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大吉
如果无法逃离，那就去赢得这场战/争，来取悦神明。
……如果注定要输的话，就挣扎得漂亮一点好了。
又是绵长的争斗。双方都在奋战，特洛伊这方几乎只有一个英雄与大将，可单靠赫克托耳，就把战况扳回了只靠运气的程度。
他用尽一生的智慧和技艺，让神明的天平保持平衡。
可战/争不能一直继续下去，他深爱着特洛伊，深爱着身后的子民，深爱着父亲和弟弟妹妹。
这样一直耗下去，同归于尽才是最坏的选择，
一天夜里，他举火率领一支军队，总是沉稳狡诈的赫克托耳，疯狂地攻入敌方堡垒。
他突破一切抵抗，扔下火把，联合军用以跨越重洋的船开始燃烧。
领袖之一阿伽门农嘶吼着，让人扑灭火焰，陷入深深的悔恨。他因渴望阿喀琉斯的一个女奴而与他起了争端，失去了一个强大的战力，才造成了这种状况。
但就在这时，战场上突然出现了阿喀琉斯的身影。
没错——那副神造的铠甲，没有人会认错的。
他的身影振奋了军心，士气如船上的火冲天而起，战况又逆转，亚该亚取得了暂时的胜利。
——但是。
奇怪。
就像是如疾风般的腿脚坏掉了一样，就像是臻至神域的武艺被其师喀戎收回了一样。
在冲击特洛伊城墙的过程中，“阿喀琉斯”被赫克托耳的木仓击穿。
被冥河浸泡，本应刀枪不入的英雄浑身一震，然后倒下。
头盔跌落在地，露出一张和阿喀琉斯截然不同的脸颊。
年轻的阿喀琉斯有一个朋友。同他一起长大，那份情谊无比真挚而可贵。
没有比肩他的力量，却和他一样勇敢的年轻的朋友，名为帕特罗克洛斯。在阿喀琉斯为争执拒绝出战时，穿上朋友的铠甲出战。
然后死于阵前。
赫克托耳明明杀死了率领军队反攻的敌人，那种一切被称量、被颠覆的不祥感受却越来越强烈。
在战场上，就是有这种习俗。抢夺死者的尸体，才能好好将其安葬。
特洛伊和亚该亚的士兵都一哄而上，特洛伊士兵扒掉了那身盔甲，亚该亚拖回了其尸体。
守在营帐中等待阿伽门农忏悔道歉的阿喀琉斯，等到了好友的尸体。
内心无限的悲怆和痛恨涌上心头，年轻无畏的勇敢者近乎大哭。
他用愤怒原谅了阿伽门农，对他说:
“等着吧。在帕特罗克洛斯下葬前，我一定会杀死赫克托耳给他陪葬。”
好像是帕特罗克洛斯拿走了他的铠甲，才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是为了代友出战——可是为什么呢。
好像有虚影在那夹缝中被歌颂着。他想，战神阿瑞斯恐怕早就来到了这个战场。
……如果是祂在领导着特洛伊的话，就让他来看看，所谓神明……
此时最憎恨赫克托耳的阿喀琉斯，内心有细微的破土声，发出了一样的芽。
然后——
在他身后，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
阿喀琉斯惊怒地回头，他竟然要这么久才能察觉到。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站在那儿看着他。
“啊，抱歉。吓到你了吗。”
语速有些慢，是很奇怪的口吻。
“不过，看到你鼓起劲来就好。”
士兵继续说着。阿喀琉斯皱紧双眉，试图去看清他的真面目。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很久，在战场上一直待着，怎么可能还会如此苍白！就好像一直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待着。
还有，根本看不出他长什么样子。明明看得见，是自己的眼睛在说做不到。眼睛，他的眼睛，头盔下的眼睛——
“战/争与智慧之神告诉我——”
我的神格告诉我。
“我对战/争没什么感想，但喜欢引导胜利。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死亡。”
阿喀琉斯转身面对他，俊美的面容没有丝毫动摇和畏惧。
“我绝不会原谅赫克托耳，也绝对会杀死他。让他到冥府去忏悔吧。”
他犹豫了一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然后迅速地离开，去磨亮自己的木仓尖，擦拭自己的铠甲和盾牌。
士兵站在原地，随手抬了抬头盔。
赫克托耳对“特征”的猜测是对的。不像是真实存在，能作为器官使用的东西。
更像是伤口，本质会在里面暴露出来，形成不同的色彩。
如虚梦之蝶，思念从中振翅飞出。
无数人的鲜血浸润了土地，四处弥漫着血腥气。海上停泊的战船还残留着燃烧之后的气味，被他寻找着。
“不要来。”他低语，“……不要来这里。”
——母亲曾经询问他，究竟是渴望平凡安稳的一生，还是作为英勇的英雄而死。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母亲是女神，非常厉害。只要对着大海恳求，几乎什么都能帮自己办到。……然后，会在一切开始之前，就露出悲伤的表情。
阿喀琉斯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武器，一边扪心自问。
为什么赫克托耳一定要死呢。他敬佩对方，憎恨对方。
那当然是因为，为什么帕特罗克洛斯一定要死呢。陪伴了他十几年，勇敢可敬的的朋友。
说到底，为什么战/争要开始呢。
意气风发地来参加战/争时，阿喀琉斯根本没想过这些问题。
这是否意味着，过于年轻的他有了些许成长。
啊啊，命运，都是命运吗。命运一直都在，却仿佛第一次出现在他的人生当中。
才不是。不会的。
他不会在这战场上死去，母亲刀枪不入的加护不值得自豪，真正信任的是这一身技艺。
就让他化作流星，将赫克托耳击穿。杀死他，然后赢得这场胜利。
一定会活下来。
毕竟他的人生，已经有一半都在战场上啊。怎么可以不活下来，再去看看别的东西呢。
滴答。滴答。
雨点落下来，落到了天秤一角。
似乎就为这一滴泪水般的雨，天秤就微微倾斜。
第二天，阿喀琉斯整装上阵。他对阿伽门农依旧冷着脸，却率领着他的士兵，一举进攻。
昨天，只要凭他在的错觉，就能因士气大振而胜利。这次更是如此特洛伊的军队被击败，速度无与伦比的阿喀琉斯乘着战车疾驰，一直到了城门之前。
他站在车上，举起木仓指着赫克托耳。
“——来啊！”
“与我决斗，忏悔，然后死亡吧！”
赫克托耳倚着自己长度夸张的投木仓，垂首。一手搭在后脑上，他叹了声气。
“我打不过你。”
以一己之力守护特洛伊，但是是作为战术家、政/治家。他如此陈述。紧接着，试图用言语，
“你难道没有意识到吗？这一切都是……我们都被……啊啊……！”
他痛苦而坚定地望着敌人。
阿喀琉斯屹立于战车上，疾风贴着车轮流淌。一匹敌城的名马，两匹不死神马，都在浅浅嘶鸣。
“——命运？”
年轻的英雄高喊，
“那就让它来吧！”
赫克托耳沉默了。他大概想了很多，最后同样举起了武器。
决战一触即发。
……和双方士兵所期待的不同，几乎是一边倒的局势。
赫克托耳所精通的是远程的投木仓，从他的武器就可以看出来。
而阿喀琉斯，是如今所剩不多的半神之身。
他从战车上跳下，但仅凭自己的脚力，就能企及战车的速度。
赫克托耳不停的想拉开距离，他们绕着整个特洛伊追逐了三圈。
最终，赫克托耳被追上了。
特洛伊无疑是弱势的一方，却和联合军僵持到今天。
创造这诸多奇迹的，正是赫克托耳。不是用武力，而是用智谋。
所以他被武力被击败。倒在地上，没能起来。
耀眼的木仓尖指着他，阿喀琉斯低声道:
“我的命运如何，还不知道呢。但赫克托耳，可敬的敌人——你的命运来了。”
敌人询问他:
“在你死后，我一定会彻底地侮辱你。求饶是没用的，你有什么遗言吗？”
赫克托耳颤抖着，他不如阿喀琉斯年轻，此时终于露出了疲态。
同时，也露出了微笑。
在恐惧和不安中坚持不知多久的将军，死前才释然。他轻轻开口:
“……”
“特洛伊……”
只是，如此呼唤。
阿喀琉斯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后高高举起手，木仓尖扎入了赫克托耳的心脏。
和被拼命抢回的帕特罗克洛斯不同，赫克托耳的尸体被阿喀琉斯拖回了亚该亚一方。
他把那尸体在地上拖行，为好友举行葬礼，办了多场竞技来告慰他。
直到晚上，他的营帐造访了一个客人。
一个老人，来到阿喀琉斯面前。
他低下头。
“我相信你……是正直，善良的人。现在，不论敌我，把战/争忘记。”
“拜托你，请把我儿子的尸体还给我，让我带回去安葬吧。”
——特洛伊的王普里阿摩斯，出现在敌方的本营，向杀死儿子的敌人恳求。
阿喀琉斯坐着，一手搭在膝盖上，身上还缠绕着酒气。
“……对不起啊，帕特罗克洛斯。”
“但我一直在等他这么说呢。”
他让普里阿摩斯带走了赫克托耳的尸体。
回到特洛伊，在沉默中被好好地安葬。
也许是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总会把完成伟大事业的英雄灵魂收集成群星的众神，这次没有任何动静。
他就这样死去。
从生前的性格上，看不出任何大将军或王子的痕迹。仿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有点慵懒颓废的大叔。
死后也就这样，成了无数亡灵中普普通通的一员，归于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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