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择善而从

降生于这个凡世，生在正道之首的名门正派，有自家忠孝仁义的两名弟子跟随，又有甘愿牺牲修为也要维护周全的师父庇佑，更有自己亦步亦趋的看护……为何，世间百态无需你来担待，你未经风霜洗礼，却厌世至此……

        虽然商隽迟并没有透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但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应楚已然察觉出他有“死而后已”的打算。

        此等不似常人的智计，实在令应楚琢磨不透……不是说好的，红未神女此番再世为人，没有带着过去的记忆一起来吗？

        这孩子，年纪小小，也不知有什么可想不开的！

        应楚向他走进两步，好心开导他：“你莫要想不开，还是有活路可走的，先前给你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那时，应楚为了在第一次见面就将他彻底震慑住，是说了些不为人知的利害干系让他知晓。可当时的他也并未见有多惊讶，只是说了句：你的话，正好印证了我们判断，多谢提点。

        他的这具肉身一旦消亡，以天界的“知人善任”，必当立即将红未神女召回天界复命，届时，责怪也好，非议也罢，就算红未神女会因再一次任务失败接受承受惩罚，但考虑到红未神女的实际能力，天君也不会太为难这忘途山女君的。

        那么，无论是继续镇守冥界，还是被调来征战魔界，届时再见面，彼此都不可能如同现在一般一团和气了，想着趁现在能攀些交情，也省得往后见面就要兵戎相见……因为有着这样的想法，所以应楚还是挺有闲心陪他一直客气下去的：“你不要把送嫁之行想得那样艰巨，接下来有什么难关，我可以陪你一起闯。”

        应楚想着，其实吧，自己身为堂堂魔君，偷溜到人间来瞎逛，自是天下无匹，自己大人大量的随他一路到不盈谷去，沿途有什么不长眼的，自己一个眼神过去就能将对方撕个七零八落，遇到任何困难事都可以迎刃而解，只要他肯开口求求自己，自己是不会拒绝的……

        正这样想着，还来不及说出诱导的话，商隽迟已经断然拒绝：“那怎么行！”开什么玩笑，有他在场就意味着让自己与元集真无法再亲近了，自己十年卧薪尝胆留着师徒情分未断，就是为了在最后一刻，自己能彻底成为对方刻骨铭心之人，怎能因为这不知所谓的少魔君就害自己功亏一篑！

        “你是执意要寻死了吗？”如此年纪轻轻就要赴死，还是太可惜了啊……应楚惋惜的看着他，这等俊俏少年的姿态，虽不及其真身红未神女的风华之万一，却也是人间难得的美少年啊……

        商隽迟并未太惊讶对方知晓自己的心意，反正他一向神出鬼没，又与自己有着正邪之隔，即便他把话传扬出去，也未必有人会信……更何况，时至今日，他也从未做过对自己不利的事，虽然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做，但反正自己是心意已决，横竖都要豁出命去：“是啊，尽管会让人觉得可惜，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就算这回躲过一劫，往后，正如你说过的，至多我也就是再活五年，活到那时候害人害己，倒不如现在就一了百了，毕竟，人活一世，我不想离开时对任何人再有亏欠……难得这一次给我机会，就让我把过往的恩情一并还了吧！”索性什么都承认了，反正仅凭对方对自己的一知半解，承认眼下的，也好免了对方的假惺惺。

        是啊，你看这话说得有多么冠冕堂皇，只有商隽迟自己知道这话有多虚伪，他不过是担心还不到那五年，自己便会被师父厌弃，毕竟要留住他这条小命，的确耗费的心力太多……纵使真让他老人家有闲心再陪他虚度五年，这五年一过，到最后若是需要一命换一命才能将他保全住，那时，师父就绝对不会再留着他了！

        与其要面对那个局面，倒不如尽快做个了断！毕竟，他有那样的自知之明，红儿这个名字，从来就不是唯自己独有的，往后自当后继有人……只盼有朝一日，哪怕是某一个瞬间也好，希望元集真在教导下一个红儿时，能想起……

        想来是这人间之事并无任何能让他所眷恋的，应楚只好如此来猜测了，思及此处，便对他道：“那你就好自为之吧，到了最后一程时，我会来送你的。”

        对方没有要做狗皮膏药的意思，商隽迟就笑着领情了：“在下之事，不敢劳烦少魔君费心至此。”

        此领域中风雪凄寒，长夜无尽，常人是无法忍受的，即便是并非□□凡胎，等闲的魔族妖族造访此地，还是会被冻出内伤，也就是他，生来就有红莲业火护体，即便再逗留许久，也不会有任何不妥。想来下次照面便是与这人间少年的诀别之日，应楚便想留他多聊几句：“商公子何须客气……”

        偏偏这时，一个声音毫无预警的冲进了他的领域内，高声的呼喊着一个名字：“红儿！”

        这犹如是一声召唤，商隽迟最是知道，天底下，唯独那一人会这样叫自己：“师父！”

        元集真，你总算肯来找我了！

        不知为何，在回应对方的同时，商隽迟的眼泪掉了下来，见他这一哭，应楚当即吓了一跳：“商公子，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啊！”为了扮柔弱博同情，你竟这样说哭就能哭！果然你是红未神女托身降世的，学她学了个十足啊！

        既然师父寻过来了，商隽迟哪里顾得上其他人，哀哀怨怨就朝师父呼喊：“师父，弟子被困在这里的……”

        应楚嘴角一抽，也懒得解释什么，却见那苍茫雪夜忽地就被撕裂出一道口子，一处金光从那裂口渗透进来，在那夺目的光辉中，一只手朝商隽迟伸过来：“红儿，现在就随师父离开这里！”

        商隽迟伸手将那只手抓住，紧紧的抓住：“师父，弟子这就和你走。”

        应楚心中冷笑一声，自己这处领域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想到为了方便在人间历劫的神尊过来寻找爱徒，自己是特意将人带进了一个稍微不用太耗费灵息就能破解的场域内，不过，你如今毕竟不是天威凶猛的“万物起源”了，当年你一意孤行将这孩子留在身边，初时为护住他的心脉使他寿数不断已经耗费你一半修为了，其后每五年一大劫，每一年一小劫，已经累你损耗颇多，此番你不思悔改，竟敢破我境界强行将人领走！哎，神尊啊神尊，你如此不顾念自己，也不知你在这人间还能撑得了几时！

        待这师徒二人从此境地离去，便又有一个闲淡懒散的声音响起：“糟糕，没有将人拦住。”

        此次分头行动，一如从前那般，便是要对这师徒二人分而治之：由竹嗣神君负责将“万物起源”拦住，方便应楚对商隽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为何他们会有此等默契的配合，说来也是上万年的老交情了，此一节不提也罢。

        应楚倒是不认为他真会拦不住，若他有心，即便是归位以后的神尊本人，一时三刻也会被他缠死，毕竟，这竹嗣神君的真身可是一只修行年头仅次于“三尊”的大蜘蛛呀！

        霎时间，无数蛛丝缠绕在那道被撕裂开来的境界裂口上，这雪夜幻地的境界顷刻间得以修复如初。竹嗣神君的身形也在这神不知鬼不觉时悄然现身在应楚身后，应楚见他现身出来，嗤笑一声：“怎么，你不好好将人看住了，是生怕本君会对红未神女用强的！”

        “当然不……”竹嗣神君淡然笑着。

        被人从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他又这样不着急的模样，应楚自然有所不满：“本君英明神武的，怎会强抢于人！”说这话时，应楚的脸上略有愤然。

        对于他的不满，竹嗣并不在意：“你会不会，这可不好说，不过对上了红未神女，你的确不敢就是了。”

        “谁说的！”应楚气鼓鼓的横他一眼，他怎能如此低看自己。

        竹嗣的态度依旧悠然，丝毫不受他的情绪影响，只同他实事求是：“尽管起源之力，可毁天可灭地，但你不是不清楚，一旦动用了起源之力，会付出何等惨痛的代价！我对你透露过的，因红未神女师承万物起源，天地间除了他们师徒二人，其余人等均无法传承起源之力……若是这次无法再将万物起源渡化归位，则天界有意让红未神女继任万物起源之位，毕竟，天地间失去万物起源太久，早已是等不起了！”

        “那又如何！”是啊，若非知晓此事，自己堂堂魔君，怎有这个闲工夫陪人家来折腾！

        “一旦到了那天，为红未神女所恨者与所爱者同样凄惨，你不想被她所恨，更不敢被她所爱，除了和她插科打诨套套近乎，又能拿她怎么办！”竹嗣神君笑着说到这里，眼看应楚的脸色越发古怪，看来是被自己的话戳着心窝子了。

        应楚深吸了一口气，沉淀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露出若无其事的笑来：“如今人家一心求死，我反正是劝不住了。”

        “未必！”竹嗣神君摇了摇头，并不认同这个观点，“红未神女的决心所在，并非是我等可以猜度的，你又何必担忧太多？”

        “谁担忧他了……”应楚撇撇嘴，一挥手，屏去此处的雪夜幻地，外面正在发生的一切瞬间尽收眼底。

        只见商隽迟跟随他家师父冲出雪夜幻地后，并未急着回到众人身边去，当然这也并非是他不想，完全只是有心无力！先前在药王庄一役，商隽迟擅自动用浮光剑阵，已然是伤及本源了，自当老老实实的将息一下自己，待到一月过后再妄动内力，偏偏，他就是想招人心疼，适才又用了唤灵令御火，好在没有大动干戈，否则，出得那境地的片刻，他就该倒地不起了！

        他家师父见弟子有气无力的样子，自是心疼得不行，虽很想教训几句，却还是忍住了。为了冲破拿境界将爱徒救出，此役元集真耗费太多，想到自家这爱徒的心性，他确实不敢在这孩子面前流露出虚弱的一面……

        待把商隽迟搀扶着靠到一棵大树上，那金光便悄然消失了，没有留下一句话。商隽迟嘴角噙着一抹笑，闭上眼，颓然靠在树上，又慢慢滑倒在地上坐下……如此便是安全了，对吧……

        周身的不适让商隽迟无法再支撑多久了，只怕转瞬便要晕死过去……

        师父啊，师父……唯有到了这生不如死的地步，自己才更真切的体会到师父的重要……

        感叹间，他听见有谁靠近了自己，努力挣扎着看了一眼，哦，是五师兄他们过来了……

        还不等来人靠近，商隽迟便已晕了过去，在亲眼确定商隽迟被何人接走后，应楚这才拉着竹嗣换了个地方再聊几句。

        不可否认，自己是将红未很是看重，至于有多看重呢？哪怕被人误会、被人笑话了这么多年，这份看重从来有增无减，就是这样坦荡如砥的看重了！

        所以，因为这份多年来持之以恒的看重，尽管此刻被竹嗣以异样的目光打量，应楚依旧是志气高昂的：“看什么看，该说点正事了！”

        竹嗣神君挑眉：“喔……”敢情你也知道之前陪你办的都是私事啊！

        话说，天界的红未神女执掌判官笔，有定论之权，所以每逢红未神女下界历劫，便又是到了天界扩招人才的好光景了，六界当中，无论是哪路妖魔，凡是想被天界招安的，均可以在这时候大显神威……

        应楚拉着竹嗣要聊一聊的，便是这桩正经事：“反正你们天界要扩招了，指不定又有几个资格老的神仙会有不同的心思，你们天君一向最烦下面人心浮动了，指不定就打发谁下凡历劫，给新人腾位置，要不你策反几个过来，本君要求并不苛刻，只要是你和红未这般的，能力什么的也就勉强足够了……”

        竹嗣神君点头附和：“确实不是什么高要求。”就是痴心妄想而已！

        其实，上一次红未神女下界，应楚就趁机给魔界吸纳过些许人才的，可惜他这魔界并非天界那等安乐窝，他这里对人才的耗费挺大，对人才的考验也挺强，上次规劝过来的三个，一个在征讨妖族时叛乱了，一个为了镇压叛乱牺牲了，另一个居然敢不知所谓的替那叛乱者求情，被他连同那叛徒一起挫骨扬灰了！

        所以，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应楚决定用审慎的态度把这件事重视起来：“本君不要那些歪瓜裂枣的，要找德艺双馨的！”

        竹嗣神君莞尔一笑：“你放心，有的是锦绣良才给你挑选，再过两三年，这人间必有大乱，届时救世或是乱世之才层出不穷，你莫要挑花了眼。”

        “到时候再说呗！”其实，应楚心中是不太看得上凡人肉身的，不过，若对方真是自己看得入眼的才俊，自己在魔界给他锻造出强健体魄便是，那又没什么困难的！

        正和竹嗣说到这里，却见一相貌凶悍的魔将疾步赶来，似乎有什么大事要禀报的。竹嗣神君自觉的退步到了应楚身后，那魔将见到天界的神君居然这样毕恭毕敬的退到一边，不禁对自家魔君的尊敬仰慕之情更添一分，只是，想到天界众多神君仙家素来狡诈多端，唯恐对方心怀歹意，便低声贴着应楚的耳边在禀报事态。

        应楚白了自家魔将一眼，如此小家子气，成何体统：“这位竹嗣神君一向耳尖，尤其善于听人墙角，他要打探什么，我们也是藏不住的，何不坦坦荡荡说来听听。”

        “是！”魔将唯唯诺诺的点头，便依照自家君上的意思，大声禀报，“妖君说，君上拐了他家的三公主，如今正在善缘宫里等着君上给他个说法，他说，如果君上敢对他避而不见，他就要联合冥君一起来对君上发难……”

        “闭嘴！”应楚听他越说越离谱，自己分明用眼神在暗示他赶紧闭嘴了，他居然完全不看自己眼色！“这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你这么大声宣扬出来，当着竹嗣神君的面，你觉得说这些话合适吗！”

        魔将委委屈屈的低下头：“属下知错了……”明明是你让坦坦荡荡说出来的呀！

        “让竹嗣神君见笑了……”说着，应楚一个眼神递过去，这回他这魔将倒是长了眼色，乖乖就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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