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血玉(高虐慎点)
歇山顶上白雪皑皑,拓谷苦衣衫单薄,跪在玄殿外久久不起。他面庞疮红,嘴唇也早已冻得发白,浑身上下覆满积雪。
殿内传来拓谷乾坤的厉声呵斥:“你今日若是不去,我便将你乱杖打死!”
拓谷苦指尖哆嗦,话音却稳若磐石:“徒儿即便是死,也不愿再杀一人。”
“好啊你!要造反了是不是!”拓谷乾坤踹开扇门便要执杖挥来,身侧的蓝衣少年紧紧抱住他的胳膊:“师父切勿动怒,师兄他只是……只是一时糊涂。”
蓝衣少年奔至庭中,试图拉起拓谷苦,对方却不为所动。他奶声劝道:“师兄,只是杀个人而已,你赶快答应师父吧。”
拓谷苦欲言又止,片刻回应他:“师弟,世间众生皆不孤寂,人非蝼蚁,不可随意掠杀。”
还未待少年反驳,拓谷乾坤又大发雷霆。他面目狰狞,指着身侧人的鼻尖怒道:“拓谷苦!你瞧瞧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既生情又生爱,整日跑出去厮混,哪里还有半分像我拓谷乾坤的儿子!你究竟是被那女人勾了魂还是夺走魄了!”
“此事与她无关。是苦一生坏事作尽,丧尽天良,如今只想收手,为何父亲万般阻挠!”
眼见拓谷乾坤攥着铜杖的手愈紧,少年噗通跪到地上,哀求道:“师父,愁近日剑术有所精进,愿代师兄前往五溪,取那袁氏兄妹性命。”
“师弟,你在胡说什么!”拓谷苦一把抓住少年的衣袂,“莫要再闹……就让师父杀了我吧。”
“为什么?”少年眉头微皱,他不明白一向清醒的师兄,此刻为何如此偏执:“难道师兄当真是被旁人迷惑了?”
“她不是旁人。”拓谷苦眼角沁出泪水,顷刻被冰寒迅速凝结。“她是我的心属之人,我已答应她,此生不复腥血。”
少年木然,青涩英气的脸上毫无波澜:“师兄大可放心,愁此生无情无爱,这就去替师兄杀了他们。”
拓谷苦摇头苦笑,他拂去少年眉梢上的飞雪:“师弟,既是人就有情,总有一天你也会遇到一个心属之人。”
“阿拓,好点了没有?”
愁看着眼前这个皮肤白皙、裹着狐裘的少女,刚想掏出孤影剑将她一击毙命,谁知身体竟下意识地朝她前倾。
他微微一怔,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轻裘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破旧却整洁非常的驼色布袍。
自己昏迷的时日,她究竟对这具身体做了什么?
少女细嫩的小手覆到他脸上,眼中满是担心:“怎么这里也有一道伤口,谁欺负你的?”
愁眉心微蹙,欺负他?不过是被那南岳老叟弥留之际暴体所伤罢了。
他试图推开她,可对方柔软的唇已经凑来,轻轻吹拂着他眼下一寸处的红痕。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睫毛缓缓扑动。他这般看去,就如同一只毛绒绒的雪兔,又似自己向来爱吃的糯米团子。
他从小置身拓谷,见过的女子,若数活的,便只有女侍和偶尔打闹的师妹。若数死的,上一次近他身的古墓老妖已被他砍成碎尸数块。
可此时……这个本该死于他手、魂归西外的少女竟捧着他的脸肆意摩挲。
“阿拓,疼不疼?”
他心里耻笑,自始龀之年起,明枪暗箭便已是家常便饭,如今纵使利刃贯穿胸膛,亦不漏半分痛言。
少女指尖稍滞,话音渐弱:“若你再伤了,我会难过不已。”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戳进,软软的、柔柔的,似是细长绵针。
他犹豫着,本想继续缄口,竟低声吐出一字:“疼。”
数月下来,谷中传来的信号已有近百响。知晓少女夜间难视,他准备趁油灯燃尽之时将其一道果决。
他走至床前,被团传来阵阵抽泣,枕旁的蛟龙玉佩莹着淡淡幽光。
想起那日自己从袁溟腰间取下它,头痛昏沉欲裂,蹒跚没几步便倒在了溪畔。只感雪花覆落在无力的眼皮上,将阖时见到一个清莹的白色身影。
待他醒来,便是一个少女趴在身边,为遍体鳞伤的他上药,甚至还给他取了个新名字,叫什么阿拓。
黑暗中,少年眉头紧拧,一反本性的纠结。心中声音反复似魔咒:杀了她,你来五溪,不就是为了杀死她?
愁,莫要负师父所望。
愁,你还在犹豫什么?
少年指节发力,紧捏剑柄,却终将利刃收回鞘中。
待他瞒着少女外出打猎,实则想要回到拓谷告诉师兄心中异样时,却见众人神色匆忙,看到他更是绕道而行,直至他一把抓住怨的肩膀。
“怨,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谷中可是发生了什么?”
怨欲言又止,眼神闪躲。他只得快步冲进玄殿,却见殿中赫然立着拓谷苦的牌位。怨拉着几近崩溃的他,痛苦道:“大师兄他……他在你走后不久,便自刎而死。”
他难以相信从小陪伴爱护他的师兄就这般撒手人寰,疯了一般捶打地面,试图用疼痛麻痹自己。
眼见玉砖上方出现一双云纹墨靴,拓谷乾坤俯视着他,声色威严不容半分忤逆:“那孽障冥顽不灵,执意赴死。从今以后,你便替他作这少主,赐姓拓谷。”
莫雪凝双目湿红,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她爱了四年的人:“我应该叫你什么?愁?阿拓?还是……拓谷愁?”
拓谷愁终于肯将那饕餮面具摘下,刻进莫雪凝心底的轮廓,她怎么可能忘记。
拓谷愁望向她,眼神像极那天在石洞里杀了穆志平般,愧疚、悔恨、不知所措。
脚跟霎时发软,莫雪凝蹲在地上痛苦悲鸣。原来,原来那天的眼神竟是这个意思。
那时她还不明白为什么阿拓要因为穆志平的死对自己愧疚万分,甚至大动干戈离家出走。本以为是阿拓“尚且年幼”,接受不了亲手杀人的事实,如今才明白,他是怕自己看见他杀人,看见他脸上的斑斑血痕。
拓谷愁丢掉手中的剑,朝莫雪凝缓步走来,他话音颤抖,像被烈雨敲打的浮萍:“雪凝,对不起。”
“你别过来!”莫雪凝嘶吼着,忍痛爬起:“旁人说的……我不信!我只问你三个问题。”
见对方微微颌首,她压抑着哽咽道:“第一个问题……袁溟是不是你杀的?”
林间竹叶倏忽凋落,犹如一叶扁舟将相望的二人隔开。
拓谷愁眼眸低垂,缓缓开口:“是。”
心头像被人狠插一刀,止不住地绞痛,莫雪凝深吸一气,又问:“第二个问题,四年前你告诉我你想不起来了,究竟是你真的记不起来,还是你根本就没忘记过?”
“我……”拓谷愁眼底泪光莹然,膛口结舌的样子像极从前那个总是犯错惹恼莫雪凝的小孩。
“一直记得。”
只感浑身气力都被抽光,所以他在自己身边扮痴演傻了整整四年?所以这些年来的陪伴,皆是蛰伏?
他到底有多恨她?
犹如毒蛇缠绕在颈,莫雪凝几近窒息:“最后一个问题。这些年来,时至今日……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杀我?”
远处传来簌簌风声,夹杂着青鸟的啼鸣。拓谷愁不敢再与莫雪凝对视,而是望向竹林深处。
“有。”
泪水夺眶而出,莫雪凝觉得心中仿佛有一汪潮水,不停翻涌不停向上,直至覆灭她所有的希望。他的一词一句都让她痛入骨髓,可又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还在祈祷是自己听错了。
怜疯魔的笑声充斥在耳边,混杂着嗡嗡鸣响。莫雪凝想起初到长安时,他身穿夜行衣、手执冷剑从屋檐飞下,向她刺来的画面。
此刻对方再一次步步走向自己,她迅速捡起地上的孤影剑。可拓谷愁却如看不见般,让那利刃一点一点刺进了他的胸膛。
“拓谷愁!”
莫雪凝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喊着那个不再属于她的名字。对方怔怔地望向她,似是不敢相信她会如此唤他。
他又往前一步,剑身深进胸膛一寸,猩红鲜血染透黑衣。
“师兄!你疯了!”
怜声色凄厉,可拓谷愁仍妄自上前,一向削玉如泥的孤影剑几乎穿透了他单薄的身躯,他眉心微蹙,嘴角溢出鲜血。
“雪凝,对不起……”
涌涌鲜血顺着剑柄温热到莫雪凝手中,她哭着拼命摇头。她恨他,可杀了他,她根本做不到。
剑刃离身,拓谷愁猛地吐出一口血,他紧捂伤口,强强支撑着不倒下。
莫雪凝万念俱灰,淡漠道:“你走吧,走前把玉佩留下。”
拓谷愁张皇抬头,深邃的眸中皆是慌乱:“雪凝……”
莫雪凝深知那玉佩对彼此意味着什么,多年来的相守陪伴,自己对他毫无保留的爱?他们携手霜雪,跨过四季朝暮,跨过小小的五溪,却从未想过隔着不可逾越的血海。
记忆里,他曾好几次鼻青脸肿地跑回木屋:“雪凝!蒙芳她们非要抢我的玉佩!我和他们打了一架,拼死拼活地这才守住!”
可如今呢?
眼前的拓谷愁双目通红,他嘴唇颤抖,卑微乞求:“雪凝……可以把它留给我吗?”
怜震惊地看向他,甚至连莫雪凝也不敢相信这会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凛凛杀手。她悲痛万千,只得低沉道:“斯人已逝,往后……无义。”
沉重的气声传来,拓谷愁浑浑噩噩形如残偶,沾满鲜血的手从衣襟处缓缓掏出蛟龙玉佩,皎洁白玉早已浸染殷红。
莫雪凝冷笑道:“也不知四年前你杀了袁溟时,是否也这般刺眼呢。”她一举夺过他手中的玉佩,指尖无意擦过他的掌心,拓谷愁想要抓住却落得一空。
莫雪凝迅速背过身,抚摸着蛟龙尾上触目惊心的血痕:“拓谷愁,你可以走了。”
“那我们?”
她阖上双眼,泪水滚滚坠落:“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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