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一章·杀出金吾
冬日的卞唐金吾宫没有真煌那样满目银白萧索，长青的植物还是郁郁葱葱，轩峻的假山夹着两道流水，卷着些半黄的落叶蜿蜒而去。楚乔常年习武，身子骨算是比较扛冷的，只着了件窄袖对襟秋衫，外罩一件兔毛短褂，干净利落，打架逃跑都很方便。
李策去了距离唐京不远的浔城，据说是要感受婚前最后的自由时光，浔城是卞唐出了名的烟花之地，春风十里，红袖招摇，名副其实的销金窟，对于这位太子的荒唐行径，连那些古板的老臣们都已经见怪不怪，只要太子不逃婚，其他都好说，权当他是去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若是用楚乔的话说，狐狸那是致力于卞唐第三产业的繁荣，拉动国民经济的发展。
李策临走前将他的心腹大将铁由留下来保护楚乔，能够保护西蒙大陆上新近崛起的战地新贵，铁由觉得很荣幸，而且还不用老跟在太子殿下后边给他擦屁股，不过跟着太子殿下这么多年，倒真是实打实提高了他的各方面能力，没办法，伺候这么一位脑沟比常人曲折的主儿，脑子能不活泛吗，习惯就好。
楚乔像一只矫捷的灵兔穿越于迷宫似的假山群，路过的侍卫偶尔眼睛一花，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她是跟着柳芙馆的柳姬过来的，自从玉书夫人那个废柴出师不利，赵淳儿就已经将她当做弃子，但这个柳姬是柳阁老的亲孙女，柳阁老在卞唐朝野有极大的话语权，若是连他都怀了异心，要清理这盘根错节的势力，狐狸怕是得伤脑筋了，不过这也是每个执政者都必须要面对的问题，等将来燕洵回到燕北也避免不了，说不定情况比这里还要复杂。
楚乔伏在一座假山后面，柳姬的声音越发清晰起来:“李策不在宫中那是最好，你们准备得如何？仲彭将军有几分把握？”
仲彭？不就是那个当年在常州一役中坑杀三万南荒翌族降军的鬼面杀神，如今就任于卞唐信阳军区的大统领？
只听一个男子压低着声音道:“不说百分百，九成的把握是有的，那些傻大兵最是容易煽动，何况还有大同做替死鬼。”
柳姬:“九成的把握，那还有一成呢？”
男人邪笑道:“还有一成，就看你的了，若是李策死在浔城，不就一了百了？你手下那些小娘子们姿色比你虽差点，功夫却也着实不弱。当然，包括床上的功夫。”
假山对面突然传来衣物摩擦和推搡之声，柳姬压低的声音怒道:“你干什么？！休得无礼！”
男人低声道:“小骚货装什么清高，你还不就是想爬上那个人的床，你以为他能看得上你，别做梦了！”
楚乔默默伏低了身子，暗暗想着刚刚柳姬他们的一番话，那个人是谁，又是什么事要让大同做替死鬼……
对面撕扯间，估计是柳姬咬了男人一口，男人呼痛道:“小贱人！”这一声虽声音不大，却还是惊动了巡查的侍卫。
“什么人！”
楚乔观察周围地形，正准备在侍卫包围过来之前开溜，一柄短剑却已架到自己脖子上，冰凉的剑锋贴着脖颈肌肤，寒意森森。
刚刚与柳姬密谈的男人转到楚乔面前，凶狠的脸上浮现一股笑意，随即对着巡查侍卫大喊道:“来人呀！捉刺客！”
原来楚乔正准备翻下假山时，一只翡翠鸟儿好巧不巧正好贴地飞到她脚下，楚乔情急避让，错步时脚底滑过沙石发出轻微响声，正好被那男人听到，人要是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柳姬整理好凌乱的领口也跟着大喊起来，待见到楚乔的面容，不禁一惊:“燕北楚乔？！”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柳姬气势十足地指挥着巡查侍卫:“燕北叛逆在此，快将她拿下！”
楚乔淡淡道:“我最讨厌别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说着两指箕张，直取男人双目，男人不料她被制之下还能突发奇招，急向后仰，手上短剑却顺势横切，要将楚乔立毙于当场。楚乔以掌刀切他手腕，并迅速拿住他肘间麻软穴，男人的整条手臂顿时酸软，楚乔趁他身子后仰下盘不稳之际，一腿将他勾得仰跌在地。
四周脚步声轰然响起，卞唐的廷卫禁军果然反应灵敏，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就集结了大批人马。楚乔不敢犹豫，借着假山地势和园林植株攀上一座长廊的红檐瓦顶，觑准方向，发足狂奔，身后箭矢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千山巍巍，江河东去，蜿蜒崎岖的山道上一队车马缓缓而行。一位身材魁梧的将军勒住马头，待与后面的车驾并骑，俯身隔着车帘道:“殿下，今晚我们就会进入迎月峡，那里只有一个入口一条道路，两壁悬崖陡峭，极容易遇伏。”
车帘后传来声音:“今晚在峡口十里处扎寨，分出八百步兵和弓☆弩☆手，寅时从两个侧翼掩上。”
“八百人，这……够吗？”
“足够了，去安排吧。”
“是！殿下！”
略显昏暗的马车里，阳光透过帘子的缝隙洒进车厢，照见一缕微尘轻轻飘浮。燕洵抬手挥散静谧的浮尘，乱世纷争，哪有什么清静岁月，即便杀出真煌，他和楚乔依然常常两地奔波，已经有段时日没有见到她了，虽说阿楚武艺高强，又聪慧过人，但不在自己身边，终归是不能放心。
从怀宋运出的粮草被分成了东、南、北三路，分走陆路与水道，东路多为山川峡谷，绝少城镇，难以乔装掩护，只能硬碰硬横闯，此路粮草由燕洵亲自押运，经龙首、熊耳两山，过蟠风谷，穿迎月峡，便可转入卞唐官道，前往唐京与楚乔会合。
迎月峡地势险峻，入了峡口，山道狭窄绵长，若是遇伏就只有挨打的份，但燕洵还是放弃其他路线，大队直往迎月峡而来。经过前几次与大夏军队的正面交锋，燕洵故意只取山川大道而走，利用燕北重骑兵的优势千里奔袭，冲散大夏兵防，势如破竹，引得大夏将兵力重点分布于山势平坦之处，像迎月峡这等曲折险地，夏兵料想燕洵不会送上门来硬闯，所以虽占住地利安排了人马阻截，但必不会多，也不需要多。何况迎月峡是通往卞唐的捷径，车甲之奉，日费千金，能够缩短粮草押运路线，自然是上上之选。
黄昏时分，长庚星在西方余晖中熠熠生光。山坳之后，屯骑千营，几乎不燃火把，以防夏兵察觉。
燕洵走出新立的营帐，遥望着远处暗蓝天空中的黝黑石崖，横峰碍水，乔松百丈，一轮明月冉冉升起。
过了这道峡，就可以见到阿楚了，等我。
程鸢走到燕洵身侧，垂首道：“殿下，前方探子回报，迎月峡上约有夏兵一千，备有火油、滚木、檑石。不出殿下所料，他们人手不多，不如由属下再带上五百人，前去相助阿精将军。”
燕洵道：“不必，人多反而容易被察觉，若是引来夏兵前后夹击，断去退路，麻烦更大。”
程鸢：“是！”
燕洵：“阿楚那边，可有传来消息？”
程鸳：“暂时没有。夏唐和亲，婚期定在明日，届时关内关外戒备森严，但楚姑娘已取得卞唐太子信任，想来悄悄入关问题不大，水路那边途经卞唐漕运枢纽，属下已遵照殿下指令带出消息，让姑娘接管水路粮草，届时两军会合，一道返回燕北！”
燕洵：“嗯，你先下去，命全军加紧休整，寅时三刻拔寨。”
程鸢：“是！属下告退！”
山风烈烈，吹得天地间一片肃杀，阿精根据燕洵的指示，趁着夜色率领一队人马，挟弓带剑，犹如兔走凫飞般穿越一片密林山地，渐渐掩至迎月峡两侧崖壁之下。寅时一到，立即挥起钩索，扣在崖草茂盛之处，不发出一点声响，阿精虽身材魁梧，身手却极为灵活，双足在石壁上连撑，两手交替拉索，迅速上升，其余众将也一一攀岩而上，石壁两侧顿有黑衣人影此起彼伏，借着千岩松雾，杀入夏兵后方。
寅时正是一天中日月交替之际，人体最为困乏之时，迎月峡的夏兵也只是做为一道后备屏障守在此处，主力军并不在此。
一个夏兵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侧耳聆听，又似有细微动静，当下往峡谷底下望了望，月色空明，山草丛杂，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燕北那些叛逆又不是傻子，不可能会选这条路，活活地来当靶子。
他心神松懈，抱着长刀往树上一靠，正要假寐，忽觉口鼻被人猛地捂住，脖子上一阵冰凉，紧接着剧痛袭遍全身，只觉大量鲜血从喉间豁口喷射而出，染红身前草地，在苍白的月色中更加触目惊心。
夏兵连一声声响都未发出，就被了结了性命，临死前脑袋一歪，看到身边的同伴也如烈风割草般一个个倒下，黑衣人接连跃上崖顶，周身杀气腾腾，辨不出面目，犹如修罗降世。
刀光连闪，燕北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冲杀，夏兵终于有人回过神来，惊变之下哗然四起，一声尖锐劲急的角声划破寂静的夜空，那是作战的指令，却又转瞬消散在呼啸的山风之中。夏兵有的整装束甲，持刀拖枪，一拥而上，有的还不明所以，四处推挤冲撞。
一名通信兵燃起长箭，挽弓向天疾射而出，火箭破空炸起橙黄色的焰火。阿精居高指挥战局，见势双臂扯满弓弦，嗖地一箭射出，后发先至，将通信箭射于崖下，以防夏军主力回援，副将何义眼明手快，立即率兵掩上，剿灭夏兵通信营，所有火箭一概销毁。对面崖上两团橙黄火焰接连燃起，也被阿精拉开五尺重弓一一射落，例无虚发，顷刻便不再有火焰腾起，想是通信营也被捣毁。
长空万里，疏星点点，迎月峡上满是金铁交鸣与喊杀之声，夏军的火油滚木一概派不上用场，又失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只能正面迎战黑鹰军，却遭到一面倒的屠杀。狼刀与长☆枪激烈碰撞，割破喉管，血光迸溅，重伤者滚地呼号，轻伤者蹂身再上，也有不少落下悬崖摔成肉泥。月光普照，苍苍石崖之上顷刻间尸首堆叠，夏军退无可退，终于全军覆没。
漆黑的山坳之中，燕洵一手抚着自己脉搏，默默计算着时辰，这是楚乔教给他的方法，十分准确便捷。寅时三刻，夏军援兵未至，阿精那边应该已经结束战斗，燕洵睁开眼来，率先跨上战马，战刀高举，冷芒耀目，声如奔雷般传下命令：“全军听令！”
“末将在！”
“黑鹰军在！”
“出发！过迎月峡！”
“出发！”
“出发！”
“誓死追随殿下！”
……
黑鹰军将士们高呼应喝，连日来的正面交锋让他们的战刀饮饱了鲜血，锋芒更锐，经过半夜的休息，他们早已个个龙精虎猛，蓄势待发，程鸢、风眠等众将亦拔出战刀，夹马而上，身后千万匹战马带起滚滚烟尘，似飞星逐流电，随着他们的王山呼海啸般奔腾而去。而东边的天空，云霞疏淡，已经渐渐现出一抹鱼肚白。
楚乔此刻坐在床沿，至今手足仍酸软无力，眼望着窗外天色发亮，已经过了整整一夜，她始终没法冲出这座画舫。
昨日她跟踪柳姬到假山群，与柳姬密谈的男人是仲彭麾下西营校尉史殊允，近日正随仲彭入京述职，进宫与柳姬交换消息时不慎被楚乔发现，干脆贼喊捉贼，引来大批禁军围捕楚乔。
楚乔跃上回廊，没跑几步，反手一抄，抓住一枝长长的羽箭，回头正好看见史殊允搭箭扯弦，正要再射，楚乔心下不豫，将手上羽箭运劲掷出，穿杨破叶，径取他左眼，却被史殊允抬弓格挡，拨在一边。
禁军神箭营营长一声令下，弓箭手轮番射击，楚乔双足倒勾，腾身跃下回廊另一侧的花木丛中，身形未定，两道寒光直向她面门袭来，楚乔急忙仰身避让，刀锋堪堪掠过她娇嫩的面颊，映得她的脸色一阵发白。
楚乔还未起身便纤腰微拧，长腿侧踢，正中一名禁军头上太阳穴，随即双手探出拿他脉门，指掌翻转，夺刀横掠，新鲜的血液陡然溅上她的衣襟和裙摆。
楚乔提刀站起时，两名禁军正好倒下，已经成了两具尸体。
但此刻情势不容她多想，整座金吾宫已经警声四作，密密麻麻的廷卫禁军正往这边赶来，楚乔无奈之下一头往人多的地方奔去，让神箭营发挥不了作用，否则万箭齐发，任是十个楚乔也不够他们杀的。
鹅黄色的裙摆飞扬，楚乔施展开全身武学，如同穿花蝴蝶般在持刀禁军中迅速穿梭，兵刃随夺随用，点劈掠斩，偶尔抢过一面盾牌，抡圆手臂挥舞出一道青铜玄光，那些禁军磕着碰着即受重伤，奈何盾牌过重，两三招上即感双臂酸麻，只得弃用。
楚乔身边的两队影卫已全部出动，团团护在她身侧，代挡了不少杀招，一行人死命往前冲杀，只望能够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宫门。
一名影卫肩头中刀，鲜血汨汨而流，楚乔咬牙劈开即将落到他脖子上的刀锋，将他从包围圈子中抢出，却突然脚下踉跄，绊到地上的兵刃，眼见一杆长☆枪飞圆了枪尖红缨就要往她胸口搠来，再也闪避不及。
楚乔大惊，正要勉力侧身避开要害，眼前恍然有流星闪过，灿然的银色剑光斜刺里杀到，正好撞上长☆枪☆枪脊，长☆枪势头一歪，掼入楚乔身侧巨大的青石砖之上，青砖立时四分五裂。
史殊允收枪站定，浓眉一扬道:“铁由护卫？怎么，你要护着这妖女，与帝国为敌吗？”
铁由道:“史校尉，皇上宣尔等进京，可不是让你们跑到后宫来处理公务的。”
史殊允微微冷笑，并不答话，五指屈曲成爪，抓向楚乔肩头，楚乔挥拳击出，指间夹着三枚钢针，往他掌心刺去，史殊允爪势下移扣住楚乔手肘，欲要先断她一臂，楚乔本可使个身法避开，奈何久战至今已有些脱力，忽然左臂一紧，被铁由闪电般拉扯至身后，史殊允爪势顿时落空，只扯碎了楚乔一截衣袖。
铁由唤出己方人手，与燕北影卫和在一处，顿时杀开一个缺口，楚乔被铁由拉着由缺口冲出，往东北方向奔去。
穿过几重殿阁，铁由尽捡宫中偏径而走，利用花木和繁复的建筑掩护身形，行至放鹤亭旁一口水井处，铁由塞给楚乔一个油布小包，小包的绳结上系着一把铜钥匙，道:“这里面是一张地图，姑娘从这里跳下去，水下有个铁门，用钥匙打开，游至无水处就可以根据地图行走，那是出宫的密道！”
铁由语气虚弱，断断续续，楚乔往他背后一望，竟已插了三只羽箭，腿上也被鲜血浸透，不知伤得如何，方才全力奔跑尚不觉得，此时铁由几乎支撑不住就要跪倒，面色苍白，楚乔急忙扶住他道:“好，大人与我一起走！”
铁由道:“不行！我的血迹已经暴露了行踪，我得去引开追兵，否则你我都跑不远，姑娘快走吧！太子让我保护您，铁由必须做到！”
楚乔:“铁由大人！他们没有地图，未必找得到……”
话声未落，楚乔身子一轻，竟被铁由一把推下水井，噗通一声，楚乔没有防备之下，冷水灌入口鼻，几乎呛住，她急忙双手划水，力求在水中稳住身形，但惯性之下身子依然不住往下坠落，情急间左手忽然摸到一个铁环状的物事，楚乔双手扣住，趴在铁门上，水流激荡，根本无法睁开双眼，楚乔摸到锁孔，将钥匙插入，向左转动两次，咔擦一声，铁门应声而开，强劲的水流冲力将她向前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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