来,乃是魏二的老婆。方梳了头,头上带了顶孝髻儿,身上穿一领白布衫,玄色绸背褡,搁搁的酱色汗巾,当胸束了。白绢裙褶,齐齐着起,露出了一双半小不大的脚儿,穿着玄色的小靴头鞋子。漂白膝裤,上玄色阔线带,拖在一边。一双梢眼儿,往外一睃,就道:“可是何阿叔么?”何敬山见了,连忙深深唱个肥喏道:“正是。”随接口问道:“娘子可是魏二阿弟的夫人么?”那桃花笑一笑道:“正是。”何敬山道:“昨日因不见他拿银子来,今日走过,带便来问声。”那桃花道:“因两日生意艰难些,所以不曾送得来,反复劳何阿叔拖步。请宽坐坐,吃了茶去。”忙去把一条凳出来道:“请坐。”

  桃花口里说,眼里看那何敬山,头上带一顶京搔玄缎帽,身上穿一领黑油绿绸直身,拖出了蜜令绫绸绵袄,绵绸衫子衬里,脚上漂白绵袜,玄色辽鞋,白面,三牙须,甚是齐整。肚里转道:“不道乡间原有这样俊俏的人儿。”于是满面堆下笑来,把眼儿只顾睃他,那敬山本是许家幸童出身,又是老妇人的班头,竟来挨肩擦背。不道那陶氏正在观音前拜佛,拜完即忙出来道:“二娘子你进去,我去陪何阿叔说话。”那妇人只得进去了。何敬山就起身道:“老亲娘,魏二舍回来,千万说声,我还要出去,转来再会他罢。”于是佯佯的去了。他就一路胡思乱想道:“这雌儿竟生得齐整,好块羊肉,落在狗口里。我看他将我不住的睃。甚有我的意思,且慢慢括他,不怕他不上我的钩。”一步步归去,不题。

  却说那妇人心里道:“这个人我一定要结识他,可惜正要引他亲近一亲近,怎奈老贼婆出来打断了。虽然不怕他,也只觉碍眼不便,可恨,可恨!”正是气冲冲的坐着,只见魏二买了斤肉归来道:“娘把来烧烧,我们吃夜饭。”陶氏道:“今日何敬山来要印钱。”魏二道:“有在腰里,我明早送去。”那妇人就接口道:“有了银子,他自然会来拿的。你送去,可不又担阁一朝的生意。”魏二道:“说得有理。我明日放在家里,等他来拿罢。”陶氏将肉括净了,放在镬里,不见媳妇来烧,只得自己去替他烧。魏二与桃花在房里作乐了一回,待烧熟了,那妇人竟盛在房里去了。烫了酒,大啖,也不来问婆婆吃夜饭也不。两个吃完了,竟去睡了。魏二极力奉承,谁知那妇人一心挂在何敬山身上,当夜不题。

  明早,魏二起来道:“娘子,我去行鱼了,印钱二钱五分足纹,放在你处。若何敬山来,叫婆婆递与他。”那妇人道:“多说二三钱银子,见了鬼,要你娘递。难道我老娘,从不曾见这东西,托不得的。”魏二陪了笑道:“我恐怕你后生家,不便见他,故此我这等说。”妇人道:“羞也不羞,开了大门就是房,说你看,便见不便见。”说得魏二顿口无言,道:“我去了。”魏二才出门,那妇略睡了一回,扒起来梳洗打扮了,便待何敬山来。谁知那陶氏见儿子出去,起来开了门,烧了面汤,又炷熟了饭,盖住镬里,自己去观音前点了香,拜了佛,随即坐在门口绩麻。那妇人走出来,见他坐在门口,好生不然。陶氏道:“二娘子,我等你同吃朝饭。”那妇人把眼一瞅道:“我不要吃,你自先吃。”陶氏只得去灶前,自己坐了吃饭。

  那妇人走在场上,不住的远望,望不多时,果然远远见何敬山,从前村树林边来。那妇人见了,心里转道:“他来了,只是这老厌物在面前,怎么处?”心生一计,见场上的鸡,就扯一只来藏在柴堆里,口里浪道:“单吃粮,不管事。场上的鸡不见了,多因走在后门坟墩里去了,也不去寻一寻。那砍头的归来,不见了鸡,只道我在家里不当心。”陶氏听得不见了鸡,慌忙走到后门来寻,毫不见个影儿,只得一步步到坟里去,细细里寻。那何敬山远远道:“二娘子,在场上耍子。”那妇人道:“鸡不见了,在这里寻鸡。”何敬山道:“家鸡只在家里。”妇人带着笑答道:“家鸡团团战,那晓得野鸡要着天飞。”那何敬山见妇人说话有些跷蹊,便笑笑道:“若是野鸡,一定去寻野食吃了。”那妇人人把眼一瞅道:“眼前食吃不够,家鸡也要寻野食吃哩。”何敬山听得他言语,句句卖春,便近身来,低了道:“我来与魏二舍讨银子,他在家么?”妇人道:“不在家,银子在我处。”何敬山又道:“婆婆怎么不见?”妇人道:“我使他坟里寻鸡去了。”敬山道:“既如此,我同你屋里秤银子去。”妇人道:“你随我来。”

  只见妇人领了何敬山进门,便笑一笑,对敬山道:“银子我放在那枕头边,待我去拿来。”敬山见屋里无人,便笑着道:“我同你到房里秤何如?”妇人道:“恐怕人来,你关着门。”那何敬山见叫他关门,便大着胆儿竟把妇人一搿,手舞足踏起来。那妇人毫无拒意,也迎了何敬山的愿,亲一个嘴道:“我一见你,直想到如今。”敬山道:“我也见你,想得魂不附体。”两人竟在床上云雨起来。

  难道正高兴之时,那陶氏口里呼鸡,后门进来道:“天杀的,罚我老人家那一处不寻得到,不知躲在何处,并不见个影儿。”何敬山在床上听见,慌了道:“你婆婆归来了,如今怎么处?”女人道:“不要忙,待我打发他去。”口里嚷道:“我也寻了半日,寻得头晕起来,睡在这里。你如今再到柴堆里,细细寻寻,若迟了,恐怕鸡被偷了去。”那婆子果然又开了前门,往场上柴堆边寻。妇人对敬山道:“你如今快从后门出去罢,银子你明日来拿。”敬山慌忙向后门一溜烟去了。

  却说那老婆婆寻着了鸡,归来道:“二娘子,你猜我在那里寻着的?那只鸡自己钻在柴里。”那桃花因惊去了汉子,在床上恨恨声也不应他。陶氏把鸡罩了,又去念佛。那婆娘肚里思量道:“怎得这老厌物死了,我方遂意。”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只听得老鼠在床下数钱。他口里道:“是了,是了。”道犹未了,魏二忽走进房来道:“怎么睡在此?何敬山可曾来拿银子去。”妇人道:“不曾来,我不见了鸡,寻倦子,暂困片时。”魏二道:“今日剩得一活鱼在此,起来煮一煮,吃吃么。”叫道:“娘可拿去刷一刷。”于是陶氏将鱼去刷净了,下锅煮熟了,分与媳妇吃。那妇人一头吃,一头道:“桑中老鼠多得紧,你明日千万买些老鼠药回来。”魏二道:“老鼠药是没用的,药不死老鼠的。莫若你明日去坟墩里,旧桫方棺木砒霜最利害,放在饭里,不要说个老鼠,就是人吃了,就要呜呼的。”桃花听了道:“有理,有理。”两个吃完了,上床去睡。明早魏二起来,依旧行鱼去了。

  却说何敬山逃了归去,一夜睡不着,一心想着那妇人。清早又摇摇摆摆走来。桃花正在房里梳头,陶氏看见他来了,忙叫道:“二娘子,何阿叔来讨银子了。”妇人应道:“怎么这样早。”那妇人听得婆婆看见他来,甚不快意,何敬山假意道:“魏二弟在家么?”陶氏道:“卖鱼去了,银子放在二娘子处。”桃花使出一番手段使陶氏去了,那敬山忙勾着妇人,道:“我虽明日又曾岂来也。你婆婆好烦人,我一夜间不若尧走,逆你去了,我也甚只怏这。我兄今想一个这里,在于叫明日午间来,思打重兴快流,且彼本建怏活公事,你怎么得这遂意。”妇人道:“你莫管,我自有处,明日千万来。”敬山竟去了。

  妇人口里哼哼的道:“娘子,弟兄两个合借的,让我们先还,做大儿子的,少鼻子大彼倩的,安坐在家受用。我们整日上门上户的受累,你的娘的也忒欺心,单会吃二媳妇。大小妇是小娘出来,你吃不得一碗半碗的,把婆婆聒絮个不了。”陶氏不开口。那妇人见婆婆不开口,又道:“明日走去对大儿子说,如今利钱你该凑去,钟不打不鸣,人不说不知。”陶氏只得应道:“我去说便了。”妇人道:“你明日早些去,吃他一两顿,也不为罪过。难道单养一个儿子的。若等朝饭不及,我做两个饼,路上当点心就是。”于是暗将砒霜放在饼里。

  那婆婆果然明日清晨起来,拜了观音,点了香,即便对媳妇道:“我去了就来。”魏二自行鱼去了。妇人慌忙起来,将饼与婆婆袖了,又道:“半路上肚饥就吃。”陶氏一径望大儿子家走。原来这魏大家,去仁善村有十四三里路,陶氏走得不耐烦,望见一个林子里,见一块长石头横着,他就坐着。口里道:“观世音菩萨,这些路就走不动了。”肚里转道:“我且将饼吃了再走。”袖中摸出来一看,只见又冷又硬,如石块一般。陶氏又道:“观音菩萨,我老人家怎吃得这个饼。”自言自语的说犹未了,抬起头来,只见一个道姑立在面前。那道姑怎么样的?

  头上戴着古色幅巾,身上穿着绛耳色的道服。腰间束着黄色丝绦,耳边垂着银丝细坠。臂上挂着菩提数珠,脚上穿着僧鞋僧袜。纵然不是灵山治世专,也必定是救命主菩萨。

  话说那道姑手中携了一只篮,篮里放着一件背褡兜,向陶氏作个问讯道:“女菩萨,借坐一坐。”陶氏回礼道:“我也是过路的,同坐何妨。”那道姑口里念声:“观世音菩萨,老了,没用了。今早要紧到施主人家去,空心出门的,走了三十里多路,肚里又饥,腿里又酸。”陶氏便道:“我走得五六里,就倦起来,莫说三十里。我点心也带些在此,只是冷硬难吃。”道姑道:“我饿极了,就是冷硬的,我情愿将这背褡换来免饥,不知女菩萨看慈悲否?”陶氏道:“若是吃得,我就舍与你吃,怎么要换。”一头说,一头在袖里摸出两个饼来,递与道姑。道姑道:“我生平不肯白吃人的东西。”就在篮里将这背褡送与陶氏。陶氏那里肯要他的。道姑道:“女菩萨,你若不拿我的,我宁饿死不吃你的饼。”陶氏见他推得真切,又见背褡是绒的,心上道:“我拿回去与媳妇穿,也可讨他欢心。”转转念头道:“我还有两个饼,一总与你吃罢,背裕权留我处。”那道姑见陶氏收了背褡,方肯将饼来吃。不吃犹可,一吃吃了,只见道姑大喊一声,往后便倒,七窍中鲜血迸流,吓得陶氏面如土色。口中:“救苦观音,为甚这道姑将饼子吃了,就死了,想是又冷又硬,咽坏了咽喉?虽然如此,我又不能救他。趁此无人看见,我只得走去罢,省得人来看见,惹是招非。”心上担了一肚皮惊惶,回身便走。

  却说那桃花专等婆婆出了门,便去梳好了头,望何敬山来作乐。敬山因满口约定了,急忙忙早起出门,不道走得数步,只见一个人挑了担,撞着何敬山,便道:“何阿叔,清早那里去?”敬山一看,乃是惯卖犬肉的狗王二,何敬山道:“王二挑的是戌物么?”王二道:“我特特留一大块腰窝送来。”敬山转身道:“既如此,你随我来。”于是转身又到家里道:“通折倒与我罢。”王二见说,即将桶盖开了,拿出来。敬山道:“为何都是精的。”王二道:“不瞒何阿叔说,昨晚正打一只肥狗,遇着一个老妪,要我的狗皮与儿子做暖帽,肯出三钱银子,所以剥了皮去,纯是精肉了。”何敬山也称三钱银子与了他,王二去了。烫热一壶酒,空心吃了,又醉又饱,乘酒兴竟到魏家来。

  只见那妇人望着了何敬山,如获珍宝一般,满脸堆着笑容道:“真正不失信的冤家。”即携了手进门,随将门关了。何敬山火又动,狗肉性又发,酒兴又作,托在床上,脱下裤子,竖起两股就干。那妇人迎着,似渴龙见水,两个滚作一团。这一场好杀,怎见得:

  一个是偷。汉子的都头,一个是撩妇人的宿积。一个恣意的不休,一个尽情的出力。一个是舍了缘砖抛黄金,一个是撇了家鸡偷野食。一个在柴仓窝里趁风流,一个在粪扫堆边矜出色。

  说话两人正在高兴之际,忽听听得外面有人扣门。何敬山慌忙道:“你婆婆回来了。”妇人道:“他要回来,今生不能够了。”说犹未了,只见门外叫道:“二娘子,开了门。”敬山道:“这个不是你婆婆的声音?”那妇人听见,吃一惊道:“怎么回来得,有如此奇怪。莫不是他的魂灵么?”于是只得起身来,遂叫何敬山从后门去了。然后开了门,只见陶氏手拿背褡道:“我走倦了,快取条凳子来坐坐。”气急急自言自语:“老来没用,吃力得紧。”那妇人即拿凳子与陶氏坐,随手即拈此背褡看看道:“在那里来的?”陶氏一一从头说知道:“今早出门,一径望大儿家走。走到五六里不耐烦,望见一个林子里横着一块长石头,我就坐着。不多时忽见一个道姑立在面前,打一个问讯,同坐在石上道:‘我今早空心出门,走到如今肚饿极了。’我道:‘有点心在此,只是冷硬难吃。’他将篮里背褡来换我点心吃,我不肯要他的,他道:‘你若不拿我背褡,我不吃你的饼。’我见此背褡是绒的,你着倒也对身,于是与他拿了。不道他将饼去吃了,想是他肚又饿,饼又硬又冷,一吃吃了,登时大喊一声,扑地跌倒,手脚也直直死了。慌忙起来,走也走不动,只得带跌跑到这,大儿家不去了。”那妇人听见吃一惊,即将陶氏拿回的绒背褡欣然穿在身上,相了又相,昏乱起来,不识人事。陶氏见媳妇两眼定了,神色如狂,走向观音佛前,口便哼哼道:“是我心最毒,只为贪。淫好。色,欲药死婆婆,与何敬山结永远私好。不想做这样事,天怒神殛,触独犯了菩萨。”说完这几句,身子只顾向佛台下钻进去,口再不语了,只管将舌头伸出来舔鼻子。那陶氏听他说,见他这模样,吓呆了。忙去扶他,只见媳妇在台底下蹲着足,摇着头,抖着身子,口不喷声。仔细看来,宛然变了一只肉色狗。正是:

  兽心人面,相由心变。两眼抛斜,四脚出现。

  嘴长耳耸,牙尖颈短。舌长三寸,尾呈一股。

  话说陶氏听他媳妇自称淫恶,见他变相,更是诧异。对着观音那个神位,蟠旋地下。于是传闻了,邻舍村坊,男男女女,大大小小,都来看这个妇人变狗。有的道:“这是忤逆样子。”有的道:“这是偷汉的下场。”正在喧闹之际,只见魏二挑着担回来。见家中挤满了人,先吃一吓,及到家中,陶氏对儿子细说一番,又见妻子变了狗,不觉垂泪起来。那只狗见魏二,便摇头洒耳,攒住魏二,鼻子只管叫。魏二叹道:“你也是自作自受,我不道你起这样歹心。既背我偷汉,又去药死婆婆,天不容,地不载,怎的不做狗?如今养在家里,看者如市,也不像样,不如送他到放生庵里去,再念些经来超度他。”于是送他庵里不题。

  却说何敬山自后门逃归,正冒了风寒,染阴症在家。外边又纷纷传说新闻道:“魏家媳妇变了狗。”听见一吓,又变了夹惊伤寒,三四日一病而亡了。那何敬山原是城中许乡宦家管庄的。许家知他死了,即着人唤他妻子常氏进去,问他帐目。常氏年纪止廿五六岁,为人倒也伶利,将帐目一一交付清楚。但因何敬山最好包婆娘,所以缺少了一百余两本钱。常氏不待家主开口,即将自己首饰家火连夜变卖,清完零星。欠在人头的,留着自己慢慢的将他填空。家主盘清了帐目,另拨家人管了庄。常氏连忙化了棺木,自己寻间屋儿搬了。

  自此光阴如箭,不觉又是年余。常氏独自守寡,虽则一口,甚觉烦难,思量着道:“前村魏家弟兄,还欠我们四两银子,旧帐利钱,虽有些本钱,一毫未还。我去讨来,也可过得半年六个月。于是锁了门,望魏家来。那魏二自妻子变了狗,送在放生庵里,不多时死了埋了。他自后与母亲陶氏同住,甚是孝顺,随母亲念佛吃素,依旧卖鱼,甚有生意。

  是日,正同母亲吃饭,只见一个半中年妇人,带一身孝进门,道:“这里是魏家么?”陶氏道:“正是。”常氏道:“何敬山是我丈夫,前日你们借四两银子,利钱又年余没有了。我因丈夫故世,所以不曾来讨得。今日欲与你算算,连本利还我罢。”魏二道:“银是有的,只是如今来不及,只好先还些利钱。”常氏道:“不瞒你说,我如今孤身,专靠此项作纺绩的本钱。那一宗银子原是你与哥子合借的,你一时没有,闻得你哥子近来甚有生意,就央你与我讨一讨。”魏二道:“我去就是。何阿婶,你宽坐坐,娘你去烧烧茶。”魏二出了门,陶氏去烧茶,常氏道:“不必起动你。”陶氏道:“家里没人,这样不便。”常氏道:“妈妈,我正要问你,怎么你家二娘子有这样奇事。”陶氏道:“正是。不道他起这样淫恶的念头,佛菩萨也不容他,老身性命,几乎被他害了。”常氏叹口气,肚里暗转道:“我家丈夫也送在他手里。”陶氏道:“叔若在,今年几岁了?”常氏道:“长我二年,今年二十八岁了。”常氏道:“二娘子几岁?”陶氏道:“二十一岁,二郎长他三年。自古道‘无妇不成家。’我又老了,过几时也要寻个对头,完他终身之事。”常氏道:“正该如此。”陶氏道:“何阿婶有儿子么?”常氏道:“没有”陶氏道:“如此也难守。”常氏道:“且过十年五年再处。”正在话间,魏二归来了,道:“阿哥的一半有了,本钱贰两,利钱五钱,还有五分,隔两三日就送来,要将原契收一笔在上面。”常氏道:“只是我不识字,烦二舍写,我写个十字罢。”于是写了,常氏作谢回去不题。

  却说陶氏收拾夜饭吃了,又到观音前点了香,上了床,不觉睡去。梦见前日林子里的道姑走来,对陶氏道:“我有一偈付你,记着,记着。”念道:

  得妻失妻,失妻得妻。

  尔得我妻,我得尔妻。

  一点一滴,勿得差遗。

  陶氏乱叫道:“女菩萨,我正要谢你。”那道姑把他一推去了。魏二听得娘在那里魇,叫道:“娘醒醒。”觉转来,乃是南柯一梦。陶氏道:“奇怪。”因述梦中之语与儿子听,便说:“何阿婶我去问他,年纪正好,又无男女,又齐整,又老实,又不像贪吃懒做的。你得这样一个为妻,也不枉了菩萨脱梦。莫不是姻缘。”魏二道:“我也不想天鹅肉吃,他自大人家受用过的,我们那里容得他?不如还了银子撒开。”隔了两日,魏二果然凑足本利,自己去到何家。只见常氏坐在门前纺纱,魏二道:“何阿婶,银子在此。”常氏见送银子来,便道:“二舍,你这样至诚,难得难得,里边请坐。”就把戥子来秤一秤,一厘也不轻。即走房里去寻借契出来,道:“借契还了你,但你哥子还有五钱,一发劳你说声。送还了我,省得我穿了孝,又到你家来不稳便。”魏二道:“这个容易。”一头说,一头出门道:“我去了。”只见一个人走来,劈面撞见,便道:“魏二舍,你在何家做甚么?”魏二道:“我有句话儿会何阿婶。”那人笑笑道:“何不再坐一坐去。”魏二道:“我没工夫。”魏二去了。

  那人即来靠在何家矮墙上,叫声:“何阿婶,魏二来什么?”常氏道:“他来还我些旧帐头。”那人道:“如此何阿婶手头肥泛了。”常氏道:“二三两银子,干得什么正经?”看官,你道那人是谁?原来就是惯卖戌物的狗王二。他是个破落户,卖完了戌肉,时常在村里闲荡,做些不三不四的事。不合常氏露了二三两这一句话,也就动了念头,因接口道:“你一个人又没使个,也够个把月用了。”常氏见他歪缠,不应他。王二见他不睬,回身一头走,口里一头唱唱去了。他唱这山歌道:

  好日去仔思日来,那料介眉头锁仔哩。弗开怀,冷落仔介个眼前快活。弗快活,再去迢乡隔县介娶侈侈。

  那王二口里唱,心里想道:“魏二这厮,借还银子为由,想他要搭上那婆娘。那婆娘竟有些意思,我不如先下手为强,今夜乐得先去上一工,他孤身一个在此,不怕他不从。从了时,这银子一定是我的了。”算计已定,到夜来,约有二更天气,月明如昼,他就捏手捏脚的,走到何家门首来。见四面无人,竟去掘他的门。那常氏因单丁独一,到晚来就闭了门睡了。到二更时分,已睡醒了。听得门响,常氏便咳嗽一声道:“什么响?”那王二竟不睬他,只顾将门掘。那门历拉声,常氏慌了,忙起身穿了衣服去缝里张,月光之下认得王二的模样,肚里道:“不好了,日里不合说了银子也,见财起意了,如今怎么处?”常氏只得轻轻将根木顶住了门,自己靠着。不道王二掘不开门,便将矮闼来摇,又将指头拨开管闩儿。常氏急了,将手四面一摸,并没有东西,止摸得个研酱的槌儿在手。常氏就躲在闼边,只见王二两三拨,拨开了管闩,上边吊闼开了,那王二大着胆,先奖右脚跨进,常氏急了,不顾命的一把扯住他的脚,不管三七二十一,只顾将研酱槌尽力就打,像敲木鱼的一般,口里嚷道:“我孤身有什么东西在家,你来掘我的闩?”那王二左脚在外,右脚被他扯牢,进又不能,缩又不得,登时脚骨子像发酵了的馒头,红肿起来。又不敢啧声,疼不过,口里嚷道:“饶我狗命罢。”常氏直打个气喘,将他脚往外一推,忙将闼儿闩好。王二往外一跌,跌得头晕眼花,口里恨恨的道:“不要慌。”忍着痛,一步步颠了去。

  常氏坐到天明,村中有两个近邻走过来道:“何阿婶,你怎么起得恁早?”常氏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两人道:“果然孤身难住。”常氏自去烧饭吃,一头垂泪道:“没男没女,吃这苦亏。倘然这天杀的脚好了又来,那时就要被他害了。我如今说不得,不是我没廉耻,守寡这样难的,只得寻个对头去罢了。”想了一回,饭熟了,正盛饭吃,只见门前顾拐子来道:“何阿婶吃饭了。”常氏道:“正是,往那里来?”顾拐子道:“魏大舍寄五钱银子,央我还你。昨日因二舍说了凑来的。”常氏道:“你们二舍这样至诚。”顾拐子道:“如此比前大不相同了,侍娘又孝顺,做人又老成,卖鱼又赚钱,依旧种租田,顾我相帮种,人口又少,甚是好过日子。昨日他娘劝他道:“无妇不成家,还是娶一个的是。”二舍说:“冬间再处。”常氏道:“他后生家,自然要讨的。”拐子道:“我听他常说:人不论头婚二婚,只要会作家,不忤逆就罢了。”那拐子说得高兴,嘻着脸道:“我有句取笑的话,何阿婶,你又没男没女,料想节妇牌坊抡不到你,不如以近就近,嫁了他罢。他人物又不甚粗蠢,又后生,又勤俭,做人又和气,婆又好,你知我见,你道何如?”常氏叹口气道:“不瞒你说,我已前指望守十年八年再处,不道近日被人公然欺负,我孤身,我如今一个也难住,只得要做这没廉耻的事了。若是魏二舍,只怕他嫌我年纪大些。”顾拐子道:“你今年纪几十岁?”常氏道:“二十六岁。”拐子笑笑道:“常言道:‘妻大二,米铺地。’绝妙的了,待我做着不着去说说看。”立起身就走。常氏收了银子,见顾拐子走,叫一声:“老顾,你既是这等说,好歹就来回复我一声。”拐子应道:“自然。”

  一路走,走不上一里路,只听得一间草屋里,有叫喊痛楚之声。拐子道:“这是狗王二家里。”因他门首过,叫一声:“王二舍,为甚的叫喊?”那王二道:“不要说起,脚上生了个肿毒,两日腐烂,熬不得这样痛。”问拐子道:“你那里来?”拐子道:“还了何婶帐头,在此走过。”“这妇人,两日你们魏二舍在这里搭他。”拐子口中不说,心里道:“可知那妇人,我说了,欣然就允嫁他,如此我今去说,正打在拳窠里去了。”于是回头答他,即抽身就走,走到魏家来。对陶氏说其备细,又将狗王二如此说,陶氏笑笑道:“既如此,二郎瞒在我面前假撇清,如今不要管,我要他成一桩事就是。”

  正说间,只见魏二回来,见了顾拐子道:“你田里不去做,坐在此什么?”拐子笑道:“你喜事到了,我特与你作媒。”魏二道:“是那家?”拐子道:“我不对你说,问大娘便是。”陶氏道:“二郎,那何阿婶,因人欺负他,急要嫁人,顾拐子说了你,竟有肯的意思,你不要错过了。况菩萨脱梦,如今应验,也不可知。”魏二道:“好是好的,那里来银子用?”陶氏道:“待拐子去说,既做夫妻,两省些就是了。”拐子道:“只要花红重些,我自会说,包你省就是。”魏二道:“你索性说一决裂,要朝晨种树,晚间乘凉的。”果然拐子明早,径走去对常氏说道:“魏大娘与二舍听我说了,俱各欢喜,只恐何阿婶嫌我家寒,讨他不起。”常氏道:“我又不要他一厘财礼,只要送盘茶枣来,我就悄悄过去了。羞答答,转嫁人,甚么好事,费费扬扬。”顾拐子得了这句,即道:“既如此,我们定了明日是吉,自然送盘来,晚间就悄悄过门罢。”常氏道:“说定了,先叫两个人来,只免我搬场,先扛了箱笼家什去。”拐子道:“有理,有理。”急忙忙来回复了魏二。魏二即央两个乡间人,去扛家伙会物。不料常氏竟有一二百金私蓄。魏二快活不过。忙去场上捉了两只鸡,买了大腿肉,并茶枣之类,一色端正。陶氏又将银宝簪、银千记、红棉袄、天蓝绸袄、月白绸袄,放在盘里送去。常氏收了。到晚间,常氏只说往亲戚人家去的光景,悄悄竟走到魏家来。只是魏家供了和合天地纸,魏二穿了新青布直身,新帽子,新鞋袜,同拜天地和合,又拜了观音四拜,然后拜了母亲,就进房坐一床,吃杯合欢酒。走出房来,就邀近邻与顾拐子同吃喜酒,又央人去接魏大夫妇来。是夜好不热闹,准准乱了一个更次,然后两人进房同睡,各聚己怀。

  一个道我的夫被你妻占;一个道我的妻被你夫偷。一个道我如今将身赔了你的妻,你道好不好,一个道我如今将身还了你的夫,你可休不休。他两个死去的姻缘,犹如胶漆;我两人现前的匹配,岂不风流。

  于是两人欢然睡了一夜。明日起来,魏二又备了酒,请众亲友。

  自此之后,魏二竟从容起来,常氏又连生二子,又随婆婆吃了长斋,买檀香塑了一尊观音菩萨,朝夕礼拜。陶氏寿至九十六岁,无病而终。魏二、常氏勤俭作家,后俱做了财主。可见淫恶之报,如影随形。

  胖子听了意犹未尽,觉得好不过瘾,嚷嚷道:“我说老张,这不就是水浒里潘金莲和西门庆的故事嘛,有什么好说的,谁还相信那套。”

  我听了讷讷,不知如何言语,只说了四个字:“大道万千,唯守本心。”

  很多事情都是如此,道理十分简单,而顺着道理去做的结果却千差万别,这就是所谓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阿英也感叹说:“贫贱夫妻可以共患难,富贵之后却不能同甘甜,人生的悲欢离合往往在欲望的刺激下不断轮转,经受的住欲望的诱惑是做人的根本。”

  我们说着话,我总感觉好像遗漏了些什么,这才想起,阿英让我们看泥人,说其有古怪,我和胖子一通闲扯就扯到了人之大欲上,倒忘了这茬。我忽然意识到,我们都镇静的有点过分,甚至产生错觉,知道即将发生了不得的事情。

  危险来自距离我们数十米的棺材吗?不,不仅仅只是棺材,还有近在眼前的泥人。

  想到此节,我惊了一下,下意识往四处去看,发现其中有一尊泥人的面部表情竟是似笑非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让我浑身发凉,忍不住打颤。我恍惚有种可怕的错觉,心说莫非它是活的不成?我被自己的这个荒唐想法给吓得不轻,心里埋怨自己疑心生暗鬼庸人自扰之,不该胡思乱想落了下风。胖子在一旁左顾右盼,我感觉到不妙,看了看表并拍拍他的肩膀,叫上阿英,三个人走了过去。

  走到泥人前一看,我们都愣住,因为在泥人里面竟然有一个人影!我们逐个看下去,这里总共有八个泥人,惊讶的发现每个泥人里面竟然都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胖子就说:“张司令,你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先前还上升到因果循环报因不爽的高度来教育我应该如何做人,我是长了见识开了眼界了,也算是学习了,但就是不敢苟同……闲话少叙,你倒是给咱说说这是个什么情况,这泥疙瘩里面的影子他玛是什么玩意儿,我瞅着怎么就这么邪性呢。”

  我心说既然不认同前人的智慧和劝教,那你还学习了个屁,又觉得有些心虚,或者自己也只是同意其中的一些劝诫,别的也难以认同吧。回到眼下,这泥人里面的黑影还真是令人觉得极不舒服,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我毫无头绪:“我也觉得邪性,也不知道泥人里面的影子是什么东西。”

  我想询问一下阿英的意见,再一瞧,却发现她走到了其中的一尊泥人跟前,十分仔细地盯着那个泥人看,时不时还用手摸上一摸,眉头越蹙越紧。

  我见状也凑了上去,心里一凛,觉得那诡异的人影好像看着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我稳了稳心神,和阿英一起打着手电,把整个泥人照亮,下一刹那就倒吸了口冷气,我骇然发现,泥人里的影子,现在居然能够清晰地看到。强光下,这尊泥人里面的影子离泥人表面的距离,竟感觉比之前近了很多。我再查看别的几尊泥人,发现情况竟然都差不多。

  “我草!怎么回事?”我骂道。

  阿英冷然道:“泥人里面的影子在朝我移动,我感觉它们……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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