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那时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阵沉默。
直到汽车开进曲江水岸的院子里，程之阳还像一个大冰块，浑身上下都噌噌散发着冷气。
好在基本的礼仪还在，他下车后帮李青颜把车门打开。
李青颜其实不太想招惹心情不好的程之阳，但想着今天晚上他对自己还不错，便在下车后礼貌地提了一句，“谢谢今天你对我的照顾。”
程之阳关门的动作一顿，随后继续把门关好，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李青颜：“没有他对你的照顾多。”
李青颜没反应过来，“谁？”
程之阳：“四年来一直很照顾你们的班长。”
李青颜：“？”
他说话的语气无波无澜，可落在李青颜耳朵里，莫名阴阳怪气。
“你”李青颜皱眉打量着程之阳，似乎就要发现什么。
夜幕黑沉，没有一颗星星。
昏黄的路灯下，程之阳的脸影影绰绰。他偏过头，眼神微微闪躲，影子在地上拉得好长。
李青颜的唇翕和了几次，终于一鼓作气问出心中的疑惑：“你跟他有仇？”
程之阳：“”
他忽然觉得，自己刚刚莫名升起的紧张就是个笑话。
“没有。”他回答。
“哦。”李青颜似乎也觉得不可能。
她又看了他一眼，被他浑身上下散发的低气压搞得也沉重起来：“欸，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冷漠啊，你看吃麻辣烫那会儿多好。”
李青颜一脸劝导的样子，“你也感觉到了吧，但凡你的脸稍微放柔和一点，就有一堆女生跟你要微信。”
程之阳眸光一顿，像是想到什么，又问：“那你刚刚怎么不跟他要微信？”
“谁？”
程之阳没回答，越过李青颜，径直往小楼走去。
反应过来他还是在说许悠远，李青颜觉得自己真的是无语了。
他跟许悠远是犯冲么？
“我为什么要加他微信啊？”李青颜跟在后面走，莫名其妙地问。
似乎她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这件事。
埋头走路的程之阳忽然就顺了口气，觉得轻松起来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别扭。
可一口气还没顺完，程之阳又听到后面李青颜的声音：“我本来就有他微信，好吧？”
程之阳脚步一顿：“”
李青颜几步跟上来，很不能理解地望了程之阳一眼，“他是班长哎，经常会发通知什么的。难道你上大学的时候，没有你们班长的微信么？”
程之阳想了下，诚实道：“没有。”
李青颜：“”
程之阳接着解释：“我不知道我们班长是谁。”
李青颜：“。”
-
回到房间，李青颜看见顾欢发了好几条微信给她。
都是在问她有没有回家。
李青颜往床上一躺，直接就给她回拨了视频电话。
顾欢：“终于通上话了，前面我都不敢打给你。”
李青颜奇怪：“为什么不敢？”
顾欢笑道：“怕打扰你和程总花前月下啊。”
李青颜：“”
“说实话，我觉得程总对你绝对有意思。”顾欢化身侦探一样，激动地帮李青颜分析，“你看晚上帮你力战周爱兰的时候，那清冷的语气，那狠厉的眼神，简直男友力爆棚，好不好。”
李青颜：“”
怎么今天晚上大家的情绪都不太对啊。
那头的顾欢越说越兴奋，“你想他要不是喜欢你，怎么会在百忙之中陪你去撑场面呢？”
“那还不是被他奶奶逼的，骑虎难下了呗。”李青颜没好气道。
顾欢显然没有被说服：“被逼着去是一回事，去了怎么表现是另外一回事。”
“可是他现在怎么表现，跟我后面去新加坡会怎么做，那确实是一回事啊。”
说到这个，李青颜对程之阳晚上的关怀一下子想通了，“我们就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
“”
顾欢终于叹了口气：“好吧，你活得好清醒，我想好好嗑对cp都不行。”
“啧，你去找点偶像剧看看不就行了。”李青颜嫌弃道。
像是想到什么，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微：“我晚上看到许悠远了。”
“谁？”
“许悠远。”
“天哪。”顾欢尖叫起来。
李青颜把手机拿远了一会儿，又放回耳边，“你至于么？”
“至于。”
顾欢语调又兴奋起来，“在哪儿看到的？你们谁先喊的谁？都聊些什么了？”
“没聊什么。”李青颜语气很平淡，“聊的最长的一句，就是说你以前上自习，拿我做花露水的事。”
顾欢：“”
怎么你们两人久别重逢的电影里，我也能够有姓名？
听李青颜把晚上的事重复了遍，顾欢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要是他是现在跟你表白，你会同意吗？”
“傻瓜啊，我现在都结婚了。”
“如果没有结婚呢？如果没有程之阳这个人呢？”
“应该也不会吧。”李青颜眼睛眯起，似乎真的在认真考虑，“我一直把他当作好朋友，从来没想过要有什么变化。”
“好吧，我也是你的好朋友，也千万别有变化哦。“
李青颜：“”
挂了视频，李青颜坐起来，准备起身洗漱，心情却似乎总是平静不下来。
她抱着曲起的双腿，脸庞侧过来枕在膝盖上，那些一直尘封的久远记忆在脑海里清晰播放。
大学时候的李青颜是极其辛苦的。
父母遭遇意外的时候，正在上出国班的姐姐经济上无以为继，为了保证妹妹能够继续求学，她选择辍学，去工厂打工。
对此，李青颜一直心有愧疚，努力考上东城大学后，她在各种兼职中奔波，没有再要过姐姐一分钱。
那时候，学院里经常会有很多通知，班长许悠远知道李青颜不常在学校，都会单独给她私发微信，有时候活动快到的时候，还会特意再提醒她。
许悠远对李青颜很好，知道她有时候一下课就赶着去做家教，会给她准备一份面包和饮料，有时候她晚上回来晚了，顾欢会告诉她，许悠远主动帮她把楼下的开水瓶打满了。
李青颜觉得不好意思，出于女孩子的敏感，她总是拒绝许悠远的帮助，“不能这么麻烦你。”
许悠远却似乎并不在意，他总是大大咧咧般道，“谁让我是你们班长呢，班上每个同学我都要关心到。”
他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似乎对每一个同学，他都很细心，甚至别的系的顾欢有时候忘记打热水，匆忙跑下楼，也会发现许悠远已经灌满了。
“就是顺手的事。”面对顾欢的谢意，他也很不在意的样子。
渐渐的，李青颜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想多了。班长只是单纯想关心帮助同学，他真的是一个热心的好人。
为了感谢班长在自己忙碌中给予的温暖帮助，有时候一年到头不见影的李青颜，还会和顾欢特意请班长出来吃顿饭，聊表心意。
时间流淌，友情似乎会一直这样延续下去。直到毕业典礼那一天，一向温和柔软的班长干了件大事。
他在自己代表学院的发言稿读完以后，加上了对李青颜的告白。
“青颜，从进入校园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一直喜欢你。”
“做这个决定其实很忐忑，我希望你能接受我伸出的手。”
短短两句话让观众席沸腾了，体育馆的顶都要被掀翻。这消息迅速在全校里传遍，大家都想知道，这个女孩子会不会同意。
他们希望，舞台上勇敢的男生能有个完美的结局。
他们想，最坏的结果，大概也就是求而不得。
他们没想到，还有更坏的结果。
那天，李青颜没来。
之前李青颜费尽心思帮一家设计公司做了个大工程的设计稿，可对方一直拖欠着设计费不给，李青颜就指着这钱去把最后的助学贷款还完，还要到马上工作的单位旁边租房子。
李青颜好几次要钱未果，在毕业典礼要开始的这天早上，另一个要钱的材料商打电话给她，说在高铁站拦截了要跑路的老板，能不能要到钱就在此一举了。
李青颜挂完电话后，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换了衣服就赶去火车站。
因为太害怕老板跑了，神经高度紧张下，都忘了跟班长发请假的消息。
毕业典礼其实主要就是形式，黑压压的一片毕业生，少一个人根本看不出来。
但是李青颜万万没想到，班长的表白让她成为那天当之无愧的主角，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全学院的人发现——自己翘掉了毕业典礼。
快退休的院长很生气，觉得这是对学院的蔑视。盛怒之下，他直接取消了李青颜“优秀毕业生”的称号。
这个称号含金量很重，得到的人可以直接到星北集团建筑设计部工作，是每一个建筑系毕业生梦寐以求的机会。
所以，等李青颜千辛万苦、几乎把命拼上才把拖欠的酬劳要回来的时候，蓦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用再去星北边上租房子了，因为工作没了。
许悠远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冲动告白，害得李青颜工作都丢了，他再没心思要什么结果，甚至愧疚到都不敢去面对李青颜。
她一定恨死自己了。
许悠远不死心，在要离开学校的那一天，他还特地到院长办公室想帮李青颜再争取下，却遭到无情且坚决的拒绝。
他万念俱灰地走出行政楼，看见穿着天蓝色连衣裙的李青颜拖着行李箱，正迎面往这儿走，然后也看到了他。
李青颜停住脚步。
那天天气很好，天很蓝，云很白，绵绵软软在天空铺开。
微风吹来，树影晃动，许悠远看见李青颜对他嫣然一笑。
那一刻，似乎世界都静止了，许悠远的脑子里只有她的笑。
两人走近，停顿了两秒，然后又一起开口：“对不起。”
说完，两人都笑了。
许悠远很愧疚：“我不知道会害你丢了工作。”
“没事的，班长。”李青颜倒是看得很淡，“我们学院以前有个学长叫周天强，自己开了家建筑设计公司，喊我过去干，氛围更轻松，待遇也不错。”
“是么，那挺好。”许悠远嘴唇翘了翘，却带着苦涩。
压根没听说过的小公司，怎么能跟星北比，他知道，她在安慰他。
“班长，谢谢你，谢谢你这几年来的关心，也谢谢”李青颜抬头看他，语气诚恳，“你的喜欢。”
听到她提起这个事，许悠远心情倏地紧张起来。
女孩儿的眉眼干净清澈，黑色的瞳仁里充满了歉意：“但是我没想过那方面的事。”
意料之中的拒绝。
许悠远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发现刚刚轻柔的蓝天白云似乎在瞬间就变得乌黑。
要下雨了么？
“我太忙了，每天都在为怎么活下去奔波。我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去参与别人的人生。”
一声惊雷将李青颜从思绪里惊醒，她跑到窗边，拉开窗户，发现外面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夏天的雷阵雨来势汹汹，几乎在瞬间，整个道路就变得潮湿不堪。
李青颜眨了眨眼，又把窗户关上。
哗啦的雨声瞬间就听不真切。
她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向卫生间走去。
算了，别想了，洗洗睡吧。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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