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小厮吓得不敢再跟，眼睁睁的看着他进了书房。心里忐忑不安的等了一时，才见其出来。这阉人扬扬自得的从他身边走过，还不屑的冷笑了一声。小厮突觉右眼皮跳的厉害，愣了愣，这才慌忙朝书房走去。

        殷子北瞧见他进来，只是默默的站在桌案前临帖，冷傲的一张脸，情绪看不出任何波动。

        “爷儿…”小厮吞了吞口水，轻轻喊了一声。

        殷子北默不作声，朝着案头的砚台里蘸了蘸墨汁，继续临帖。

        那崔管家明显是告了状的，黑的白的，还不知怎么说呢。究竟主子会不会怪罪下来，小厮心里也没个底。可不管有错没错，横竖是自己惹的麻烦事，这到底有些惶惶不安。他低着头站在门边，两手紧紧攥着衣角。只时不时的偷瞄主子，却不敢再吱声。

        屋内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外头瑟瑟的风，无声的吹着。小厮盯着脚下的一双布鞋，怔怔出神。在这短暂的空当里，思绪不经意间，也随着萧瑟的秋风，悄无声息的飘远。

        他还依稀记得，那年不过虚岁十一。临行前，他的阿娘照着鞋样，连夜纳了大小不一的十双新鞋。如今已经过去好些个年头，算来，整整十年没见了。

        殷子北往门前瞥了一眼，平静的开了口：“你过来，我有话说。”冷不丁的一声，打断了小厮的思绪。

        小厮听到主子发话，不敢怠慢，慌忙走了过去。

        “你想你阿娘了吗？”殷子北有意无意的问道。

        “想…”小厮抿了抿嘴，没大细琢磨就说出来了。

        殷子北听了，默默从抽屉里拿出了两个金元宝出来。只看着小厮不说话，眼神里透露着一丝不舍之意。沉默了片刻，才见他勉强一笑：“手伸来。”

        小厮不明所以的伸出手，殷子北将元宝搁在他手中，轻声说道：“拿回去看看你阿娘吧。”

        此话一出，小厮心里咯噔一下。他到殷府十年了，从没回去过。今日主子却不合时宜的说了这话，怕是话中有话。虽有种不好的预感，却还是硬着头皮接了话：“既然主子开恩，那奴才就回去探望探望。半月内，准回来。这元宝，奴才就不…”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殷子北却把心一横，将身子背了过去：“不要回来了…”

        “爷，我跟在您身边这么久了，您是知道的，我说话向来有口无心。”小厮往地上一跪，只觉鼻头一酸，顿时催泪。

        殷子北心里也是十分不舍，这小厮跟了他十了年，除了话多，别的也没什么可挑的。就算那猫狗养熟了，还有感情呢，何况是人。

        “商贾与做官之人，本就不能相提并论。你当着春府管家的面，去抬举梅府。这样说，自然是不大妥的。”殷子北轻叹了口气，转身见到小厮已经泪流满面，不禁有些动容。

        径直走到红木藏宝阁前，从上面一层的平柜里，又拿出一个带锁的小匣子。殷子北将小匣子搁在了桌案上，取钥匙打了开，只见里面放着一沓下人的卖身契。殷老爷年纪大了，记性大不如从前。索性将这些下人的卖身契，都交于殷子北保管。

        “虽说那崔管家不依不饶的，吵着嚷着让我将你赶出府去，此举是过激了些。可他非要与你较真，也是拦不住的。你也知道，咱们殷家与春府，都是在一个朝堂上共事。孰轻孰重，就不用我多说了。所以，不是我不留你，而是没办法再留你。”殷子北一边仔细翻找着小厮的卖身契，一边将实情说与他听。

        顿了顿，又说道：“我思来想去，放你回去也好。何况你还有个老娘，在家无依无靠的，也是该尽尽孝道了。”

        小厮跪在地上，默默听着。他明白主子的两难，于情于理，总不能因为一个下人，而驳了春府的面子。于是，擦了把眼泪，又吸了吸鼻子，接了主子的话：“奴才明白了，爷放心吧。我明儿一早就收拾东西回去，不会给爷添乱的。”

        说话间，殷子北找出了卖身契，走到小厮跟前，递给他：“这是你的卖身契。”

        小厮一怔，伸手接过。当时年纪甚小，还从没见过自己的卖身契，更不知这契约的期限是多少。

        “你爹生前，给你签的是死契。按理，本应在我殷府伺候一辈子。不过，从今天起，你自由了…”殷子北说完，转而将小匣子锁起来，放进了藏宝阁。

        主子短短的几句话，小厮只觉如雷击顶。颤抖的打开卖身契，白纸黑字，那上面确实写着终身为奴。这崔管家歪打正着的，反倒让小厮人身自由了。

        “谢主子大恩大德！”小厮无以言谢，眼里含着泪，朝着殷子北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殷子北负手而立，定定的看着他：“起来吧。”

        小厮起身，捧着元宝，说道：“这元宝，奴才不能收。”

        “主仆一场，收下吧。”殷子北语气坚定，不容推辞。

        小厮晓得主子脾性，怕是再推辞，他该翻脸了。想着，也只好作罢：“那奴才就收下了，谢主子厚待。”

        殷子北微微点头，转身走向桌案前坐下，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小厮见了，便默默退出了门外。

        “秋福…”刚走到门外，就听到身后主子在叫唤他。

        小厮忙转身，嘴里也不由喊了一声：“主子…”

        主仆二人相视无言，满脸不舍。小厮跟了他有十年之久，这一晃，竟到了离别之时。殷子北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说了廖廖两字：“保重。”

        “主子也好生保重。”小厮说完，消失在了门外。

        殷子北愣了愣神，转头往窗外望去。那外头的菊花，五颜六色，开的极好。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小厮的时候，正是这悲凉的季节……

        四天后。

        申正时分，殷子北自宫里回府，老远就瞧见管家站在门口的身影。以往都是秋福在这候着，现在换成了管家，乍一看，倒是有些不习惯。到了府门前，殷子北翻身下了马，便径自往院里去。一旁的下人连忙跑过去，接过马鞭，将马牵去了马槽。管家则跟在他身后，神情凝重的说道：“少爷，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殷子北快步走着，懒懒的问。当了一天的值，神色亦显得有些倦怠。

        管家一边快步跟着，一边禀告：“是关于梅家小姐的事。”

        殷子北终于停步，语气里多了一丝关切之意：“明日便是大婚之时，她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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