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微妙改变

那个周五过后宁安与季顺杰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多大改变，两人在学校里仍旧不交流不相看，在其他同学看来他两依旧是毫不相干的两条平行线，只是有些微妙的小改变正悄然发生着。

        某个寻常的周三早上，各班教室中同学们一如既往得忙碌吵闹。童海辽气势汹汹地站在季顺杰桌前，一掌摁下他手中的书，毫不客气地命令：“把英语卷子拿出来给我抄抄。”

        季顺杰没抬眼，淡然扶起被摁在桌上的书，语调毫无起伏地说：“我己经交给课代表了。课代表刚刚去老师办公室了，你要想要去问老师要吧。”

        “靠！”童海辽一拳砸飞季顺杰的书，恶狠狠瞪着他，咬牙切齿道，“老子前不久才给你说过不许在我前面交作业，你t/m把老子的话当放屁是吧！”

        这通闹才使得季顺杰抬眼看他，季顺杰没张嘴，就那么沉默地和他对瞪。

        又来了，又来了！童海辽被季顺杰那双不恼无惧似死水般的眼眸盯着，他身上立刻生出大片鸡皮疙瘩，全声上下哪哪都不爽。本就时刻蕴藏一肚子火的他每每对上季顺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就像是炸弹引线碰上火苗，怒火与厌恶一下子窜至他的大脑、心脏以及全身上下的每一滴血液中。

        整个学校童海辽最厌烦季顺杰。他第一次见到季顺杰就看他不顺眼，一个男的长得娘里娘气的算什么样子，偏偏学校里竟还有不少人觉得他长得好看，就连他颇有好感的那个女生也这么认为。切，真不知道那群家伙什么眼神。出于嫉妒，他开始刁难季顺杰。呵呵，结果那家伙比他想象得还要软弱无能，更好拿捏。季顺杰简直是他见过最出色的受气包，从不当面反抗也不会背地里找老师家长告状，永远低垂着头和眼安静地任人欺凌。

        只是时间一长他就察觉异常。季顺杰是从未当面拒绝过他们的要求，可他不是真的那么听话。有很多次他听到他的要求后闭口不言，起初他以为他是憋屈地默认了，后来才意识到他那是无声的拒绝。意识到这点后他曾想用武力好好教训威慑他一顿，可每次都被他用小计谋躲开了。直到现在他也没能真正揍过他。

        季顺杰的阳奉阴违确实让他特别不爽，但最令他不爽的是季顺杰的眼睛。

        他很少与季顺杰有直接的眼神交流，而每次看见季顺杰的眼睛都会让他觉得恶寒。他不太能具体形容出那双眼睛给他感觉，非要举例的话，就像是价格不菲的玩偶所镶嵌的漂亮逼真但传达不出任何情绪的装饰眼睛。逼真也失真，让人不寒而栗。

        此时季顺杰还睁着那副诡异失真的眼睛直盯着童海辽的眼，童海辽火大到想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你小子……”童海辽低喝着撩起袖子，一副不揍人不罢休的架势。

        “喂，别挡道，滚开。”一道突兀冰冷的女声在童海辽身后响起。

        童海辽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全班就只有宁安一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他舌尖顶住腮帮，不爽地翻了个大白眼。他没挪位，冲旁边几个无辜同学的桌子泄火狠踹几脚，硬是给宁安“让”出条歪七扭八的窄道。

        宁安目不斜视地大步通过还顺手帮几个同学摆正了桌子。

        童海辽看着她的背影恨恨地“切”了声，打算继续教训季顺杰。谁知宁安这家伙都快走回座位上了又转过身，率先盛气凌人地教训起童海辽。

        “我说你这家伙别因为比别人多长了几两肥肉就真把自己当猪了啊。就算是猪脑也该努努力学会自己做作业和让路吧，别给同班同学带来困扰啊，我们又不是养猪的。”

        童海辽看着宁安那副不知死活的样子再也忍不了了，他狠狠一瞪，大垮步走向宁安。

        眼见又将展开一场打斗，英语老师适时出现在后门，她为作业的事来“请”童海辽去办公室。

        童海辽再横也不敢当面和老师抬杠，他走出教室前还凶狠地瞪了眼宁安，而宁安毫无惧色，甚至挑衅地一挑眉。

        这场风暴看来是暂且安息了，同学们都不由松了口气，尤其是季顺杰。他可不想看见宁安和人打架，无论输赢终归会受伤吧。

        奇怪？我有必要担心她吗？不过她刚才是在帮我说话吧？季顺杰心情有些怪异，他也摸不清自己现在的情绪究竟算什么。只是忍不住回头瞧了瞧宁安，见她确实毫无异常地和同桌说说笑笑，他的内心轻松不少。

        又一个周五放学后，季顺杰乘上去往城中村的公交车，到站后他犹豫了会儿，还是慢慢吞吞地向东阳河走去。

        自从上回在河边意外碰到宁安后，他就有段时间没来了。他怕再碰到宁安无话可说的两人会尴尬，可又控制不住地想象她究竟去没去东阳河。

        他花了比以往多一倍的时间走到桥底东阳河畔，映入眼帘的是一如往常寂寥无人的宁静风光。

        季顺杰双肩一沉，轻微叹了口气。没见到想见的人，他有点失望，但更多的是轻松感，毕竟他完全没想好见到了那个人又能说什么。

        算了，反正我还是一个人待着更自在。他安慰自己，卸下书包，抱膝坐在河边，吹风放空大脑。

        就这么无聊地独自蹲坐四十分钟后，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时间。季顺杰第十二次无意识地观望四周，仍没发现任何人的身影。他垂下眼睑，起身活动了下筋骨，背上书包准备离开。

        离开前，他临时起意又捡了几颗石子打算打水漂玩。他一连掷出五六颗，结果颗颗距离都不远，水花也都没几朵，许是他今天总记挂着某个人状态不好的原因吧。他暗叹口气，掂了掂手中最后一颗石子，正着蓄力呢，河面上突然掠过一石子，点起漂亮的六朵小水花，最后远远沉入河底。

        “耶，我赢了。”一道淡漠的女声在季顺杰头顶上方响起，虽是说着庆祝的话，可声音里听不出任何高兴的色彩。

        季顺杰不用抬头就听的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没办法宁安的语调语气还有音色都太特别了，他不想记住都难。

        他抬头，尽管极力掩饰可仍有几分惊喜之色顺着他的眼睛和声音偷溜出来：“你怎么在这？”

        宁安双臂闲适地从桥梁上垂下，她俯视着底下睁大眼仰望她的季顺杰，懒洋洋地回：“你能在这我不能来吗？”

        季顺杰没回话，小跑着到桥面上，在她身边站定。

        宁安等他站定后提腿就走，两人一左一右保持着不远不近的间隙，用相同步速一同前往公交站。路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回是季顺杰起的头。

        “你今天来这想干嘛啊？”

        “没想干嘛，我在附近溜达，凑巧路过这。”宁安如实相告。

        她今天确实在离东阳河步行二十分钟多分钟的另一个村子里瞎溜达，打算回程的时候才突然发现那个村子原来离东阳河不太远。她本来没想去东阳河的，可莫名隐隐觉得今天不去不可，所以专门绕路走来了。没想到让她逮着个打水漂技术不过关的“笨蛋”。

        她睨了眼走在自己身侧的季顺杰，漫不经心地补了句：“顺便过来看看有没有哪个吃了豹子胆的家伙敢违我的约。”

        季顺杰胸口一颤，装作随意地问：“如果有人违约了你会怎样？”

        “视情况而定吧，严重的话顶多也就揍对方一顿喽。”

        “你很讨厌别人违约吗？”

        “嗯，很讨厌，非常十分特别讨厌。”宁安语气凝重两分，“所以你最好不要有违约的念头。否则就算你死了，我也有可能追到阴曹地府里把你拖出来狠揍一顿再放你去死。明白了？”

        季顺杰抿唇，重重点头两下。

        宁安侧眼看见他一本正经点头答应的模样，偏过头嘴角悄悄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两人的交流异常顺畅和谐直到乘上车还没冷场无话过。公交车停站开门，季顺杰边偏头回话，边投了四块硬币——连同宁安的两块。两人从前门一起上车，丝毫都没注意到从后门下来个他们的同班同学。

        咦，刚刚上车那两个是宁安和季顺杰吗？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块？江钱众从公交车上下来时余光瞥见两个极为熟悉的人影，可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可能是宁安和季顺杰。毕竟那两人看上去还蛮熟的，可她还没在班里见过宁安和季顺杰搭过话呢，再有那两人也不可能住在这附近。

        公交车已经驶远，江钱众也不再在意那两人，快步往家走。周五她会比普通同学晚放学，因为是学生会干部，一周结尾总有些有的没的事需要聚在一起讨论整理下。好在这周事不多她回家时间能比以往早些。

        还差几步就到家门口了，她却止步停下。她蹲下/身，冲草丛里探头探脑，小声温柔呼唤：“乐呵呵，乐呵呵，姐姐回来啦，快出来吧，今天有你喜欢的鸡腿哦，乐呵呵……”

        “喵呜～”，过了十多秒，一声细小微弱的猫叫从草丛深处传出。紧接着一只橘黄色小猫慢悠悠从灌木丛中挤出来。

        江钱众一看见它就喜笑颜开，她连忙把放在书包侧边的保鲜袋拿出，保鲜袋里装着一个鸡腿和一点米粒蔬菜，那是她今天的午饭。

        她把鸡腿撕成一丝丝的，和饭菜混在一起倒在小猫面前的草堆上。小猫低头开始小口小口地进食，粉嫩的舌头将食物卷进嘴巴吃出咕噜咕噜声，细长毛绒的尾巴垂顺着晃来晃去。

        江钱众满足地看着进食的小猫，眼中尽是喜爱宠溺。看着看着，她忍不住伸手轻柔地抚摸猫咪柔软的毛发，见猫咪毫不抵触，她更是高兴不已。她边揉摸猫咪的小脑袋边滔滔不绝地向猫咪抒发自己对它的喜爱：“乐呵呵姐姐真的好喜欢你哦，好喜欢好喜欢。你再等姐姐两年好不好，等姐姐上大学了就立马收养你，我们当家人好不好？你喜不喜欢姐姐啊，我……”

        这只正在专注进食的小猫是江钱众初三寒假时发现的，它是只流浪猫。初遇它时它正团成一团在垃圾桶边瑟瑟发抖，身上还秃的东一块西一块，看上去像被人为剃秃的。起初它戒备心可强了，不让摸不让靠近甚至也不吃她投喂的食物。大概过了三个星期左右它才开始逐渐信任江钱众，直到现在听见她的声音就钻出来，进食时被抚摸也不炸毛，它现在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江钱众给它取名为“乐呵呵”，就是单纯希望它可以每天快快乐乐的，连同她的那份一起。她本身就很喜欢小动物，尤其喜欢猫咪。只是她不用问就知道妈妈是绝对不可能同意她饲养任何小动物的，绝对不可能。不仅是不允许饲养，高珠华肯定连她现在这种喂养流浪猫的行为也禁止，因为高珠华压根无法容忍她的女儿花费任何时间在与学习无关的事上。

        江钱众深切明白妈妈的脾性，所以从没跟妈妈提过想养猫的事，连喂猫也是避着她偷偷摸摸喂的。她给小猫带的食物绝大多数是从学校她自己的午饭里悄悄匀分的，至于周末能否给乐呵呵带食物就纯凭运气了。

        乐呵呵吃饱喝足后便温顺地团在江钱众脚边休息，江钱众坐在路边石沿上浅笑着抚摸乐呵呵。黄昏下，一猫一人安静满足地共处着。然而幸福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马上就又到高珠华下班回家的时间了，江钱众不得不做回那个一心只扑在学习上的听话女儿。

        江钱众依依不舍地与乐呵呵告别后，拖着沉重的双脚向家走去。

        她一步三回头望着缩回草丛深处的乐呵呵，内心第无数次安慰自己：等我上大学就好啦，到时候我和乐呵呵就都可以幸福啦。只要再忍过两年，上了大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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