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郑重
尤三姐去过的最宽敞豪奢的府宅是宁国公府。
敕造宁国公府南北长约一百五十丈，东西宽约四十丈，占地极广，光从大门到正堂便要经过仪门、大厅、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内塞门五六道门，正堂后还有后院、花园，东西两路各有许多房屋。
以尤氏母女的身份，到宁国府做客自然走不得正门，但尤三姐的记忆里有宁国府正堂和尤氏正院。
正堂面阔五间，前有三间抱厦，光三间抱厦就比寻常五间屋子还宽敞。
尤氏虽低调，可她毕竟是宁国府当家的奶奶。她上房有一间屋子的临窗炕上铺着半旧的金银丝织锦缎坐褥，光这坐褥的用料就够寻常人家一年的嚼用还有余了。
尤老娘曾想要一块那样的织锦缎做寿衣，后来贾珍送了她几匹。
现在，那几匹织锦缎早已被做成寿衣，随尤老娘长眠地下了。
同样昂贵的衣料正穿在尤烟烟身上，而得到这些衣料首饰，已经不必尤二姐用身体换来。
马车晃得尤烟烟有些头晕。
她用食指挑起车帘一角，就着九月初还算温暖的阳光，打量着沿街的店铺、行人和小贩。
同乘的庄嬷嬷没有阻拦她。
行人车马逐渐稀少，车窗外变得冷清。尤烟烟放下车帘，从袖中取出一只水银小镜子，看自己仪表有无不妥之处。
庄嬷嬷这时候才伸出手，帮尤烟烟正了正髻上簪钗。
尤烟烟对庄嬷嬷一笑。
庄嬷嬷恍惚了一瞬：“……姑娘别怕，王信说老爷太太日日念着姑娘，都在家等着姑娘呢。”
理智上，尤烟烟知道王子腾夫妇不会真的把她当侄女，但也不太可能会为难她，她不必紧张。可感情上，想到王子腾如今的官职地位，她不免代入前世的自己见到国家部级以上领导会如何，难以平静。
到现在她才真正反应过来，她算计谋求的到底是什么人。
马车停下，尤烟烟端坐不动。
有婆子丫头先把庄嬷嬷扶了下去，庄嬷嬷才和另一个尤烟烟有些面熟的嬷嬷伸手来扶她。
就着嬷嬷们的手下了车，尤烟烟抬头看，发现她竟然站在都检点府正门前。
一品都检点已是位极人臣，但和国公相比品级有所不如，是以都检点府的正门比之宁国府要次一等。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从都检点府的御赐匾额下走近去的。
为了迎接她“回家”，王子腾夫妇竟然开了正门？
这样郑重的态度让尤烟烟紧张又疑惑。
“二姑娘请。”另一个王子腾夫人身边得用的嬷嬷笑道，“老爷、太太和三姑娘都等着二姑娘呢。二姑娘的院子早几日就收拾出来了，就等二姑娘回家了。”
尤烟烟拾步上阶，被丫头婆子们围随着走进宽阔的大门，门内有一乘软轿。
嬷嬷笑道：“本来太太姑娘行走不常用轿，是太太顾念着姑娘身子还未大好，特让姑娘乘轿进去。”
尤烟烟本还晕车难受着，想多走几步缓缓，听得嬷嬷此话，只得忙道：“多谢婶娘记挂着。”
软轿里不便掀帘，尤烟烟便闭目养神。
走过不到三十丈，软轿停了，两个嬷嬷复扶尤烟烟下轿。
王子腾夫人的正院也比尤氏正院略小些，但尤烟烟走在甬路上的心情比尤三姐见尤氏时紧张十倍不止。
院子里很安静，不闻常在贾家听见的丫头们的嬉闹声，只有尤烟烟刚醒来时听见的，风吹落叶的簌簌响。
她跨过门槛，低着头走到堂屋中央，在拜垫上深深拜下：“侄女回来了。给叔叔、婶娘请安。”
“快起来！”王子腾夫人的声音比尤烟烟第一次见她时温柔得多。
“来，快过来。”她唤，“让我和你叔叔看看。”
尤烟烟快步走上前，把手递给向她伸出手的王子腾夫人。
王子腾夫人一把握住她，上下打量一回：“好，气色好多了。在家里再养一个月，没有不好的。”
她扶着尤烟烟的背，轻轻把尤烟烟往一面推，又唤：“盈盈，怎么不来见你二姐姐？”
尤烟烟这时才敢抬头。
她先看见梳着家常发髻的王子腾夫人的脸，又看见另一主位上坐着的不辩喜怒的王子腾——出乎她的意料，王子腾穿着暗纹苍蓝的长衫，蓄着一把顺滑的胡子，结合他有两分清气的眉眼，看上去不似武将，却似儒生文臣。
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也穿一身红，生得和王熙凤有五分相似的姑娘从王子腾身侧走过来，一双凤眼水灵灵的，不似王熙凤那般不怒而威，只盛着善意的好奇。
她主动对尤烟烟一礼：“二姐姐。”
尤烟烟忙搭住她的手，还了一礼：“三妹妹。”
“好了，”王子腾夫人笑道，“你二姐姐还病着，禁不住你闹，今日见过了就罢，往后再玩罢。”她握住尤烟烟的手，起身道，“我送你去你屋子看看。”
王熙盈立时说：“我也送二姐姐。”
尤烟烟忙说：“不敢劳动婶娘……”
“什么劳动不劳动的？”王子腾夫人说，“你才回家来，我做婶子的不多照顾你，还像样吗？若这样说，怎么算一家人呢。”
既然王家想看一家亲热，尤烟烟便忙凑近王子腾夫人半步，抿唇笑道：“婶子，我再不说了。”
见王子腾夫人满意点头，尤烟烟又对王子腾行礼：“叔叔，我去了。”
王子腾此时方开口：“去罢，有事只管找你婶子，在自家别受委屈。”
以王子腾的身份，没必要对她虚与委蛇。
可王家对她的态度也太过热情了。
难道说这就是“高门大户”之家做事周全体面的表现？
尤烟烟实在想不通，她身上是有什么值得王家如此的。
或许是因为柳湘莲？
安顿好了二侄女，陈夫人带女儿回正房，一路听女儿不停地说：“娘，二姐姐生得也太好了，我看和薛表姐还有荣国府的林姐姐比也差不多了。娘，你有没有觉得二姐姐和林姐姐生得有些像啊？”
陈夫人心里又甜蜜又烦恼：“和你说了那么多，一见了人，你就记得看人长什么模样了。你没看她今日怎么行事的？她就比你大不到一岁，心眼快比十个你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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