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哑巴少年
阁楼很大,顶部中央有一颗巨大的夜明珠,将整个楼阁映照得如同白昼。放书的架子一直到达最上方,总共分为三层,每两层之间有一个楼梯和过道,两三个着了奴隶服饰的年轻面孔抱着书穿梭其中。正对着夜明珠的下方中央,放着一个有镂空盖子的四脚鼎,里面焚着某种香,淡淡的烟雾弥漫在四周,颇有种如临仙境之感。
鼎的旁边,一个灰衣长袍的男子负手而立,不时指点那几个人放书的位置。
陆芷站了半晌,直到那人浅灰色的眸子朝她这边看过来,,方才慢吞吞的上前,讨好的笑道:“大人您好,奴是白衿少主派来这边”
“我知道。”灰袍人打断了她的话,淡淡的开口,“你今日只需将过道里积的灰尘打扫干净便可,其他的事日后再吩咐。”
陆芷喏喏应声,走到中途的时候又折了回来,小心的询问:“大人,奴想请问一下,打扫时需要注些什么?”
灰袍人看了她一眼:“莫要伤到书和架子。”他语气一顿,接着道,“有口勿言。”
陆芷不迭点头,和他道了谢,转身朝一楼的书架走去。
来之前她在其他人那里打听过,这藏书阁是百年前新任的魔主所建,以往从未有过。许是很久没有打理过,陆芷扫了一圈下来,面前的灰尘几乎堆到了膝盖。
陆芷捶着有些酸疼的腰,心中埋怨着白衿的心狠手辣,不仅给她下药,还以莫须有的罪名罚人,真真颠覆了陆芷以往的对她在书中的印象。
小小的偷了会儿懒,陆芷开始打量四周的其他人。这阁楼中,除了她和那个灰袍人之外,似乎只有三个人,模样大约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其中一个长得清秀些,另外两个则普通得多,三个人来来回回的搬着书,哪怕陆芷在旁边,也都视若无睹的走过。
陆芷觉着无趣,抬头看一眼旁边的架子,大都是些看不懂字符的书,歪来扭去的。
身后传来一道视线,陆芷回头,便对上灰袍人幽幽的目光。
“……”被抓包了的某人心虚的摸了摸鼻子,面上一个赔笑,赶紧的顺着楼梯去到第二层。
灰袍人似乎盯上了她,陆芷不敢懈怠,动作僵硬的进行打理。
第二层比较暗,气息有些沉闷,不过相对一楼而言要干净得多,小姑娘装模作样的扫了半圈,抬头瞧见灰袍人出去关门的身影,方才松了口气。
其他三个人都在一楼或三楼,陆芷扫视一圈,确定没人后,开始打量周围的书架。
书架大概有三个她的高度,普通人若想拿上面的书,需得借助梯子,陆芷随手抽出身旁的一本书翻了翻,虽然看不懂上面的内容,但好歹每页都有附图。图上画着不同的肢体动作,或卧或躺,或平直或扭曲,有点类似于现代的瑜伽。
陆芷嘴角一抽,随便的翻上几页便放了回去,手指顺着一排书划过去,突然停在了一本紫色外皮的书上。
那上面的字符陆芷看得懂――《反灵术》。
幻境中李宥所用之法。
陆芷看得恍惚,正要把书抽出来,一只略白的手指从旁边伸过来,按在了那本书上,细微的压迫伴随着来人有些冷清的气息,朝她扑面而来。
“……”陆芷表情一僵,温吞的抬头,便与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对上了目光,“你有事?”
那人比她高了一个头,穿着深灰色的长袍,将将及肩的发低束于颈后,眉眼说不上冷清,也不开口,脸上严肃和固执的表情让陆芷觉得有些尴尬。
“我不是故意的。”陆芷把手伸回,摸着鼻子,“我就是想看看,没有其他的意思。”
那人还是没有说话。
二人僵持不下。
便在这时,陆芷身后传来另一个略微温和的声音。
“阿不,够了。”
陆芷回头,是那个长相清秀的少年,一身藏青色的服饰,眉眼微弯,嘴角含着适度的笑。
那人走到陆芷身旁,温声道:“她是少主叫过来帮忙的,并没有其他意思,你不要伤了人家。”
“其实我也有不对。”陆芷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而那个叫阿不的少年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终于将手放下,微微颔首之后,抱着手里的书转身离去。
来人歉然的看着陆芷:“阿不是个哑巴,说不了话,还望小白姑娘多担待一些,莫要怪罪他。”
原来是个哑巴,难怪刚刚一直不肯说话。
陆芷心中恍然,闻言连忙摆手:“你说笑了,其实是我的不对。”说完一顿,有些好奇的看他,“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来之前鹿旬先生与我们提到过。”少年郎轻笑道,朝她微微拱手,“我叫怜玉,日后请多指教。”
鹿旬先生,那个灰袍人吗?
陆芷心下思量,学着他的模样作揖。
“你们每日都在忙些什么?”陆芷看着怜玉怀中抱着的书,忍不住问他,“就是搬书吗?”
“也并非如此。”怜玉笑了笑,指着身旁的架子,“这里其实每日都会有不同的人过来借书或者还书,因而我们不仅要将书整理好,还得放回原来的位置。”
陆芷一脸惊叹:“感觉很麻烦的样子,你们不觉得累吗?”
“倒也不是。”怜玉失笑,“这书阁里的架子上都有特定的字符归类,只需将那些书整理好,找到相应的位置放回去便可。”
陆芷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二人说了会儿,便开始忙起各自的时,陆芷也不敢懈怠,花了半个时辰将二楼打扫完后,便噔噔噔的爬到了第三层。
第三层就比较亮堂许多,然而灰尘也积得不少,陆芷歇了会儿,正准备动手,一抬头,便望见不远处一个藏青色的人影。
“……”这个叫阿不的少年似乎并不待见自己,陆芷寻思着先找个地儿躲一下,等他离开之后再开始打理。
只是这一躲便躲到了鹿旬先生回来,他目光四处搜寻,似乎在找谁。
躲在某个暗处的陆芷:……可别是她。
才想完,鹿旬先生凉凉的目光自下而上的朝她看来过来。
“……”她这该死的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陆芷硬着头皮走出去,朝底下的人尴尬的笑了笑。
鹿旬先生似乎哼了一声,便转过身去,没再看她。
陆芷只得乖乖的开始打扫起来。
扫了半圈,陆芷腰酸得厉害,伸手扶腰做了个拉抻的动作,一抬头便又看到不远处往架子上放书的阿不少年。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那人微微侧首,看过来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情绪。
可陆芷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她咳了咳,低下头装模作样的扫尘,直到那人跟前,趁着没人注意这边,小声开口。
“你是不是讨厌我啊?”
阿不动作一顿,也没有回她。
陆芷自觉脸皮够厚,又凑近一些:“实话实说,这位小兄弟,咱们以前是不是见过啊?”
“……”阿不终于回头,只是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陆芷面上嬉笑,伸手拍他的肩,后者往旁边一闪,躲开了对面人的动作,目光看过去,无声询问着她的用意。
陆芷正要说些什么,耳边传来鹿旬先生密语:“你若在磨蹭,我便将你偷懒的事上报给少主。”
“……”陆芷心中给底下的那人竖了个中指,尔后神情恹恹的略过阿不,继续打扫后面的过道。
陆芷未曾注意到,她走过去之后,少年郎慢慢的转过身,看着她身影的神色晦暗不明。
陆芷在藏书阁忙了几个时辰,等回到自己的屋中时,已经累得瘫在榻上不愿起来了。
偏在这时,小迟公子又来了。
白迟前几日听说了陆芷犯的事,加之白衿与他胡乱说了一通,大概的意思,就是如果实在不愿看到陆芷受罚,便躲上几日。
小公子从小就听自家阿姐的话,于是借着别的理由躲了几天,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白衿的吩咐,这才带着一些东西过来安慰她。
陆芷无力的靠在门边,看着面前双目纯澈一脸无辜的白迟,原本涌上来的怒意一下子消失殆尽。
罢了,白迟又没有什么错,只怪她自己倒霉,遇到了狠心狡猾的白衿。
陆芷温声道:“公子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白迟将手中的东西递过去,面上微郝:“这是阿姐给我的,我一直收藏在屋中,如今拿来送给你。”
“我?”陆芷一愣,看着他手里竹子编制的蹴鞠,有些哭笑不得,“谢谢公子的好意,只是奴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白迟神色呆怔,以为这人在生自己前几日躲她的气,连忙道:“这是阿姐从外边带来给我的,我一直舍不得用,如今想着送给你,你真的不要吗?”
说到最后,面上带了些许失望之色。
陆芷心下一动,觉得这人单纯跟张白纸似的,与白衿几乎是两个极端,而在魔域中,大家叫后者为少主,而叫前者为公子,这其中的差距简直引人深思。
陆芷心中感慨的同时,又对面前的人生了几分怜意。
“公子,奴真的不需要这些。”陆芷神情婉拒。
白迟只得将蹴鞠收回袖中,试探道:“那你还会给我讲外边的事吗?”
……原来是怕她失约吗?
陆芷摇头:“只要公子想听,奴随时恭候。”她侧过身子,抬手示意白迟进屋。
陆芷知道的其实也不多,大都是以往在宗门里的见闻,白迟也听得认真,是不是打断她问一些没听懂的内容。
陆芷看他心生向往的神情,忍不住道:“公子从未出过魔域吗?”
白迟不好意思的点头:“我自小便待在这里,”
“到了府里,你且小心行事,主子吩咐的都得做好,可记住了?”
年底的冬夜寒凉透骨,张阿婆咬了咬牙根,肿皱的手冻得通红,说完又觉得不妥,回头看了眼身后努力跟上她步子的小姑娘,声音里带了些警告。
“这陈府以前是官家的人,便是现在也没多少人敢去招惹。我与府里的管家说好了,念在你身世可怜,又是个哑巴,做事牢靠,便将你卖进去当丫鬟。你既签了死契,这辈子便都是陈府的人了,可不要起什么逃跑的念头。”
小姑娘瘦弱的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秋衣,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瑟瑟发抖,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
张阿婆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
陈家府邸坐落在北京南边十字路口的街道,因是年底,大都在家里张罗着过年,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张阿婆带着人穿过巷子,到了一处后宅门口上前叩门。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后传来声响,吱呀一声开了个缝儿,来人抬着灯笼,看了眼门口的二人。
张阿婆走上前不知与他说了什么,过会儿又来了个人,穿着颜色上好的袄衣,戴着遮耳绒帽,唇上八字须,看着极为精明的样子。
“陈管家,老婆子我把人带来了,她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把嗓子弄坏了,但老婆子保证,这小姑娘绝对的机灵能干。”张阿婆笑得谄媚,将身后的人扯到面前。
小姑娘似乎有些害怕,身子瑟缩了下,怯怯的抬起头,灯光的映衬下,她的双颊被冻得通红,目光稍许可怜,却意外的清澈分明。
管家看了会儿,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将手里的钱袋子递过去,张阿婆笑得满脸褶皱,将钱袋子塞进怀里,把人推了过去。
小姑娘张了张口,眼睁睁看着张阿婆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幽黑的巷子里。
“走吧。”
管家伸手,将她拉了进去。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将所有寒凉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陈氏先辈是前朝的官家,后来王朝覆灭后,便开始行商,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北平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近几年来名声颇盛,许多人争先恐后的过来巴结。
因临近年关,府里的下人正张灯结彩,房檐上挂着的琉璃花灯,还有上好的红绸锦缎,扑鼻的饭食香气,看得人眼花缭乱。
亭台水榭上,灯火明亮处,隐约传来戏子咿呀弹唱的声音,伴随着童言嬉语,小姑娘抬头,上方管家的声音传来。
“那边是老夫人和小少爷平常看戏的地儿,没有主子吩咐,不要胡乱跑去,记住了没?”
她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去,远远的,似瞧见一个小儿被人抱在怀中,笑声轻脆无忧。
有戏子咿呀开腔,唱着富贵人家爱听的黄粱曲儿。她听不太清,隐约听得几句“笑里花开,千古人间”,却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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