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情意切苔岑

苏如故本深居竹笛居，忽地被老爷子召回苏府，听闻是近日有客拜访。

        自从苏府册封后，各大府邸都派人登门造访。最殷勤的当属顾府。顾府近来光景并不景气，西梁国进口的布料比北泽国的价格更低。听闻顾家主一改作风怕是为了寻门美事而重振家业。

        顾府小姐顾晴萱对苏如故的敌意不言而喻。苏如故心下明白，她是为了博得南宫柯的欢心。

        值得一提的是，顾晴萱此次前来也带了礼物赠予苏府两位小姐。她总能做些感动自己的事。顾晴萱没有见到苏如故，如故苑的下人并不放她进来。

        如故苑。苏离的住处。取于她的字如故。

        外人都唤苏离为苏如故，只有亲近的人爱唤苏离。

        很少人才知道，离，是她的母亲乔媛所取。而乔媛已经失踪很久了。为思念娘亲而失足落水，苏离还害过病，丢了记忆。

        唤一次如故，吾心不变，热烈尽忱。

        唤一次小离，雪夜阑珊，娘亲将归。

        正当苏如故的思念被无限拉长之际，传来南宫兄妹拜访的声音。

        “小离，方才我顺便让下人将顾小姐的赠礼搬入苑中了。你不该如此拒她。”南宫羽一身轻盈书香，踏风而来。

        “我知道，我料到你们会来也会照顾到她的。那我为何还要大费周章见她？”苏如故笑道。

        南宫柯晚一步来到桃花木桌前。瞧见屋内点了香，桃花木桌摆着茶，猜到苏如故又犯起了头疼。转眼一瞥妹妹南宫羽的表情，也透着些许担忧。

        南宫柯也笑了。“好。今日你非得见她一面了，我们来领你出去吃辣子鸡。”

        苏如故无奈地摸了摸肚子。“走吧。”

        不出南宫柯所料，他们一出去便与仍不甘心地等待着的顾晴萱碰个正巧。

        “苏小姐，南宫兄妹。你们这是？”

        “上街用膳罢了。苏府的膳房的伙食也还不错，顾小姐不嫌弃可以留下来用膳。”苏如故面带微笑，心里却想着恕不奉陪，去找苏小小吧。

        顾晴萱自然是想与他们一起。可苏如故这么讲，也不好反驳。“如此也好。”

        “只是……”顾晴萱还欲挣扎一下。

        苏如故并不理睬，自顾自与南宫羽聊起别的话题。她明白，顾晴萱只是冲着南宫柯而来。不如让他二人多说几句话。

        离羽两人快步并肩而去。南宫柯出于礼貌，想听完她的话。

        顾晴萱看着他，“南宫公子常去书院是在求学吗？”

        南宫柯摇摇头又点点头。“此事顾小姐还是不必打听了。南宫府的规矩罢了。”

        顾晴萱的丫鬟红莹却不依不饶地要南宫柯带上顾晴萱外出用膳。顾府上下受到影响没有一个人不希望早日翻身。

        顾晴萱并非真心爱慕南宫柯，她只是顾府求亲的工具，只要有利益，顾家主将她嫁给谁都可以。长期以来她也变得虚伪至极，毫无真心可言。

        南宫柯照例拒绝了她，随后转身离去。

        顾晴萱脸上涂了厚厚几层的胭脂，也没有遮住她的羞愧与无奈。转瞬即逝。她又开始变得喜怒无常，虚伪多变。

        顾晴萱怒斥了红莹。令她回府后一日都不许用膳。

        而与南宫兄妹出府游玩却是苏如故平常日子里的馈赠。西街的一品楼是苏府的产业，南宫兄妹总是乐意选一品楼小聚。

        南宫柯与南宫羽最大的优点，便是喜静且温柔。选了楼上落座用膳，也不忘谈论诗词歌赋。

        生来清流生长世代书香门第。苏如故尊重他们，更欢喜有他们此类密友。

        南宫羽与苏如故算是为数不多的诗书女儿。南宫羽更是作得一手好诗赋，被称为“北泽第一才女”。

        不同于苏如故的是，南宫羽温顺恬雅，与她性格实在互补。南宫羽精通琴棋书画，寻常闺秀难以与之并名。女工活计更是不亚于宫里的专职嬷嬷。

        苏如故擅长舞蹈，却不喜女红，更偏向于深究武功与权谋。乔语柔暗暗自责，原是她母亲乔媛不在，没能尽力培养她。熟不知苏如故全凭喜好罢了。

        三人称妙的辣子鸡上来时，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这时光易老，年华刚好。友人佳肴，呜呼乐哉。

        他们用着膳，说着话，大笑着，仿佛他们是世界上仅有的人。

        膳毕，苏如故仍想同他二人再畅谈一番。胡涂却神神秘秘得欲说还休。

        “有何事？”苏如故默默问。

        “今日有客拜访，传过书信予小姐，老爷也知晓此事，命小姐早回。”

        书信？怕不是太傅先生白修然。那个隐隐让如故觉得熟悉的人物。

        苏如故只好告别南宫兄妹，匆匆回府。

        说来也怪，白修然早早就到了苏府，却不急着见外出的苏如故。苏如故回来后也并没有第一时间见到他。

        “为什么？他对苏府很熟悉吗？怎么不在老爷书房也不在如故苑？”如故质问芸香。

        芸香低头不语。只是默默退去一旁前往膳房。

        苏如故继续问胡涂。胡涂虽然不像芸香从小侍奉她，但是自她意外落水后，胡涂便被安排到了她身边保护她。

        胡涂也不愿多说。

        无奈之下苏如故只好前往膳房。刚用完膳，芸香还去膳房，事出反常。但她不相信堂堂太傅先生不身处书房而是膳房。

        事实狠狠教训了她的自以为是。炊烟袅袅，人间烟火，一袭白衣，晕开了年华。

        一瞬间，苏如故深觉时间好慢，怎么能不动声色地尽情诉说爱憎。

        她认识他，她一定能记得他。他站在时光深处，在无数碎片里清晰起来，苏如故突然很想开口：“修然哥哥。”

        忘了什么，好像也不重要了。

        白修然眉眼如画，总是低低垂眸，眼睛里含住的温柔与清冷并存。他身上总是笼着一层淡淡的韵味。

        很有故事感。胡涂在心里暗暗想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公子。

        但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说他。胡涂知道得有限，总之不难猜出，白公子应该是小姐的故交，也与苏府互相帮衬。听闻先前的白家主与苏老爷子还是密友。

        当初小姐落水，救起她的人也是白修然。只不过后来白公子需要前往西梁发展断了联系。不料小姐高烧大病一场，连同许多人和事都忘却了。

        只是，苏府受命，不得向失忆的小姐透露此事。怕引小姐犯头疼病，也怕小姐去寻白公子。

        闻声，白修然不再与芸香交谈，偏过头来，径直向苏如故走来。

        “小离，记得我？”白修然倒是笑了。

        苏如故愣了愣。很少人唤她离的。她一定能记起白修然的。方才她几乎是身体本能，喊出了哥哥。

        白修然久久注视着她，不愿移开眼。

        苏如故捕捉到了失望。清冷的眼眸因为她亮了，又因为她暗淡下去。被在乎的人忘却，一定很难受很难受吧。

        苏如故知道这一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白修然见她明明记不起来却不愿开口，无奈地垂眸。他的睫毛很长足够盖住一些情愫。

        芸香在一旁也不忍放弃。她拿出白修然亲手做的糕点，递给了小姐。苏如故望向膳房，也堆满了糖葫芦。

        糖葫芦。一口酥。她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她记起来了，那个把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她哽咽道：“我记得，一口酥，我说想念娘亲做的糕点，大哥便做给我尝。我喜酸甜，大哥便爱塞糖葫芦给我。”

        是的，她记忆深处一直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她才意识到，这个人是谁。

        那些个难眠的夜晚，拼了命想回想起的人，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苏如故边笑边哭，钻进了白修然的怀中。白修然愣了一霎，也拥她愈紧。

        “我回来了。”

        芸香也止不住泪流满面。一切还得从头说起。

        苏益清正当盛年时，风华绝代，惹得一众人的追随。其中白景琰同他交好，二人立誓一同经营成为富饶商贾。

        壮年奋斗期间，苏益清遇见了乔媛。当年的乔府还是五大世家之一，但后来变故无常没落下去，此处暂不细说。

        苏益清并没有什么家底，自是配不上乔媛。听闻当初还有位王爷热烈追求过乔媛。兜兜转转，乔媛还是爱上了苏益清的稳重可靠。

        不顾世俗，他们相爱。乔媛宁愿同乔府分裂，也不愿听从他们的指派随便嫁人。

        他们的婚事，白景琰也曾给予偌大的支持。

        白景琰同夫人生下了一男一女。长子白修然年长苏如故，他二人也相玩甚好。

        可惜好景不长，后来乔媛便失踪再无音讯，白景琰同夫人去西梁的一次贸易中乘船出游，却遭遇海灾双双遇难。最窒息的事，年幼的妹妹也跟随他们出海，不知死活。

        一夕之间，苏如故失去了母亲，白修然失去了一切。他二人更是将彼此视为依靠，互相依赖过活。

        再后来，大雪之夜，苏如故同白修然游玩时瞧见了像极乔媛的背影，追了出去。失足落水，白修然四处寻觅，得知遇险后，不顾自身安危毫不犹豫下水救她。

        其实，白修然一直都在等这个机会。他在脑海中阻止了家人出海很多次，救起了家人很多次。他做梦都想救他们，甚至愿意随他们而去。

        若不是苏府一直照顾他，他早就追随去了。他更不能失去苏如故，他不能。

        是啊，他演绎了很多次，终于成功救起了苏如故。可惜苏如故虽然捡回一命，却害了病失去了记忆。

        当他得知苏如故忘记了他时，晴天霹雳。当年他也只是个孩子，大不了她几岁。

        白修然终究是被打垮了，他下定决心离开北泽前往西梁寻找失联的妹妹。

        妹妹和父母坐的不是一艘船，万一在那次海灾中幸免于难了呢。而且父母的死讯被当地人带回，千真万确，但妹妹他们都说有生还的可能。

        白修然暂别了苏益清，独自踏上去西梁的道路。苏益清给予了他人力物力，却不能一直陪着他，也算是亏欠。

        白修然还不许任何人向苏如故提及他。想起来了反而对她不好，因为她会自责，不能陪他去寻。

        直到如今，白修然已经在西梁混得风生水起，颇有白景琰当年之态。不幸中的万幸，他真的找到了妹妹白染。

        短暂安顿西梁的产业后，他毅然决定回北泽。为了苏府，为了苏如故。

        如故苑

        白修然细细向她解释了一切。她这才知道，当初落水的救命恩人是白修然。

        “你怎么舍得抛下我自己去？怎么舍得让我忘记你这么久？”苏如故还是怨。

        白修然无奈地笑了。果然不出他所料，不告诉她是好事。

        “小离，不必计较了，我回来了。”

        为了你。

        我是来爱你的，超出所谓的兄妹之情，我早已念你入骨，纵使你什么都不知道。

        不必同情我的际遇。

        无须别人知道，但愿自有爱意倾斜。

        苏如故也提及了太傅一事。

        “前几月便已回来，忙于安身立府。闲来曾考取过功名，受西梁皇族推举进了北泽东宫成为太傅。”白修然漫不经心地说。

        “看来，大哥在西梁真的很好。”

        “也许吧。”白修然的眼眸里闪过冷冽与讥讽，没有让苏如故察觉到。

        一口酥的滋味打开了味蕾，糖葫芦的酸甜刺激了垂涎，白修然的回归，也让苏如故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心里的空落感终于淡了很多。

        与此同时，她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早日发展势力，前往调查娘亲的去向和失踪的真相。

        纵使苏益清不允许她过问此事，她仍旧觉得问题的关键，很有可能在她缺失的记忆里。

        据芸香所言，乔媛刚失踪时年幼的苏如故不哭不闹，但失忆后却反复想念乔媛。苏益清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苏如故知道，娘亲一定对她透露过什么。

        她甚至猜测，苏益清知晓乔媛失踪的原因，正如她失忆前知晓那样。只是失忆后苏益清瞒着她，也瞒着众人。

        苏益清毋庸置疑深爱乔媛。但究竟为什么寻不到她……苏如故不敢去想，她不愿思考娘亲可能遇害这种情况。

        她愿意相信，娘亲还活着。

        所有人都愿意如此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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