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家 04
盛沣回到矿上,第二天梁晴带着两个电视台的人过来。说是之前录制的助学仪式视频要播出,需要他补录一段单人录像,表达一下对莘莘学子的祝福。
矿上他没预备正装,迷彩大背心不能上镜,只能把镜头调高。最后录下来,画面中他脖子以下都没有,只剩一张大脸。
老宋在一旁看着回放,笑得直摇头,“疯子,你这也忒不讲究了。等节目一播,可就全县人民都看见了,乔集矿的盛老板,没脖子没腰,就一个大脑袋。”
盛沣毫不介意,只问梁晴:“成了么?我还有事,成了你们就自便。”
这话,已经是赶人了。
盛沣虽然粗豪随性,但对女人向来客气。
这位梁主任高挑明艳,一来就对他屡屡示好。他不接茬儿也算了,现在居然直接下了逐客令。
老宋有点儿诧异,又见梁晴脸上挂不住,笑着打圆场:“梁主任,今天我们是真的忙,也没工夫招待几位。等改天,改天你们过来,叫矿上食堂开个小灶。这里的掌勺师傅,有一个原先是二十四桥的大厨,做出来的东西不比外头馆子差。”
梁晴这才勉强一笑,“那我们改天再来打扰。”
“不打扰不打扰,”老宋见盛沣不动,只得自己送他们出门,“这里都是粗人,能有你们这样的文化人来往,我们脸上有光呢。”
把几人送出小楼,正好那几个学生从前面路过。
梁晴看他们一眼,认出来了,沉吟着问:“这不是盛总资助的那几个贫困生?”
老宋点头,“是他们。几个孩子想打打工补贴点学费,疯子就安排他们过来了。”
梁晴问:“他们当中有个女生,没来么?”
老宋说:“来了两天,现在到疯子家里去,给他闺女当家教了。”
梁晴“哦”了一声,眼睛定定地在那群学生身上望了几秒,忽而嫣然一笑,转头对他说:“谢谢宋总,我们先走了。”
这一笑,逆着日光,艳如桃花。
看得老宋有点晃神。
等他回过神来,那女人踩着高跟鞋,步态潇洒,已经领着两个扛摄像机的记者走了。
送完人回到屋里,见盛沣歪在椅子上摆弄手机,老宋不由问:“疯子,你这是想干什么?好端端的,给个女人弄难堪。”
盛沣把手机一撂,笑了,“谁给她弄难堪,是早点断了她的念想,省的她在我身上白花心思。这几天老给我打电话,今天说弄什么录像,没准儿也是寻个由头,想来我跟前儿晃晃。”
他生得一副好皮相,向来有女人缘。
老宋“切”了一声,想想梁晴那艳光四射的一笑,倒有点神往,凑过来踢他一下,扬着下巴问:“哎,我看那女的不错,一点儿都看不上?”
盛沣立刻接口:“看不上。”
老宋哼笑,“人怎么配不上你了?”
盛沣淡淡地说:“她那样的女人,我看得真真儿的,就是冲我的钱来的。”
“你怎么就知道人家冲钱?”老宋打趣他,“也许是冲脸呢?”
盛沣笑了,笑得让老宋有点儿看不懂。
他微微眯着眼睛,深黑的眸子里有两分寂寞,缓缓地说:“冲脸和冲钱有什么两样?”
寂寞。
老宋被脑子里蹦出来的这个词儿吓了一跳,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词儿用在盛沣身上太矫情。
他踢了盛沣一脚,嫌弃地说:“我去你娘的,还他妈跟我嘚瑟起来了。冲你钱不行,冲你脸也不行,你还指望人家冲你什么?难不成……冲你裤裆里的老二又粗又长?”
一开黄腔,盛沣白他一眼,也一脚重重地踹过去,“滚你娘的蛋!”
两个男人笑骂一阵,各自去忙了。
新井道已经开好,盛沣下去检查通风口。
黑洞洞的井下,照明设备还没到位,他凝望着这深邃而寂静的黑暗,脑子里回想着刚才的老宋的话。
“冲你钱也不行,冲你脸也不行,你指望人家冲你什么?”
汤殷离开这么些年,他一个人带着盛依依过,不是没想过再找个人。
可他希望那人冲什么嫁给他呢?
不是他的钱,也不是他的脸,那究竟是什么呢?
从前他自己也闹不清楚,但是此刻,在这深井下面,在这太息般的寂静里,他听见腔子里那颗心沉而有力地跳动着,突然就明白了。
他指望有个人能看上他,不图钱不图脸,图他这颗心。
天知道他乍然发迹后,光怪陆离的奢靡生活,曾经怎样向他伸出引诱的手。
一步踏进去,他就真成了那天依依口中“处处是婚房,夜夜当新郎,认不完的私生子,叫不完的丈母娘”那样的人了。
在那种境遇里,守住一颗心太难。
可他守住了。
奈何到了现在也没人识货。
——
盛沣在矿上忙碌,一连几天没空回家。
程晓星和盛依依两个小姑娘整天黏在一起,关系倒是越来越亲密。
盛依依从小没有妈妈,虽然盛沣把她捧在手心里养着,但男人总归是男人,她不能像对妈妈一样和他亲密无间。
现在有了程晓星,虽然只大她几岁,但是她成熟沉静,让她忍不住想亲近她,和她分享自己的小秘密。
而一个青春期的少女,最大的秘密,就是她的身体。
她曾经红着脸问程晓星:“姐,我胸这儿有个硬块,一碰就疼,你说……这是不是电视里说的乳腺增生啊?”
那几年,电视台上到处是这种广告。学校的教育不提及这一块,她没有妈妈指引,只能从媒体上搜寻些乱七八糟的信息,对自己身体的变化懵懵懂懂,既害羞又害怕。
是程晓星告诉她,那都是发育中的正常现象,还陪着她去买女孩子该用的内衣。
她对这个没有血缘的姐姐日渐依赖,而程晓星对她,也从一开始的客气疏离,慢慢变得亲热,甚至心疼。
一个女孩子,就算家境再好,只要没有妈妈,也总归是让人心疼的。
这种对人心疼能力,是程晓星唯一引以为豪的地方。
从小到大,她也算被人夸着成长起来的。漂亮、聪明、懂事、踏实……哪怕是后来,妈妈和邓叔的丑闻被全镇人当成笑话,那些人嘲弄之余也要感叹一声:“可怜了他们家那个小姑娘,多乖巧听话的孩子,偏生在这样的人家里。”
可那些夸奖,她从没当真。
她唯一觉得骄傲的,就是她十几年的人生里遍历苦寒,却仍有余热,时刻准备着温暖别人。
就好像此刻,她对盛依依。
“姐……我下面流血了,而且肚子有点儿疼……”
程晓星本来正在厨房调馅儿准备包饺子,盛依依小脸阵红阵白,蹭在门口望着她。
她到底有经验,立刻明白了,“是来例假了吧?”
盛依依少有这么扭捏的时候,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好像是。”
她忙擦干手上的水,带她回房间去,安抚说:“你先去洗个澡,我出去给你买东西。”
盛依依乖巧地点点头,“……哦。”
她又叮嘱:“淋浴,别用浴缸,知道么?”
盛依依:“……哦。”
“水温要热一点,这时候不能贪凉。”
“我、我知道了。”
“不用洗头。”
“……嗯。”
叮咛一番后,看着小姑娘小脸儿涨红,程晓星虽然只比她大几岁,这会儿却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大人了,要好好照顾她。
匆匆下楼买了卫生巾上来,盛依依已经洗完澡出来。她教会她必需品怎么用,她在卫生间窸窣一阵,出来的时候头垂得低低的,手上抱着刚换下来的脏衣服。
“来,给我吧,我帮你洗。”
这几天,一直都是她洗衣服做饭的。
盛依依是被服侍惯了的,这方面很坦然地接受她的照顾。但是今天,她刚伸手过去,小姑娘猛地一躲,红着脸嗫嚅:“我……我自己来就行。”
她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
到底只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她多少也有点尴尬,咳嗽两声才说:“没关系的,我们都是女生,没什么不好意思。你……这种时候不能碰凉水,对身体不好,还是给我。”
盛依依咬着嘴唇,犹豫再三,才把脏衣服给她,咬唇说了声“谢谢”。
看她小脸惨白,程晓星问:“肚子疼得厉害?”
她点了点头。
程晓星说:“那个……你自己倒杯热水喝,然后去床上躺会儿吧。我……我去帮你洗衣服,不然久了就洗不掉了。等我回来,再帮你揉揉。”
盛依依心里酸酸胀胀的,低头立了很久,才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着她,“姐,你真好。”
在她彷徨无措的时候;
在她真正成为一个女孩的时候;
在她最需要同性细腻关心的时候……
有她在。
真好。
程晓星从未被人用这样依赖的目光凝视过,一颗心也像被风鼓满的帆,动容地说:“快别说傻话了,去休息一会儿吧,我马上过去。”
“……嗯。”
——
盛依依刚回房间躺下没一会儿,家里门响,盛沣回来了。
他见客厅里没人,直奔女儿房间。
她向来好动,是闲不住的性子。可今天大上午就蒙着被子窝在床上,他不由诧异,“怎么蔫儿成这样?是不是发烧了?”
说着,大手伸过去,想探探她额头的温度,却被她一偏脑袋躲开了。
父女两个向来亲密,她对他总是十分依赖,这一躲,让他心里一凉。看着自己悬空的手掌,他放柔了声音问:“怎么了依依?是不是难受得厉害?跟爸说说,哪里不痛快?”
盛依依全身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张小圆脸,黑葡萄似的眼睛不像平时那么精神,带着点委屈和害羞,躲躲闪闪看着他,“……没什么。”
“没什么你大白天躺床上?”
盛沣在她床边坐下,想问个究竟,她却向里缩了缩身子,避开他才说:“真没什么。你……你先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她这样古古怪怪,他怎么放心出去?还要再问,死丫头已经扯过被子蒙住头,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出来:“老盛你出去吧!我没事!说了你也不懂!”
他:“……”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只能先问:“那你姐呢?”
被子里的小人儿瓮声瓮气:“卫生间里洗衣服呢。”
他蹙眉骂一句:“懒死你,以后衣服自己洗,别什么都让你姐干。”
说着,他出去找程晓星,想问问依依这丫头到底怎么了。
卫生间门没关死,开着一道缝。他没多想,直接推开进去,见小丫头正蹲在地上,两手在水盆里搓洗什么东西。
而那盆水里……荡漾着淡淡的血红。
脑袋里突然一热,再看看小丫头惊惶而尴尬的眼神,盛沣顿时明白自己撞见了不该撞见的。
他咳嗽一声,转头就走。
程晓星呆呆蹲在地上,很想叫住他,告诉他这不是她的……
但是……但是……
那样好像也很尴尬,像把依依出卖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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