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七、别来无恙

　　魔主没去管底下稚子咬牙切齿的目光，悠悠开口。
　　“从前有个傻子，他遇到了一个聪明人。”
　　“……”无双神色变得怪异，“你莫不是想说，那个聪明人就是你吧？”
　　魔主笑：“你倒是懂得。”
　　“……”凑不要脸。
　　“那个聪明人很嫌弃傻子，因为傻子总喜欢干傻事，后来他和傻子吵了一架，决定离开。”
　　“再后来，傻子干了一件很大的蠢事，甚至不惜伤害身边的人，聪明人于是质问他，到底求的是什么？”
　　“傻子说，他不求天，不求人，只求己，能够救下苍生。”
　　“然后呢？”无双问。
　　“结果傻子输了。”魔主的声音淡淡，没了方才的笑意，“傻子输了个彻底，不仅赔了自己的命，连别人也赔了进去。”
　　“之后又来了个东西。”
　　无双嘴角一抽：“……东西？什么东西？”
　　魔主朝它看来，像是故意般，一字一句：
　　“没错，就是东西。”
　　“当然，你若说他不是东西，本尊也没有意见。”
　　“……”
　　“那个东西和傻子做了个交易，傻子需要付出自己的性命，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那个东西很厉害吗？”无双道。
　　“唔。”魔主抚了抚下巴，“也不能说厉害，就是有点讨人嫌，总以为自己什么都了如指掌，比傻子还要欠揍。”
　　“……后来呢？”
　　“后来？后来傻子死了呗，说什么天道无常，生死有命，到头来连自己都葬送其中。”
　　“那他是真的傻。”无双唏嘘。
　　魔主没有回它的话。
　　许久，大殿中响起一声长叹。
　　“确实，傻得没救了。”
　　――――――
　　藏书阁。
　　陆芷干了几日的活，鹿旬先生看在眼里，等她把过道打扫得差不多了，便安排人去整理书架。
　　面前一眼望不到顶的书架看得陆芷眼角直抽，有种想逃的冲动。好在怜玉知她初来乍到，便在旁边不时指导。
　　“这是史册类，应放在二层中间那个有记号的地方。”
　　“这是魔族基础的心法秘籍，放到第三层的中间。”
　　“这是……”
　　怜玉教了好一会儿，陆芷才大概的摸清了各类型的书该放在哪里，等他走后，便有模有样的分了起来。
　　只是魔族的大部分书页上的字歪曲别扭，陆芷认得艰难，实在看不懂了，便揣着书跑去问其他人。
　　鹿旬先生其实是魔族的一位长老，不知为何向魔主请命来看管藏书阁，偶尔还会去给魔域中的族人“传业授道”，并不常在阁中，陆芷也因此有了偷懒的空间，闲来无事时便翻一翻架子上的书。
　　虽然都看不懂。
　　阿不回头的时候，便看到那个新来的奴隶靠在不远处的梯子旁，脑袋一点一点的，身子歪来倒去，好像随时会摔下去。
　　他才想到这里，那边的姑娘身子一斜，整个人倒向了身后的架子，脑袋重重的磕在上面，发出颇为轻脆的响声。
　　“……”这女人有点蠢。
　　阿不面无表情的想。
　　后脑勺传来的疼意让陆芷整个人清醒了过来，她赶忙站稳身子，摸着被砸到的地方，“咝”了一声。
　　好家伙，直接砸出了个包。
　　陆芷心虚的扫过四周，待看到对面的阿不少年时一愣，旋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更蠢了。
　　阿不面无表情的转身，正要离开，肩膀被人从后面按住，他回头，默不作声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陆芷摸了摸鼻子，试探道：“阿不？”
　　后者歪首，神色不解。
　　陆芷才想起这人说不了话，掩唇轻咳几声，接着道：“你好，我叫江小白。”
　　四周气息沉寂。
　　有那么瞬间，陆芷似乎看到了这个少年眼中掠过的一丝惊讶和恍然。
　　心下一动，陆芷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你认识我？”
　　阿不摇头。
　　陆芷一时无言以对。
　　阿不没再理她，微微颔首后，抱着怀里的书转身离去。
　　陆芷看着他的身影，恍惚间觉着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
　　离去苍梧宗的日子更近了些，陆芷思来想去，决定再探一次魔族的主殿。
　　夜黑风高，血月掩入云层，陆芷这一次学乖了，先打听清楚情况，白衿有事不在魔域，主殿那边今日戒备较松，据说是某位尊主开坛祭法，大部分魔兵都被叫了过去。
　　陆芷穿着平常的奴隶服饰，一板一眼的走到大殿外，偶尔遇到几个魔兵，也说是奉命过来送东西。
　　等进到里边后，陆芷拿出前几日在白迟那里顺来的主殿构造图，琢磨着黑剑可能被放的地方。
　　主殿这块，除了前面会见手下以及议事的大殿外，后面分布着大小不一的亭台楼阁和长廊走道，其中包括魔主的寝殿以及后院。
　　未免遇到魔主和其他的人，陆芷没敢换夜行衣，低着头脚步匆忙的穿过长廊水榭，只求能快点找到魔主的寝殿。
　　过道里有些昏暗，两边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来回摆动，发出吱呀的声响，陆芷走了半个时辰，一抬头，有些崩溃的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她拿出怀里的地图看了看，结果连自己在什么地方也找不到了。
　　当初白迟给她的时候一再保证，此图通俗易懂，百试百灵，如今看来……
　　陆芷神色颓然的靠在旁边的柱子上。
　　也不知无双如今怎么样了，那个魔主一看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儿，若是被他发现无双的存在，恐怕是凶多吉少。
　　陆芷闭上眼，尝试在识海中唤无双的名字。
　　某处阁楼中，被束缚在结界内的小秤砣郁闷的在地上画着圈儿，突然间神色一凝，猛地扑到结界边上，目光紧紧的盯着门外。
　　它感受到了陆芷的气息。
　　然而无双剑被封闭了灵识，它纵使想要联系上陆芷，也是徒然。
　　另一边，陆芷睁开眼，目光紧盯着远处楼阁上的一个黑影，那人许是察觉了她的注视，微微侧首，即便隔得甚远，依旧让陆芷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
　　还有熟悉。
　　是之前害她被白衿抓到的那个黑衣人？！
　　陆芷站直身子，那人似乎没想到她也在这里，两厢对视片刻，尔后极为默契的错开。
　　陆芷若无其事的转身朝另一边走去。
　　此人身份不明，实力不清，她如今灵力被封，不能莽撞的与之硬抗。
　　直到看不见身后的那人，陆芷方才松了口气，抬头，面前多了一座四角挂着风铃的阁楼。
　　铃铛来回摇摆，发出轻脆的声响，像在演奏着某种安神的乐曲，陆芷感觉面前似乎换了个场景，她站在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十里桃林中，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烟青色的身影，遥遥的朝她伸出手。飒飒而落的桃花遮住了那人的眉眼，只看得略弯的嘴角一张一合，似乎说了什么。
　　陆芷心神一凛，猛地咬住舌尖，钻心的疼意让她瞬间清醒，面前哪里还有什么桃林和人影。
　　音律布置而成的迷障，可使人陷入幻境中，心神俱沉，不可自拔。
　　陆芷撕下衣服的边角塞进耳朵，四周顿时安静了不少。
　　按理说，魔主修为强大，根本不需要在自个儿的地盘设置这些低级的迷障，除非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陆芷上前，手将要触到门的瞬间，又迟疑了起来。
　　若是里面布下了陷阱怎么办？
　　陆芷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踌躇片刻，最终小心的伸手推开了面前的大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小半，陆芷往里探过半边的脑袋，目光扫过房中。
　　房中由一面珠帘隔成两个空间，前面是桌椅小厅，珠帘后是书架和笔墨纸砚。
　　陆芷探身进去，将门关上后，随意的打量起四周。
　　这大概是间书房，布置和人间的很像，想来这位魔主应该没少在外边晃荡过。
　　陆芷在小厅摸索了片刻，正准备揭开珠帘，手指被阻隔在了外边。
　　……结界？
　　陆芷小心的戳了戳，是结界没错，她上前一步，轻轻的敲了敲，咚咚的声音伴随着水纹般的波动在缓缓散开。
　　陆芷：“有人吗？”
　　无人回答。
　　陆芷又敲了几下，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莫非她想多了？
　　陆芷退后一步，准备去其他地方看看，抬脚的瞬间，身后的结界突然传来咚咚的回响。
　　她倏的转身上前，心中掀起一丝欢喜，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但她肯定与里面的东西有关。
　　“无双，是你吗？”
　　回应她的只有咚咚声响，与此同时，有些模糊的声音自识海中传至耳边。
　　“是……救……离开……”
　　是无双没错了。
　　陆芷连忙道：“如果是的话，我该怎么才能救你出来？”
　　“……离开……走……”
　　离开？它是让自己离开吗？
　　陆芷不解。
　　无双的声音似乎急了起来，不断的重复着离开两个字。
　　“魔……离开……快……”
　　陆芷终于变了脸色。
　　她猛地朝门口跑去，然而还没走出半步，身子便诡异的动弹不得，屋中不知何时弥漫起了一层浅淡的黑雾，最终凝成一个黑袍人的身形。
　　……魔主？！
　　陆芷张了张口，心中发苦。
　　黑袍人负手而立，抬袖一挥，陆芷不受控制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魔，魔主。”陆芷看着他，讪笑一声，“奴不是有意闯进来的，还请魔主宽宏大量，饶过奴这一回。”
　　魔主没有回她，只道：“你叫江小白，对吧？”
　　陆芷连忙点头。
　　“你与那把黑剑和里面的灵体可是契主关系？”
　　陆芷正要说不，识海里顿时响起警醒之意，她心中一凛，朝黑袍人点头。
　　魔主接着问：“你是在何处遇到它的？”
　　“奴也不知道。”陆芷硬着头皮开口，“奴原本是个散修，有日不小心进到了一处秘境里，等醒来之后，那把黑剑就在手中了。”
　　“那处秘境在哪里？”
　　陆芷低下头，额间冒出冷汗。
　　“奴，奴不知……”
　　魔主声音清浅：“你当真不知？”
　　一股威压迎面而来，陆芷闷哼一声，嗫喏不语。
　　魔尊轻笑：“小丫头，莫非要本尊亲自抽出你的灵识查看一番？”
　　陆芷白了白脸。
　　某个奶凶奶凶的声音在魔主耳边骤然响起。
　　“你敢？！”
　　“本尊为何不敢？”
　　某个小秤砣：“……”
　　陆芷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何突然没了言语，有些怂的抬头，真怕他一个不乐意的伸手抽走自己的灵识。
　　没了灵识，她就真的会变成一个傻子了。
　　陆芷正纠结着是要成为傻子还是和这人玉石俱焚，魔主突然又笑了。
　　“有趣。”
　　他传声进入结界内：“不若本尊抽走这小丫头的灵识，待查清你的来历后，便将她做成尸傀，你看如何？”
　　扒着结界的无双一愣，面上掠过一丝惊慌，不顾一切的大喊道：“不行，你不能这样做！”
　　檐帽下露出的嘴角微微勾起，魔主抬手挥袖，面前的女子眼睛一闭，意识全无的倒在了地上。
　　魔主斜睨了一眼身后的珠帘，指尖一动，里面的稚子能清晰的看到外边的二人，待瞧见倒在地上的陆芷时，嘴角绷成了一条直线。
　　“放开她。”无双沉声道，原本稚幼的声音多了些许压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你放开她。”
　　魔主看了它一眼，失笑道：“你如今连自己是谁都不知，何谈让本尊放人？”
　　小孩儿神色固执：“我是无双。”
　　“你不是。”魔主语气淡淡的纠正他，“莫要挣扎了，待本尊先取出她的灵识。”
　　他抬起手，将陆芷招到眼前，掌心亮起紫黑色的光芒，缓缓伸向女子的眉心。
　　无双看着陆芷有些痛苦的神情，放在结界上的小手紧握，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你放开她――”身后的孩子大喊着，声音尖利得吓人，正欲将陆芷灵识取出的魔主动作一顿，突然转身抬手，迎上骤然而来的一抹赤红焰火。
　　那焰火看着平平无奇，却让魔主生了几分惕色，将手中的女子扔到一旁，他快速的在周围布下结界，尔后将周身的魔气凝聚掌心，与那焰火抵抗。
　　红与黑的碰撞，在屋中迅速形成了强大的气流，将魔主周身的黑袍刮得猎猎作响。
　　“雕虫小技。”魔主轻哼一声，猛地抬袖一挥，只听一阵剧烈声响，屋中烟尘四起，伸手不见五指。
　　魔主负手身后，微微颔首，露出底下一双赤红色的细长明眸，紧紧盯着烟尘中时隐时现的修长身影。
　　“你终于肯出来了。”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宛若石上清泉，悦耳至极。
　　“百年未见，朱兄，别来无恙？”
　　－－－－－－题外话－－－－－－
　　陆芷的性格多疑敏感，从不会轻易迈出一步，当然你说她优柔寡断我也莫有意见，若是不喜欢的话，还望见谅。
　　另外说一句，正正经经的男主出来了嘿嘿嘿（错别字可提出，作者会改，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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