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坐而论道一

　　只是，可惜了……拉夫尔曼一边打趣着埃斯利，心里头却又再度浮升起这个念头，真的是可惜了，这不止是他的缺憾，同时也是整个羊人部族的缺憾。

　　“伯伯，我给您捶捶背。”此刻没有外人，就连两个随驾侍女也都在车厢外间候着，埃斯利与拉夫尔曼情若父子，很是自然的溜到拉夫尔曼背后，半跪着，一下一下替拉夫尔曼轻轻敲打着背部。

　　拉夫尔曼惬意的哼哼，转头朝埃斯利笑着数落道：“算你个小鬼头有心，我还寻思着就算你要刻意与我这老头子保持距离，但私底下总要过来看看我，要不然，下次再见着你父亲可得好生数落数落你不可。”

　　“哪儿能呢……寒城毕竟人多眼杂，埃斯利就算想要来看您老人家，也总得等到您离了寒城才行啊，您说是吧！”埃斯利眼珠子贼溜贼溜乱转，一脸的促狭笑意。这个表情放在别的男人脸上那叫恶习，但这小子表现出来却别有一种灿然的韵味。

　　男人跟男人，同样是有着精品跟次品之分的（兰德斯眼泪汪汪：那我算什么品？埃斯利：……残废品！兰德斯：擦！）。

　　“呵呵，就单纯是来看看我的？”老头子吊着花白的眉毛，一脸不信任的神情。

　　“额……伯伯，其实这次过来，主要还是要多谢您的。若不是您恰好在，真的让狼族牛头人族联姻结盟的话……”

　　“原来是为这事！”拉夫尔曼并没有现出多少惊奇之色，显然这个答案早在他预料之内，轻笑道：“这个你就不需要谢我，公是公、私是私，我并不是为你父亲才出面阻止的，而是我觉得，这种极短视的结盟对整个王国而言都会是一场深重的灾难，我只要在场就肯定会全力制止，你不需要为这个谢我……”

　　“伯伯，您也觉得这场结盟是不应该的？可是……杜隆坦有意染指兽人王之心，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如果真的任由他们组成联盟战线，杜隆坦一手掌控着狼族、猪头人族两大部族，结合牛头人族的强大实力，再凭他在王国内享有的威名，登高一呼，必定从者无数，染指国王未必就不成功……”

　　“你这是在考校老头子呢？”拉夫尔曼欣慰的拍拍埃斯利的手背，一边招招手，示意兰德斯也坐近一点。

　　“那我可不敢……伯伯，您说给我听听把。”埃斯利两只手合握着对方干枯的指节，小孩子一般靠在拉夫尔曼身上，笑道。

　　兰德斯一阵恶寒，他实在见不得男人这般，这般……怎么形容呢，如果男人也可以用“撒娇”这两个字来形容的话。

　　拉夫尔曼目光一闪，定到兰德斯身上，心下顿时有了计较，问道：“兰德斯，你怎么看？”他倒是将这个问题一脚踢给了兰德斯解答。

　　“我倒是觉得，就算狼族牛头人族真的结盟成功，杜隆坦若想打破王国现状，问鼎兽人王，恐怕……其赢面最多也就是五五分。”兰德斯略微沉吟了一阵，便极是自然的答道。

　　“哦！怎解？”拉夫尔曼坐正了身子，饶有兴趣的问了起来，埃斯利也首次将注意力放在了兰德斯身上，倒要看看他如何解释。

　　究其原因，还是兰德斯之言过于肯定。要知道杜隆坦之名威震坎贝尔大陆，即便身为跟狼族世代敌视的羊人少主埃斯利，私底下都颇有些丧气的认为，一旦容杜隆坦成功整合好力量，至少也该会有七成把握染指王位的。

　　其实从埃斯利、拉夫尔曼开始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兰德斯就已经预料到拉夫尔曼很有可能会有此一问，倒不是说一定就是非要从他这儿寻个答案，而只是作为一个对新徒弟考核的手段……说穿了，那个世界的成年人个个都热衷于此，兰德斯又怎么会不随时防着一手？

　　所以，这个问题兰德斯已经思索过一阵，倒也不是显得很慌乱，略微整理了下思绪，便回道：

　　“我这个推测也算不得什么根据。只是刚刚，少主讲到说杜隆坦大人在王国内威名甚高、从者无数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祖母……小时候她在给我讲的故事中经常提到，我们兽人被驱赶到这块土地后的绝大多数时候，族人们都填饱不了肚子，每年都会有无数人因为饥饿贫寒活活冻死饿死。但是，自从萨姆尔陛下继位以来，短短三十年时间，除了一些极偏远地区，已经很少还会听说哪儿哪儿有人饿死冻死过……或许在你们眼中，杜隆坦是兽族第一天骄，绝代无匹。但在我们这些普通人眼中，能让族人吃得饱穿得暖，萨姆尔陛下，才该是我们兽人一族真正的救世主，或许会有许多武者冲着杜隆坦大人的威名投奔于他，但我相信，应该会有更多的普通人还是会选择站在萨姆尔陛下这边……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五五之说还只会我的一个保守估计。”兰德斯不经意间又剽窃了那一世的一句名言，“得民心者得天下”，这话虽简单，但其中蕴含的新意和哲意却唬的埃斯利二人一愣一愣的。

　　“单凭这一点，你便推断杜隆坦赢面就只有五五分，不嫌太过武断了？”拉夫尔曼眼射奇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兰德斯。

　　兰德斯分析问题的视角相当新奇，要知道世人皆重武勇，拥有无匹的武力便等若取得拥有一切的先决条件，这是时人价值观念取向所在，而兽人王国特殊的地理、文化环境，更加重了这一思想观念的流行。

　　很少有人会认认真真从一个普通人的视角去看待这个问题。

　　但是，即便这种说法很新颖，某种程度上也引起拉夫尔曼跟埃斯利二人的一些思索，但单凭这一点就想获得这二位贵胄的认同那还是远远不够，所以拉夫尔曼才会又有此一问，想听听更多兰德斯的看法。

　　但在拉夫尔曼心底下，却倒是愈发的觉得有趣。

　　兰德斯呵呵笑道：“只不过，我从没有见过萨姆尔陛下本人，无法了解他做事的风格，这些都只是我胡乱猜测的罢了。但是，从王国现在的状况我多少也能推断出一点……虽说在人类看来，我们兽人都是一个整体，但其实在王国内，大大小小的部族不下二十个，之前的国王，与其说是一国之主，其实更多还是扮演一个部族矛盾协调者的这样一个角色。一旦外无亡国之忧，自己内部反倒是战事不断……这一点，埃斯利殿下想必深有体会吧。”羊人少主俊脸一红，知道这是兰德斯在暗讽羊人族和狼族间频繁的纷争。

　　只不过，这种纠结了几千年的恩怨，又岂是他一个小小少主所能轻易化解的，即便埃斯利情愿，狼人也不会同意啊。

　　“在我看来，萨姆尔陛下除了在提升民生方面卓有成效外，他更为突出的能力还是表现在内政方面。仅仅看看王国现在的现状，再对比一下三十年前模样……早在不知不觉中，整个王国已经慢慢被他整合成铁板一块，类似五十年前狼人、羊人二族火并，险些让这两大族群二去其一的惨状，在现在的王国却是很难再次出现了。”

　　兰德斯所讲的正是他前些日子阅读《大陆通史》时候，上面记载的一段惨案。

　　那一代的羊人少主在一次比武中失手误杀狼族世子（即法定的王位继承人），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的狼族悍然发动了“月华事变”，倾全族之力进攻羊人领地。那一战，几乎所有的王国部族都被牵扯进了这次血腥内战，厮杀有近五年，死亡不下二十万人，是自兽人王国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内部火并事件。

　　王国实力也因此一落千丈，无数强人陨落，便是狼族珂查氏这样世代传承的王族，也在此役中死伤大半，整支血脉竟然仅仅剩下三人。

　　而且最可悲的是，二十年后，这幸存的三名王族，竟然在纳米比亚大沙漠，被圣马可丁王国派遣的一名神秘刺客悉数暗杀……这才有了后面杜隆坦家族的强势崛起和替代，种种缘由皆是由此事所起。

　　“王国能像现在这么稳定，那场内斗中，各部族均损失掉大批强者，无力再度对抗中央是一回事，但像萨姆尔陛下这样公平对待每一个子民，合理调节各族矛盾，将各族逐渐融合成一个真正的整体，则又是另一种不凡手段。”

　　“也许王国内会有相当部分的人追随杜隆坦大人，但我更加愿意相信，会有更多拥有大智慧之人都会站到萨姆尔陛下这一方……毕竟就算杜隆坦武技再冠绝古今，那也不能代表他就一定能治理好一个国家，会给这个国家的子民带来更美好的生活，要知道，这完全是两个概念。”说到“大智慧之人”的时候，兰德斯饶有深意的看了拉夫尔曼一眼，对于昨日拉夫尔曼反对狼、牛联姻一事，他事后也是想了许久才大概猜出这么一点意思，此刻看似口若悬河，实则这些问题都是他已经考虑过无数遍的。

　　而且，兰德斯心中还有更深一层不方便讲出来的原因是……但凡政绩卓越者，其心智手段绝对不会有多简单，谁敢保证萨姆尔陛下实力一定就比杜隆坦弱多少，就没有藏着掖着几道杀手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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