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再贴
好像是画一般的场景。
在奥林匹斯山上看见的，裹挟着白金火焰的日曜之轮，和这一轮壮美的夕阳，其实是同一轮，相同，却又是不同的。
沙粒如同珍珠的碎片，雪白的沙地好似少女的肌肤，随着微风轻拂而脉动。
少年人的指尖沾着些许潮意，带着青涩的柔情，从琴弦上滑过。抱在怀中的竖琴律动，流出天上的乐声。
即使是独奏，也泠泠动听，并不觉得单调。
可就在这时，那白发的丰美女子露出些许惊异的神情，偏头望向身边。
如同月光，如同即将到来的夜晚，落到唇边的银发被拨开，薄唇微启。
嗓音清澈，又有近似于非人之物的冷冽质地，却也有低哑的丝缠绵，他缓声唱和。
他始终注视着身旁的女神，眸中有结霜的新月，仿若轻柔的钩，一下一下地牵扯着她的注意力。
这是赫斯提亚第一次听见好友唱歌。他的声音原本就好听，唱歌时，也理应悦耳吧。但真正听到时，还是会有奇妙的感受。
他于音律大约没什么经验和见解，只是天然有舒朗的自然之气，清冷而荒凉。潺潺地夹杂在竖琴美妙无比的乐声间，并不被压住。
就好像这对兄弟一样。说是兄弟，其实是双生子，没有长幼之分，彼此之间没有身份的责任，只是最深切最原始的纽带。他们彼此独立时，存在感都过于鲜明，肆意而张扬。但肩并肩时，却又如此和谐。
曾经的脐带化作了隐形的根，依旧相连。不论是畸形而扭曲的同享，还是纯洁与深爱的同生，都如同滚烫的鲜血，在他们之间流通。
那么独一无二，又那么紧密相合，强大得早已不需要彼此联合，却只是二位一体，理所当然。
感情真好啊。
她很想在这个时候，这么感叹一句。可是，又不想惊扰了这有声的安宁。
如果她也加入——那是不行的。赫斯提亚唱歌并不好听，她没对自己有过艺术方面的期望。唱的最好听的就是摇篮曲，还是因为熟练。
阿尔忒弥斯不打算多唱，随意停了，阿波罗持着竖琴，还偶尔习惯性地闲闲拨弹。
说来可笑。因为某个神明的缘故，赫斯提亚现在看到竖琴还会恼，因为莫名其妙的气馁会再次涌上心头。
可是，如果不喜欢宴会的话，神代的娱乐的确太少了。
少到连她这样的性格，都会忍不住关注热闹的地方。
因此，偶尔像现在这样，悠闲地——
该怎么形容呢。很原始，却又很舒适的感受。心灵得到了安静，很开心但不会亢奋，几乎要睡着了。
“赫斯提亚？”
总是耀眼得有些伤人的金色，浅淡柔和了些，依然很璀璨，装在一双眼睛里，铺天盖地的华美盖过，渐渐的才会觉得怪异。
那份暴虐的美感能破坏一切距离，不知不觉间就被疏远，不知不觉间就被接近。
少年唇角轻轻翘起，溢出一点低微的笑声。他若有若无地凑近了些，弯起的指节划过女神的发尾。
“赫斯提亚。”
银色虽不够绚烂，却无端的更加好看。他低头，视线落在雪白的肩颈间，顺着柔软模糊的线条流连。
他们其实是可以轻易做到异口同声的，却还是这样，没什么意义地，一句一句唤着她的名字。
“这次，是在想我们吗？”
些许恍然之色浮现，她慢慢地伸手，将少年人的手臂挨个拍了拍。
“是啊。”
她坦然地回答，然后抿起一丝罕见的狡黠笑意，
“可不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事。只不过我在想，阿波罗和阿尔忒弥斯小孩子的样子，会是什么样呢？”
不知是谁叹息一声，又不知是谁悄悄弯了弯眼睛。
“如果带我来到……故乡的话……还只是让我独自想象吗？我和你们，都会寂寞的。”
隐秘的视线在影子里交换。
又不知道是谁，在低低地笑着。
两个漂亮过分的少年，同时向她俯身。她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个露出相同的神情，安宁温顺，个体的色彩不再鲜浓，她的存在仿若一个镜面。
如若平时是二位一体的相融感，现在仿佛是两具躯体共用一个灵魂，不约而同地各自抬起她的手腕，牵动她的手掌，覆在自己的发顶上。
他们闭着眼，非人的艳烈凛然敛去，如同小心翼翼地装载着一个绮丽柔软的梦，皎白的眼皮和蝶翅般的睫羽将其保护。
相同却又不同的声音合在一起，在她两侧的耳边一齐低语。
“这里，象征的是我们曾经只有彼此的地方。如果只有我们，不会回来的地方。”
“如果你在这里的话……”
“你现在就在这里。”
“在这里救了我们，不回头看一眼就离去。安然地践踏过我们的骄傲的，你是唯一一个。”
“亲爱的……亲爱的赫斯提亚，你是如此的狡猾，罪恶如此深重，又是如此的若无其事。”
“可是，假设你曾经回头看了一眼……在这里的话，短暂地，”
“驯养我们吧。”
她的手抚在发顶，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短暂降临，向容器里赐予着生机与灵性。
也只有那样接近于异端的神性，才会疑惑得如此理所当然，恶毒而慈悲。
“你们认为我救了你们，我却不这么认为，那便不是救了。驯养这个词，用得不好。”
“我来过这里，不正是为了帮你们自由吗？”
哪怕是只被母亲期待的降生，哪怕是无用的生长，在这个过程中一无所知，空洞无求。
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众神说这对兄弟是眼比天高的样子，不堪的降临仿若一页尘埃。
于是她就觉得自己做了有意义的事，这件事是谁都没有辜负的，除了她自己，不会有谁有任何负担。
是好事。
共生的双子按着她的手，轻缓地移下来，贴在脸颊上。
“……这就是你啊。”
浮岛下沉了一些，阿斯忒利亚的叹息化作潮水，吞没日曜之尾。
只有夕阳落下的这时，才能看清的你。
如同光火。
-
他在荒野上行走。
不，那里原本是人类聚居的地方。只是，仿佛被天灾摧毁后几百年的景象，繁华的城市变成了一座废墟，只余断壁残垣。
他分明是已经成熟了的样貌和身材，脆弱的气质却能让他有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生长着的模糊而自然的感受。
只是此刻，荡然无存。
鸦发的青年像是一种很放松的状态，可瞳孔微微缩起，久未舒张，好像什么都表达不出来的，无法描述的表情扭曲了那张秀丽的面容，无端恐怖。
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会有这种凄惨的景象，他好像人形的天灾，向自然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明明是赐予人类丰收，理应守护文明之种的神明，却没有任何慈悲怜悯之心。人类的家园被毁灭，却不是因为针对，而是他不再压抑自己，随手泄愤的道具。
难以想象让他如此愤怒的罪魁祸首，会遭遇什么。
看他如何对待自己就知道。
全身上下，甚至连对人类来说致命的脖颈，都布满了伤痕，不断愈合又不断新生，血液从各个地方滑下，滴落在大地上，被他摧毁成焦土的地方，又因此异常地长出大片作物。
他慢慢停下来。尤其凄惨的是他的手臂，都快被划烂了，还要被烦躁不安的他神经质地抓挠。
他似乎始终在低语着。
“对不起……对不起……”
施暴者不停地道着歉，嘴唇泛白，眼神几乎是空洞的。
然后，似乎听到了什么，愕然地停下，脸颊泛起一层病态的红晕，跌坐在地上。
——所以说！这群神明都太任性了。
不论是不顾后果一时意气把她带走的双子神也好，还是同样绑架过她还直接逼婚的海神也好，都丝毫没有考虑过会造成什么样的……！
还有德墨忒尔。关心姐姐这个出发点是好的，可她有没有真的出事，之前十年大旱的时候她不是骂过他了吗？说起来仔细回忆当时那是个激动满足的表情……？
还有宙斯，当初把她挪来挪去的时候说什么德墨忒尔的问题，农业发展好了又不管他了，已经不管了还不让自己回人间住，真是烂到令赫斯提亚发指。
因为是神明，随便做些什么就会引起人类的动乱。偏偏人类对祂们来说，只是玩具般的存在，没了可以再造，这次捏的更好……这种情况下，搞起事来一点负罪感都没有。
综上所述。
终于来到了人类聚居地的赫斯提亚，正在构思训斥德墨忒尔的台词。
虽然在那孩子和其他神明的角度他都没有错，但严厉一点的话德墨忒尔反而会更高兴，这是她这么多年摸索出来的糟糕又奇怪的策略。
这些天来，双子神要么就是前后贴要么就是左右贴，她经常在想他们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自己，所以她绝对不能跑。
不过耳根意外的很软。也由于她听珀耳修斯说明饥荒现状以来，就熟练地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莫名轻易地说服了他们。
大概是因为阿波罗有定位的功能不是神权，又对自己极其自信吧，反正她现在独自来到了祭祀农业之神的神殿附近。
还没有进入。
她一边靠近，一边沉下脸。
简直人满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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