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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化作风


车站旁,季顺杰脱下校服包裹着猫咪,不断轻声安慰它。宁安在一边清点钱数,她和季顺杰今天带的钱加起来也就九十多,远不够为猫咪疗伤。

        宁安皱眉,望向季顺杰忧愁地问:“怎么办?我两的钱加一块也不够治它一条腿吧?”

        季顺杰思忖会儿,安抚道:“我有个认识的兽医朋友,先送他那看看,钱我之后分期付,你不用担心。”

        “行吧,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公交缓缓驶来,宁安掖掖包住猫咪的校服,“公交来了,你可把猫藏好。被司机发现,我们两人一猫都上不了车。”

        季顺杰颠了颠猫咪:“放心吧,它可乖了,一声都没响过,估计也没力气叫了吧。”

        公交停站,宁安先行投币上车,季顺杰紧跟其后,两人一猫顺利蒙混上车。他们赶紧到老位置最后一排坐下,落座后两人才同松口气。

        宁安拍拍胸口,凑近季顺杰耳边小声说:“吓死我了,刚才司机望你那眼,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距离太近,宁安呼出的气刮过季顺杰的耳朵,她没意识到,季顺杰却感觉到了。他心中暗喜,坐着没动,耳朵悄悄变红。

        宁安没注意到,继续贴着他耳朵说话:“话说你刚上来时看到下车那人没?我瞧着好像是英语课代表。”

        “英语课代表?你是说江钱众吗?”季顺杰下意识扭头看向车尾大玻璃窗,未见一人,“我没注意到,你确定是她吗?”

        “不确定,应该是吧,我看着挺像。话说她最近成绩是不是下滑得厉害?我去办公室时经常看到班主任在找她谈话。”

        季顺杰手偷摸在校服底下轻抚猫咪:“你还有空担心别人啊,前两天的考试今天成绩出来了,你回家不会挨批吧?”

        “放心吧,我妈对我成绩早没指望了。倒是你,你回家……”

        宁安没看走眼,刚下车的确实是江钱众。这回,宁安注意到了她,她却没注意到宁安。

        江钱众双脚似被千斤重的镣铐捆绑住,只是抬脚都异常艰难,她每挪一步都疲累痛苦得想立刻跪倒在地。家就在不远的前方,可在她眼中那间房子逐渐扭曲成凶恶恐怖的魔兽,只要她一踏足进去,她就立马会被撕成碎,嚼成沫。

        前两天的考试今天成绩出来了,她考得很差,在班里十五开外。她拿到成绩单的那刻全身僵硬,头脑空白,耳朵嗡鸣。很快老师就传唤她去办公室谈话,开学以来她已经第四次因成绩被老师谈话。这回她成绩下滑得实在厉害,老师在她离开办公室后,还找高珠华进行了沟通。江钱众就躲在办公室外听完了这通电话。

        她知道高珠华接到那通电话后会提前回家,毕竟对高珠华而言她的成绩最重要,她的成绩的重要性胜于她本身的存在——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么感受到的。

        越靠近家,江钱众就越紧张不安。她的胃因为紧绷的情绪而绞痛,她几次停下脚步弯腰呕吐,可根本吐不出什么,中午她就因为那通电话而毫无食欲,一点东西都没吃。午餐结束时,她习惯性从兜里掏出保鲜袋想给乐呵呵打包些食物,可装到一半她又想起乐呵呵已经不见了。她时常会忘记乐呵呵已经从她生活中消失这事,她还没习惯不再需要照顾一条与她亲近的小生命。

        想起乐呵呵,江钱众的紧张不安消失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漠然与消极。反正注定是躲不过这劫了,她不想再做无谓的拖延,毅然快步回家赴死。

        回到家,果然就见高珠华面色极其凝重地坐在沙发上,像只蓄势待发的猛兽。江钱众自觉关门站到高珠华面前,接受她的滔天怒火。

        高珠华从疾言厉色再到声泪俱下训斥了江钱众整整三个多小时,她就这么低垂着头站立了三个多小时,最后六神无主地回到房间时她仍耳鸣阵阵。

        瘫倒在床时,江钱众无法自控地回想这三个多小时,回忆不出自己究竟是如何撑过这三个多小时的。

        一开家门见到高珠华的脸宁安就迈不开步了,可她还是如梦游般虚浮地走到高珠华面前。高珠华由怒转悲的训斥让她感觉自己是个残忍杀/害了全家希望之子的毫无良知的杀人犯,正在被受害人家属绝望地谴责。

        在经历高珠华三个多小时的训斥前宁安本以为自己会难过自责得抬不起头,会情绪杂乱难平,会软弱地流泪。可最终她都没有,她是没抬起过头,但她的心远比自己想象得平静或者说是木然。

        呵呵,没良知的杀人犯就是这样吧,江钱众心中自嘲,因为没有良知自然不会有悲伤愧疚之类的情绪。不会再被任何人的话和眼泪所刺伤可真是太爽了!做个可以轻易夺取别人全部希望,没有良心的人可太爽快了!

        江钱众如此回想着,嘴角漾起奇异的笑,眼泪却溜出眼眶悄然滑下。

        时光荏苒,再漫长难捱的日子也会一一度过,高压下高三生们长吁短叹间不知不觉挥别温暖适宜的夏末秋日,共同迎来寒冷冻人的十二月。

        那次考试过后,江钱众彻底一蹶不振,她的成绩始终排在班级十名开外。这个名次对普通学生而言算不上差,但对之前常年排在年纪前十的她来说自然是极不如意的。她自己意外得没什么感觉,可老师和要好的同学都很为她着急担心,当然她们的着急程度远比不上高珠华。

        高珠华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那从小就乖巧懂事,成绩优秀的女儿为什么偏偏在高三这个关键时候掉链子了呢?她这么多年不分日夜不惧脏累地辛苦工作就是为了给女儿一个能够安心学习的生活环境,让女儿能专心学习将来好出人头地。之前十几年女儿都如她要求般聪明优秀,眼看女儿马上就能考进任何一所顶尖的大学,母女两的苦日子总算是要熬出头了。可老天总爱戏耍她,见不得她过舒心日子,女儿的成绩没有任何征兆地迅猛下滑。她接到班主任电话那天,无比震惊难以接受,感觉天要塌了。

        她请假回家等待江钱众,之后苦口婆心掏心掏肺地对女儿灌输了三个多小时的话。她以为女儿全听进去了,她以为女儿那次考试只是不小心失误,很快成绩就又会上升回去。可谁都没想到,江钱众成绩自此就再无回升,她又气又急又伤,每天每天愁得睡不着觉,日日睁眼流泪到天明。她在家今天唱白脸隔天唱红脸,好话厉话说了个遍,嘴皮子都说干裂了也不见江钱众有任何表情变化。她忽然发觉和自己相依为命十八年的的女儿变得好陌生,女儿已经很久没有笑过,没有主动和她说过话,没有关心过她,现在这个像人偶的女儿让她心寒害怕。

        又是一整天的考试,门窗紧闭的教室里,学生们低头刷刷写题,老师翘着二郎腿坐在讲台旁批改试卷,时不时抬眼草草巡视番。

        考试时间只剩最后不到十分钟,大家都在紧张地查漏改错,唯有江钱众早早放下笔,悠闲地望着窗外的风景。换做以前,她肯定也在认真检查,改错验算,可她现在不想再考好成绩,所以她不检查不验算甚至会故意错题空题,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在报复高珠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睡过整觉了,即使内心无波动眼泪也常会莫名其妙地落下,这些毛病以前她就有,只是现在更严重频发了。并且她现在还多了个新毛病——幻听,就如现在她突然听到猫叫。

        猫叫声不真切,出现时间也很短暂,可她脑子里就是感觉听到了。其实学校玻璃厚实,普通猫叫根本透不过玻璃传声,况且现在是冬天,校园里早不见猫咪的踪影。

        江钱众明白自己又幻听了。窗外枝叶萧条,寒风呼呼刮过,她不由得又想起乐呵呵。不知道它现在过得好不好?天气这么冷肯定很难熬吧,它最怕冷了。它还活着吗?会不会在夏天就死掉了?没死的话,也很难熬过这个冬天吧……乐呵呵,姐姐好像也快熬不下去了。

        考试成绩很快就出来了,江钱众计算失误,有一门学科不及格。班主任再次找她促膝长谈,临了班主任说会再给她妈妈打个电话沟通。她蒙了,回神后立即按住班主任拨号码的手,再三苦苦哀求加保证班主任才取消了这通电话。

        她拿着自己刺眼的印刻着火辣辣不及格分数的卷子跌坐到座位上,内心了无生气。她丝毫不怀疑这张卷子的威力,它能活生生把妈妈气死或逼成疯子。

        她现在真的后悔害怕,她只是因自己太难受了才想气气妈妈,让她和自己一样痛苦难过。可她没真想把妈妈气出个好歹,她不敢也不忍心,她对妈妈有怨气可那些感恩感激之情也是无论如何都磨灭不了的。

        但事已至此,她挽回不了任何事,这张不及格试卷就是悬在她和妈妈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久就将落下,她和妈妈两者之间必然有一人会被刺死。

        她真希望今天的放学铃永远不会响起,可惜她的愿望从没实现过,放学铃准时准点地响起。

        宁安今天难得准时出校,平日她总会在学校里磨蹭会儿,做最晚出校的那批人。她今天巴巴地往家赶是因为家里有只猫咪在等她,当然是当初她和季顺杰在东阳河边捡到的受伤小猫。因为是在东阳河边捡到的所以她给小猫起名为小阳。季顺杰吐槽她起名太随意了,她回嘴说名字随便才好养活。现在小阳住在她家,由她和季顺杰共同抚养。在养猫方面她是新手,细心不足好在爱心有余,小阳被她照顾得还不错,已经能跑能跳了。

        今天她和季顺杰带小阳出门做复查,小阳身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但他两不放心所以复查还得做。

        他们要去的那家宠物店在季顺杰家附近,从公交车上下来他们意外看见个熟人——江钱众。

        江钱众就在对面等车,她始终低垂着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没注意到宁安和季顺杰。

        “诶,你看那是英语课代表吧?”宁安指着对面的人问。

        “是她,我以前放学回家看见过她在这等车。只是她今天怎么出来的这么晚?”季顺杰随口一提。

        “我上次看到下车的那个人果然是她。”宁安忽然想起件事,“你在这等我下,今天的英语作业我有不明白的地方,我去问问她。”

        宁安刚抬步,一辆车疾驰而过,季顺杰眼疾手快拉住她手腕,车带起的风掠起裹藏着小阳的校服一角。

        宁安惊魂未定,破口大骂:“靠,开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啊!没素质别开车!”

        谁料一直安安静静的小阳同时嚎叫起来,在季顺杰怀中不安分地扭动。两人以为它哪里不舒服了,连忙转身带它去宠物医院。小阳眼泪汪汪地望着江钱众的方向急切地不断嚎叫,可惜宁安和季顺杰都理解不了它的意思。

        宁安刚才那声骂吸引了江钱众的注意力,她抬头望去,只见季顺杰和宁安的背影。

        命运弄人,这三人数次擦肩,数次错过对方的眼神。明明早已相互注意到,却又始终未曾了解过彼此。

        江钱众下车后在路边遇到个满脸愠色正在疾走的意料之外的熟人——邻居艾姐姐。自从上个暑假开头那几日两人碰了两面后,便再没见过面。

        艾姐姐也看见了她,面色转惊变柔和,和她打招呼,两人停在路边久违地聊了聊各自的近况。聊着聊着艾姐姐问起乐呵呵。

        江钱众垂眸平静地说:“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它了。”

        艾姐姐多少了解江钱众妈妈独断的控制欲,听她这么说就没再多问什么。

        “艾姐姐你大学过得怎么样?开心吗?”

        艾姐姐苦笑:“哼,你看我像是过得开心吗?”

        “可我听说上了大学一切都会变好,会很自由。一点开心事也没有吗?”江钱众不死心地追问。

        艾姐姐目视着远方,冷然地回:“那都是大人用来骗小孩努力读书的谎话。十几年都过得不开心,换个地方读书后就能开心了?”

        一直支撑着江钱众高度认真辛苦读书的信念就这么轻易被打碎,她完全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只是觉得十二月的风实在太冰冷了。

        “小江。”还没等她整理好心情,艾姐姐就紧接着说,“我以后大概率不会再回到这了,我打算去别的城市生活,抛下这的一切。”

        艾姐姐轻揉江钱众柔软的头发,露出这次碰面以来的第一个笑:“小江,我挺感谢你的,要不是有你高中那会我可能撑不下去吧。要说这里还有什么是牵绊着我的话那就只有你。我们,有缘再见。”

        艾姐姐的身影拐过街角梧桐树消失不见,江钱众呆愣地站在原地吹了许久的寒风。随后,她逆风小跑起来,离家越来越远。

        这个地方还未改善修筑之前她就发现了,这里鲜少有人来,她偶尔会来这吹风静心,后来学业压力变大,她反而没空来了。

        东阳河,许久不来这和她记忆中的样子几乎没差。只是地辽物少,一阵风吹过激得人忍不住打颤。

        江钱众甩下书包和外套颤抖着站上护河栏栏杆,双眼紧闭,认真感受这阵阵刺骨寒风刮过身体的每一处轮廓,肆意放声大笑。没什么开心的事,但从此以后也再不会有任何能令她害怕难眠的事和人。

        她知道自己马上将获得梦寐以求的自由,马上会和风一样无拘无束,无忧无愁,无知无感,会成为这世间最最最自由无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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