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洗头
院子里新添了几盆香绣球，雪青和粉紫的颜色挤挤挨挨的小花簇拥在窗台下，即使在傍晚昏黄的光线下照旧看起来生动活泼，不同于时下贵妇们爱种的牡丹芍药，这些花看上去更叫人觉得温暖和亲切。
左睿掀起门帘进去，见苏丽华穿着一身家常的修身小袄，下面是条百褶的裙子，愈发显得纤瘦，怀里抱着个竹编的小箱笼，垫着脚往漆黑边的描金圆角柜子里放，听见人进来转头去看，手里的箱笼没抱好呲溜就往一旁滑，左睿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一只手就托住了箱笼，问她：“是放在这个这个格子里面吗？”
苏丽华的心又抖了抖，她花痴的仰头看左睿，直到左睿捏了捏她的脸，才回过神，又笑眯眯的挽住了左睿的胳膊笑着道：“侯爷回来啦，要不要吃点东西先垫垫，还要一会才用晚膳的。”
她开始喋喋不休的介绍自己准备的晚膳：“叫人煮了香浓的鸡汤做了三鲜的过桥米线，烙了饼子做了肉夹馍，配了酸爽的凉粉，灯影牛肉，蒸了金鱼饼。”说到最后，苏丽华开始咽口水，她感觉自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吃晚饭了，她可怜兮兮的看向左睿：“侯爷，我饿了！”
左睿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从内到外似乎都得到了放松，他笑看着苏丽华：“今天是没有吃饱吗？”
苏丽华不管不顾的耐在左睿的身边，挤在他怀里麻花一样使劲的扭：“我今天不但顺利的和薛涛达成了协议，明天我们阮瑜就能去跟神医学习，我还盘了三个月的账，顺利的接管了后宅的事情，这是多么劳累多么费心思的事情，就算是饿了也很正常呀！”
大元对吃饭的时间基本上有十分严苛的不成文的规定，但凡世家贵族，不到时间都是不会吃饭的，可左睿一点都不想在这样的小事上为难苏丽华，若是叫她连吃饭都不能畅快，那也太委屈了。
左睿坐了起来，朝外面吩咐：“爷饿了，上晚饭！”
正说着话，菊香进来道：“三位姨娘过来请安。”
苏丽华这几日养病，并没有叫她们过来，都差点把这几个人给忘了，她都忘了左睿可是很看重这几位貌美如花的小妾的，这样一想她立刻端庄起来，从左睿的身边起来，理了理衣裳，淡淡的道：“叫进来吧。”
左睿挑眉看，见苏丽华端坐在一人的贵妃榻上，脸上是淡淡的清冷的光，纤细瘦弱，是这世人最爱又最推崇的一种气质，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大姨娘向来端庄，二姨娘一向娇艳，三姨娘青春娇憨，苏丽华咬牙切齿的在心里想，左睿果然是很会挑人的，可见也一定阅女无数，可真是小瞧他了！她在心里狠狠的扎着左睿的小人，扎的那一张脸都成了针眼窟窿，心里才觉得解气了一点，淡淡一笑，叫了起：“起来吧。”
她也不当着左睿的面对这几个表现的如何大度体贴，终归她是个心眼小爱计较的，再说了做姨娘就该有做姨娘的觉悟，本来就是这地位，也不用指望着她就会给上个凳子，端上一碗茶喝一喝，她余光瞥奖二大爷一样躺在炕上的左睿，觉得碍眼的不行，也不管他和他的这些姨娘们要搞什么事情，自己起了身去做自己的事情，转身进了净房。
她本来是打算明天再洗头的，但是她现在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才不至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出去和左睿干仗。
菊香带着两个婆子提了热水进来，放好了皂荚毛巾，又替苏丽华拆头发，苏丽华听着外面有动静，就把耳朵高高的竖起，说话的是大姨娘：“……没想到靖宇才三岁妾不过是寻常教导他多写了两个字他就都记下了，妾想着是不是也该给这孩子启蒙了。”
三姨娘打断了大姨娘，她咯咯一笑道：“姐姐操的这个心就多余了，念书的事情侯爷老夫人夫人都想着呢，不用您说，到了时间自然而然就去了前面和前面两位公子念书了，侯爷最近瞧着憔悴了可是不少的，真是叫人担心。”
大姨娘说这话一是为了显摆自己会教孩子，在一个是为了说明靖宇是个可造之材，偏偏三姨娘就故意把这话曲解了，说的好像大姨娘有多不懂事一样。
大姨娘深吸了一口气垂下了眸。
二姨娘也不甘示弱，往左睿跟前走着，娇滴滴的道：“妾给您揉一揉吧，侯爷在衙门辛苦，妾又最会拿捏，替您揉一揉也好教您放松放松！”
苏丽华吧嗒一声把手里的木梳子折断，菊香吓的手一抖，拽断了苏丽华的几根头发，苏丽华为了不叫外面的人小瞧，硬忍着没喊疼。
外面又安静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二姨娘已经给左睿按摩上了，左睿那一张冷脸上怕也是一脸的享受模样，太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夫人，夫人！”菊香叫了几声，苏丽华才反应过来，她胸口憋的火气有点多，差点弯不下头，她不满的几乎要破口大骂：“连个洗头的东西都没有，叫人这么低着头，要是血压低一点的，多低一会头晕倒了怎么办？”
“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洗头的，我去叫内务府给你做一个。”
竟然是左睿的声音，他挽起了袖子露出半截古铜色的手臂，一幅要给苏丽华洗头的架势，站在苏丽华的身边，手都伸进了水里。
大姨娘和二姨娘三姨娘像是白天里见了鬼一样，站在门口白着一张脸看着要给苏丽华洗头的左睿，是不是打开方式不对，怎么会让她们看见这种让人饱受惊吓的情形？天啊，一定是眼睛有病，需要找个大夫来看看，冷酷的侯爷还会给人洗头？！
菊香的腿本来是哆嗦的，结果一看见三个姨娘的表情，心里一得意又觉得不怎么害怕了。
大姨娘到底年长一点，见过大风大浪，先反应了过来，忙走到跟前道：“这事情不必侯爷来做，还是妾来吧。”
左睿冷冷的看了一眼大姨娘，大姨娘的小心肝一颤就退了回去。
左睿仔细的给苏丽华揉搓着她海藻一样柔软的长发，苏丽华可不领情，猛的站起来，哗啦啦的水都流了一地，像个掉进水里的女鬼一样站直了朝外喊：“菊香！菊香！”
菊香心里顿时有种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的感觉，这个时候叫她进去难道是叫她和侯爷抢饭碗的意思？给她成千上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呀！为了保住小命，菊香低着头一直在柜子里找衣裳，硬是头也没抬一下。
喊了一会菊香不答应，苏丽华气的道：“明天就把你嫁出去！”
二姨娘又不怕死的上来了，她娇声道：“夫人，妾来侍候你吧。”
湿答答的头发一直往下滴水，看上去狼狈又可怜，左睿皱了眉对三个姨娘道：“下去吧，没事不用过来了。”
三姨娘立刻就落了泪，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楚楚可怜，二姨娘拉了她一把，随着大姨娘往外走，直到出了院子，三个人的心情还是不能平静下来，点了灯的青砖走道上，夜风打着转的吹，彼此对视一眼，还能感受到对方心里的惊涛骇浪。
左睿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们这几个常年陪伴的人在清楚不过，那可是在那种事情上说断就能断，冷清克制至及的男子，在他们看来他在男女之事上是个格外无情的人，所谓的受宠或者受关注，有时候多是她们自己向外杜撰的，为的不过是颜面，原本想着左睿本就是那样的人，但现在看，左睿对苏丽华那简直是颠覆她们的认识的。
这意味了什么，她们心里自然清楚。
大姨娘喉咙觉得干涩，半响也说不出一句话，但她又是个二姨娘三姨娘不同的，因为她有个庶长子，即使没了宠爱照样可以过活下去，但二姨娘和三姨娘什么也没有只能靠左睿的宠爱。
左睿从荷香手里接过了毛巾细细的给苏丽华把头发擦干净，又伸出纤长有力的手指，解开她的腰带，把外面一层湿了的衣裳脱掉，给她换上一身干爽的衣裳，苏丽华自始至终都不说话，就坐在净房的椅子上，像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子，任由左睿摆弄。
她心里想着就该左睿来做，谁叫他对不起她的！但刘妈妈从外面看一眼却觉得腿肚子都抽筋，她是有些年岁的老人，经不得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谁家的男人给女人洗头换衣裳？简直闻所未闻！她想着还要去接了阮瑜过来用晚饭，就和荷香打了一声招呼躲了出去，还是离远一些有益于身心健康！
左睿似乎已经习惯了苏丽华这么理所当然的样子，看她的嘴巴还撅的高，忍不住道：“怎么？还不高兴？”
苏丽华眨了眨眼，惊讶的道：“侯爷在说什么？什么不高兴？我怎么会不高兴？很好呀！非常好呀！”
左睿嗤笑了一声苏丽华的死鸭子嘴硬，按着她的头叫她低下：“行了，洗头。”苏丽华挣扎两下，又觉得左睿托着她的头还挺舒服的，也就勉为其难的放任自流了。
整个洗头的过程左睿细心又周到，而苏丽华则是不断的挑三拣四找茬。
“烫死了！”
“弄到眼睛里去了！”
“衣领弄湿了！”
“捏的我脖子疼！”
“弄断我的头发了！”
荷香听的面皮子不停的抽动，怎么会有这么作死的人？
但作为一个合格的奴婢，她严密的关注着左睿的神情，势必在左睿发飙前一刻拯救出苏丽华，然而左睿自始至终都没有生气或者不满的样子，甚至他舒展着眉头，微挑着嘴角，莫名的，荷香觉得这分明是一种享受的神情。
老夫人正在看经书，听说三儿子和媳妇一起过来，立刻眉开眼笑，下了炕穿了鞋子就往外走。
左良和三夫人从外面进来，忙扶助了老夫人。
一般家里最值钱的总是那个小儿子，老夫人也不能免俗，最爱的儿子就是左良，瞧见他就眉开眼笑，照旧像小时候一样搂在怀里心肝肉的揉搓：“今天吃好了没？衙门里的事情忙不忙？怎么瞧着这几日偏瘦了？”
左良依着老夫人揉搓了一会，才坐了起来，一面整理衣裳一面笑着道：“您昨天还说我胖了，今日又说了瘦了，其实没胖也没瘦，挺好的。”
三夫人笑着道：“这是母亲关心则乱，不过衙门里事情多，若是瘦了到也正常。”
三夫人不过随意的起个头，老夫人就接上了下文，紧张的问：“不是说不忙吗？怎么就又忙了？可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左良看了一眼三夫人，才叹息着道：“说起来，这事情还是因为大哥而起？”
老夫人皱起了眉头：“你慢慢说！”
左良就说了朝堂上的事情，老夫人听完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道：“行了，这事情你也不用担心，我去给你大哥说，叫他去和黄阁老赔礼道歉，黄阁老自然而然就不在迁怒你了。”
左良心里一松，高兴的站起来行了一礼：“多谢母亲！”
老夫人笑了起来，拉着他坐在自己跟前：“母亲知道你手头紧张，现在账又管在了大房，皇上寿辰要备东西，只怕你手头也不宽松，正巧我这里有一些，你拿去用吧。”
左良怎么都不肯要，和老夫人推来推去，还是三夫人柔声在一旁劝了一句：“即是母亲的一片心，你就拿着用吧，往后咱们可要加倍孝顺母亲才行。”
也不过一句话，就叫老夫人眉开眼笑，仿佛被给钱的那个人是她一样。三夫人大抵也没想到，不过是诉一次苦，却解决了两件心头大事，果然有个母亲就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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