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八章 为质十六载
大煊王朝境内。
南边,一座名为黑荥郡的郡城外。
骁骑将军秦浩然,率领三万兵马先行来此待命。
此前李忲贞亲命秦浩然、蔺松两位骁骑将军,分南北两路,各自领兵十万,分别向陈国与晋国疆域进军。
如今,负责北上的那位骁骑将军已经带领十万兵马驻扎在大煊北边境的香烛郡。
而秦浩然率兵南下。
秉持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信条,这位负责南下的秦将军率先带领两万兵马,护送粮草进入黑荥郡城。其余的七万兵马,会在数十座粮仓修建完成后的前几日启程。
秦浩然命军师严密推算时日,务必做到“误差不超过三日”。
既能够在粮仓修建工程的末期就让后面的八万兵马启程来到黑荥郡,又务必保证他们来此之后不会因为粮仓修建的延误而影响军中伙食。
除却城中原本的八个粮仓以外,更在黑荥郡郡守李密的配合下,于城中新建二十余座粮仓。
戒备森严,而且粮草与粮仓之间,相隔甚远,每座粮仓都由不同的下属负责监督修建适宜。
为此,他们征用了许多城中的地窖、酒窖、百姓民居。
保密虽然到位,却也因为人手过少,进度极其缓慢。
所以原定半个月后向陈国发起进攻,眼下秦浩然却要暂且将进攻日期延后了。
黑荥城墙上,骁骑将军秦浩然登高眺望。
副将杨兴邦小跑着登上城头,手中握着一封密信,加快脚步走到秦浩然身后。
“秦将军,末将已收到谍子回信,请将军查阅。”
秦浩然笑道:“打开念念。”
那位副将睁大个眼,有些不敢相信。
通常来说,这些事关战事紧要的密信,只能交由主将领一人查阅,可秦浩然让他这个副将打开信也就算了,周围的城墙上,可还站着那些守城将士,更别提其中还有黑荥郡的人。一旦自己念出军机秘要,泄露出去,岂不是叛国之罪?
“这······”杨兴邦额头滑落一粒汗珠。
“怎么,你敢违抗军令?”秦浩然背对着杨兴邦,双手搭在城头,看着远处的黑荥驿道上,不断涌入城中的粮草护送队,玩笑似地说道。
“末将不敢!”
杨兴邦惶恐不已,只能按照秦浩然说的做。
他打开那封密信,然而信上却只有寥寥几字。
“无战略部署。”
这位副将念完,连自己都不太敢相信谍子传回的密报,他擦了擦眼睛,又重新看了一遍,确认密信上面没有隐藏任何玄机。
大战即将打响,我军潜入敌军的谍子死士,冒死送回来的一封密信,竟然就写了句“无战略部署?!”
这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秦浩然笑了笑,似乎不太意外,他转身从副将手中接过那封密信,亲自看了一眼,确实就这么几个字。
“将军不觉得奇怪?”杨兴邦问道。
“若那敌军主将是别人,确实奇怪。”秦浩然笑着说,“可那人是粉衣候,这就不奇怪了。”
这位大煊王朝骁骑将军开始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那位侯爷的景象。
那人身边跟着位喜欢怀中抱剑的剑修侍从,好像是叫裴什么良?
那日秦浩然率领一支骑兵前往风雷城,持天子李忲贞亲笔信,请老宗主莫言替自己那支骁骑军打造佩剑。
正巧遇见那位粉衣候常思思从山上下来。
当时正值大煊王朝与燕国第一次宣战,两军在太平郡打得不可开交。
秦浩然完全没有想到会在大煊境内的风雷城碰见敌国那位侯爷,只听说他那侍从境界极高,八经巅峰,还是剑修。按理说完全可以在风雷城下,将秦浩然率领的那支万人骁骑军斩落马下。
可当时常思思只是蹲在溪边,用双手轻轻捧起溪水,洗了把脸。
常思思身边的剑修供奉问那位侯爷,要不要出手,替燕国先下一城。意思就是先出手将秦浩然的万人骁骑军斩落马下。
那位貌美若神仙的侯爷缓缓起身,对不远处骑在马上,已经做足了迎敌准备的秦浩然笑了笑,眼神柔和。
有那么一瞬间,秦浩然甚至都快忘记他是敌国的王侯了。
那位侯爷没有让身旁的剑仙出手,放了那支万人骁骑军一条生路。
这极其不符合常理。
自始至终,他只是站在溪边,安静地看着风雷城下的山水,神色亲切的像一位故人。
一位自幼在大煊王朝境内长大的故人。
可常思思不动手,不代表那支骁骑军就不动手。
身为大煊王朝的将士,伸出大煊王朝境内,看见敌国重要人物。
秦浩然自然下令进攻。
哪怕明知不是对手。
可他大煊铁骑,何时畏惧过强敌?
宁死不屈。
几乎只在一瞬间,千人弩队利箭齐发。
天上密密麻麻都是黑色箭矢,去往溪边,瞄准那位对燕国来说至关重要的侯爷。
常思思身边的剑仙供奉还未出手,秦浩然只看见那侯爷轻轻抬起一只手,天上那些箭矢,全都凭空消失不见。
一支都没有落在他身上,一支都没有落在溪水里,一支都没有落在草地上。
下一刻,溪边两人缩地成寸,凭空消失在秦浩然与那支万人骁骑军的视线中。
“退地以后”,身后传来将士们的欢呼声。
然而只有秦浩然这位骁骑将军知道,那两位真神仙不是怕了,只是不屑于出手而已。
可能在常思思眼中,战场就只该在战场上,不该在战士们的家乡。
鲜血不该染红了青山,战火不该波及到草原。
那些冰冷的黑色的箭矢,不应该落在那位侯爷身上,更不应该落在溪边,落在草坪上。
箭矢们,应当去往它们该去的地方。
终有一日。
————
那一日,妖荒天下一片沙漠中。
上千只冰凉的黑色箭矢凭空落下,沉入流沙。
————
燕国主军帐,将位之上,空空如也,常思思不知去向。
裴元良依照那位侯爷的嘱咐,守在主军帐外,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对外宣称侯爷在休息。
————
一位貌美神仙的年轻男子,缩地成寸。
去了何止千万里,何止跨州远游。
他一步迈出,径直从主军帐消失,一步跨越一座天下,来到妖荒天下。
山鬼之城外。
当年轻男子一步出现在这里之时,饶是妖荒天下闭关的其余几位十境巅峰,也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睛,将视线放到这边来。
年轻男子轻轻拂袖,隔绝天地间那些眼睛的查探。
一掌拍飞留守在山鬼之域外的另一个“伪十境”大妖。
再一拂袖,击碎那个“并不存在于此”的剑气小天地。
天上摔下一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剑仙,身受重伤,口吐鲜血,五脏六腑尽碎,回天乏力。
在少年剑仙身下,一柄仙剑含光径直落下,被那年轻男子随手虚握。
在那之后,另一个身影出现在年轻男子头顶。
以心神芥子凝聚出分身的大妖沢溟,一袭黑衫,满头黑发,身后悬空一条漆黑溟河。
常思思单手抱住即将死去的姜襄,视线扫过那只伪十境大妖。
沢溟认出了那一袭粉衣,神色兴奋地舔了舔舌头,笑道:“是你,你回来了。”
常思思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而后抱着姜襄一起消失。
在那人走后,大妖沢溟分身原地崩碎。
妖荒天下一条黑色溟河上,沢溟真身双目紧闭,盘腿虚浮于溟河水上,周身被漆黑妖气笼罩,正在不断炼化身下这条溟河,“为我所用”。
沢溟微笑道:“你会回来的。”
终有一日。
————
扶摇天下。
常思思抱着昏迷过去的姜襄,出现在拜剑阁楼顶。
他浮空凝望,守陵人剑奴从阁楼中一步跨出,出现在阁顶。
剑奴看了眼常思思手中的姜襄,皱眉道:“你杀了他?”
“我救了他,可我不确定,我到底能不能救活他。只是来告诉你一声,不要再为任何人打开那条通道了,你会害死他们。”常思思说完,抱着怀中的姜襄再度消失。
跨州远游。
在两座天下之间来回穿梭,又在数州之地辗转。
可无论粉衣候常思思无论掐指推衍,都无法找到另一个少年的位置。
常思思有些心急,怀中这少年剑仙,至多再撑一炷香。
第一次感觉到事情也会有脱离他掌控的时候。
直到桑柔州,裁光山山神庙门口,凭空落下三人。
几乎在那三个人出现于裁光山山神庙的一瞬间,常思思再度从鸿鹄州缩地成寸,眨眼便出现在山神庙外。
夜里,李子衿,宫子繇,霍如晦,三人在李子衿那句“闭”之后,被抛出灵葫洞天,回到裁光山山神庙。
女子山君王若依径直从山神金身中现身,出现在山神庙外,不怀好意地死死盯着那一袭粉衣。
“你是谁?”王若依沉声问道。
对方能够缩地成寸,来的无声无息,而且就连自己都察觉不到此人身上的灵气波动。
此人境界修为······深不可测。
“我来找一个人,情况紧迫,容我事后再向山君解释。”
那人虽嘴上客气,然而手上却不含糊。
常思思一手抱着姜襄,一拂袖便将女子山君王若依囚禁于一方小天地中,没有伤害她,却能够使她动弹不得。
霍如晦才受了重伤,此刻提刀都难,可心知来者不善,还是选择向前一步挡在宫子繇身前。
常思思身形如电,一个弧度迈过那位横刀鬼见愁,径直出现在他身后,来到李子衿和宫子繇身前。并且在绕开霍如晦的同时,出手极快,轻拍了拍那位七境武夫的肩膀,便点中他的穴位,使其动弹不得。
那位扶桑王朝世子殿下立刻抬起二十四桥明月箫,就要吹支曲子限制此人动作,然而刚刚把仙兵抬起,却被那人屈指一弹,轻点肩上两处穴位,周身仿若被捆仙绳捆住一般,更像是武道宗师的点穴功夫,不禁动弹不得,还开不了口,不能说话,不能移动,只能睁大个眼,瞎转悠眼珠子。
那人倒还是厚道,让宫子繇保留了呼吸,否则光这门不讲道理的点穴功夫,估计直接就能够让这位世子殿下乐极生悲去了。
庙祝道短看见自家山君给“贼人”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囚禁在山神庙门口,他不要命地朝那“贼人冲去”,一拳挥向那人面门,嘴上嚷嚷着:“竟敢伤害山君大人,我跟你拼啦!”
下场自然是跟宫子繇差不多,整个人滞在原地,作抬手状,拳头却无论如何都挥不出去。
眼下,山君王若依,横刀鬼见愁霍如晦,扶桑王朝世子殿下宫子繇,山神庙庙祝道短,皆给那凭空出现的“贼人”使了定身法,一动不动。
就只剩下一个一袭黑衫的少年剑客,呆若木鸡,站在原地看着那粉衣男子,无话可说。
李子衿要比其他几位机智多了。
开玩笑,就对方这身法,这境界,显然是打不过又跑不掉的。
加上少年才刚在灵葫洞天里,为了帮助宫子繇获得仙兵二十四桥明月箫,一剑斩了春风,榨干了识海内的灵气,此刻几乎已经毫无战斗力了。
非要把体内那点身为三境武夫的真气也算上?
估计还不够眼前这人塞牙缝的。
小小少年,很是有眼力见,既然知道此人神通广大,索性就不自讨没趣了。
常思思抱着姜襄,闪烁道李子衿身前。
少年眨了眨眼。
常思思说道:“李子衿是吧。”
明知故问。
李子衿回答道:“是。”
常思思随手将怀中那个白衣少年剑仙的脑袋扶正,给那黑衫少年剑客看了看,说道:“这个家伙你认识吧。”
“姜襄?!”
李子衿几乎脱口而出。
他娘的,他当然认识这个杀千刀的家伙!
除了跟自己一样喜欢说怪话,阴阳怪气怼人以外,还在背地里一个劲使坏,让自己被少女明夜误会成了老色胚!
这笔账,上次还没有跟姜襄算过呢,好家伙,自己不去找他,姜襄现在倒是找上门来了?
好一个羊入虎口!
只是······姜襄这家伙怎么看似来生机全无,就要死了?
常思思点点头,“就是姜襄没错,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情况紧急,我长话短说,姜襄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此前我已专程去医家找人问过了,有法子可救,但是姜襄撑不住那么久。所以只能来找你,我需要你出两剑,一剑春雨剑意,替他疗愈五脏六腑,另一剑斩开那条光阴流水,务必把我跟姜襄都带进入共情,到了那边,我自有法子。”
此人语速极快,如同连珠一般,听得李子衿是脑瓜子嗡嗡的。
且不提此人为何认识自己,只说自己领悟春雨剑意的事情,他如何得知?
更可怕的是,这人就连自己能够剑斩光阴都晓得,当真是对自己全知全解了?!
李子衿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异样的恐惧,仿佛自己在这粉衣男子身前,半点秘密都没有······
就在那人言语之时,昏迷的姜襄嘴里又涌出一口鲜血,看着当真是命不久矣了。
救人要紧,少年不再问多余的问题,只沉声道:“可我识海内的灵气已经耗光了,就算是能斩现在也······”
不等他说完,常思思并拢食指中指,轻轻抵住少年眉心。
下一刻,李子衿感受到正有磅礴灵气汹涌灌入自己体内识海,几乎只在三个呼吸的时间,那人就收回手去,而自己识海已经被灵气给撑满了,这要什么境界的修为,才能如此不把灵气当灵气使唤?
无暇震惊。
少年看着那个即将死去的姜襄,屏气凝神,拔剑出鞘,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斩出一场春雨。
一场春雨,淅淅沥沥,落进了山神庙,落入了这个多事之秋。
春雨滴落在白衣少年身上,姜襄身上的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这一式春雨剑意,再度抽干了李子衿识海中的灵气。
常思思故技重施,又将双指轻轻抵住李子衿眉心,向其灌注灵气。
三个呼吸之后,李子衿凝望姜襄的脸庞。
仙剑含光自行悬空,在三人中间不断旋转翻跃,看见李子衿没有动作,含光剑还倒转过来,自行以剑柄轻敲了敲李子衿的脑袋,它比任何人都担心自己主人的安危。
李子衿哑然,也不跟那仙剑含光计较,开始回忆起自己与姜襄的初次见面来。
谢于锋教过。
若要世间万物,感受到共情,首先出剑之人,必须真情实感地沉浸入共情之中。
常思思知晓剑斩光阴其中不易,所以饶是情况危急,他也没有再次出声催促少年,反而随手屈指一点,让天地间那些聒噪,如雁划破长空、如虫树枝鸣叫、如蛙田埂“打嗝”,这些声音全都被常思思以术法隔绝。
天地静谧无声。
一瞬,李子衿看着那白衣少年的眼,心中的情绪油然而生。
问剑台上,那份棋逢对手的感觉。
一剑递出,惺惺相惜之感。
斩出共情。
倏忽之后,裁光山也好,山神庙也罢,转瞬成空。
天地苍茫,万物静止,维余三人两剑,不受其制。
三人身旁一条金色的光阴流水,古井不波。
黑衫少年,手握翠渠,缓缓睁开眼。
粉衣男子,欣喜若狂,将姜襄放在地上。
白衣少年脸色苍白,脉象微弱,只是停滞在这条光阴流水边,他便“永远”不会死去。
当然,也不会活过来。
只是在这里,常思思才有机会,替他将已经渗透入少年五脏六腑中的溟河之水取出。
常思思看了李子衿一眼,长出了一口气,朝那少年剑客竖起大拇指,无甚言语。
随后他转身看了眼,呢喃道:“这便是那条......光阴长河吗?”
星移斗转,日升月落。
王朝走了一座又一座,青山忠骨换了一批又一批。
山上炼气士,人间凡夫俗子,山林草木精魅。万物复苏后又陷入沉寂。
生了又死,死而复生,来来去去,来去匆匆。
世间一切都在变,唯独这条光阴流水,它一直停留在这里,哪也不去。
“神说,岁月不留痕迹。可神错了,这条光阴流水,就是岁月的痕迹。”常思思轻声道。
李子衿瘫软在地上,看着倒在一旁的姜襄,心中五味杂陈。
他是说要找姜襄“算账”没错,可那是剑客与剑客之间的问剑。
李子衿可从没希望姜襄就这么死去。
他问道:“他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又是姜襄什么人?”
常思思不再去看那条光阴流水,转过身,缓缓蹲下,以指尖悬在白衣少年胸口,缓缓将他体内的溟河之水抽离。
无数黑色光点,隐隐约约,逐渐浮现,被凝聚在常思思指尖。
常思思轻声道:“他若活了,你自己问他。他若活不成,你知道也没意义。”
李子衿沉默不言,看着那一幕,与悬空寺那位方丈从自己体内抽出的那些黑色光粒,何其相似?
仙剑含光紧张不已,在三人周围盘旋浮空,飞来飞去,好似一个“人”,在那里徘徊不定。
常思思没好气道:“含光,你再这么晃来晃去,等下我一个分心,溟河之水可就涌到他心口去了。”
这位侯爷吓了仙剑一跳,后者立刻乖巧不已,拣选了一处最佳的“观看”地点,独自悬空,不再飞来荡去。
李子衿瞥了那柄周身光华流转的含光剑。
少年可以感受到含光剑剑身,拥有者属于仙剑的独一无二的气息。
那样的仙气,他在承影剑上也感受到过。
没想到,姜襄竟然也是仙剑的主人?
那么,去年在不夜山问剑台上,姜襄与自己的那场问剑,看起来便不是那么“无理取闹”了。
极有可能,与自己同为仙剑主人的姜襄,是专程来找自己问剑的。
只不过他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而是用那个所谓的“农家外门弟子”的身份与自己问剑一场。
“前辈,我们能在这里待多久?”李子衿忽然问道。
常思思觉得好笑,反问道:“这共情是你斩出来的,你还问我?”
少年摸了摸后脑勺,竟然无言以对。
往常若是自己一人进入共情,至多在光阴流水旁,待上一炷香时间。
然而今日三日进入共情,眼看着都过去了一个时辰,只是那条光阴流水也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实在有些奇怪。
“姜襄怎么样了?”少年又问道。
常思思一直保持着指尖抵住姜襄胸口的动作,不断帮他把体内的溟河之水逼出来。
“最后一点了,等我把这些河水都取出,他就只需要躺在床上好好养伤,等那些外伤内伤都痊愈,便无大碍。”常思思轻声道。
“那是什么河水?”李子衿又问。
粉衣候常思思抬起头,看了那少年一眼,没来由地说了句:“幸好是你。”
“什么?”李子衿没明白常思思的言外之意。
“没什么。”常思思淡然道。
这位燕国侯爷,看着眼前的锦衣少年,长得愈发标致了。
若穿蟒袍,或许会更适合他。
跟他爹很像。却不是秦云,而是先皇。
幸好当初,被送到大煊王朝去做质子的人,是你李子衿。
十六年前,燕国向大煊王朝“进贡”刚出生的小皇子,作为质子。
三十二年前,燕国向大煊王朝进贡那座燕归郡,后来被改名为太平郡,而后在一年前又被大煊退还给燕国,复名燕归。
一年前,十六年一日的进贡期限又到了。
而燕国,不愿再屈服。
所以宣战,所以伐煊。
所以两国,不死不休。
————
裁光山山神庙。
三人去而复返。
常思思最后看了一眼已无大碍的姜襄,后者仍在昏迷中。
他嘱咐道:“李子衿,姜襄这孩子性格倔,醒来之后第一件事肯定就是离开。你需要保证他在床上静养三个月,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这件事只要你做成,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一个请求。”
尽管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可就凭他的各种神通手段,毫无疑问是一位扶摇山巅大修士,可能是九境,也可能是十境。
李子衿自然不怀疑此人的能力,能够得到一位山巅修士的承诺,这买卖铁定不亏。
少年神色认真道:“好,我会尽力一试。若是做到了,再求你办事,若我做不到,就当承诺作废。”
常思思微笑道:“可以。”
临走之前,常思思随手从袖里乾坤中摸出两样东西。
一坛剑南烧春,一枚令牌。
令牌篆文单名一个“常”字。
“知道你喜欢喝这个,另外,令牌你也收好,若你能让姜襄在床上养伤三月,以后来仓庚州寻我便是。”常思思说道。
李子衿已经见怪不怪了,对方连自己剑斩光阴和春雨剑意的底牌都知道,那么调查一番,知晓自己喜欢喝剑南烧春自然也不难。
只不过,少年仍有疑惑,他问道:“前辈,仓庚州那么大,我上哪找你去?”
那一袭粉衣却已消失于原地。
剩下一句听起来颇为好笑的言语。
“持我令牌,燕国之内畅行无阻。”
“三年之后,仓庚州畅通无阻。”
话音未落,那位侯爷缩地成寸,下一刻便已经回到仓庚州燕国主军帐中。
常思思走出主军帐,双手负后,笑望向正在沙场演武的伐煊大军。
听说大煊天子李忲贞,下令“三年灭燕”。
那就看看三年后,究竟是燕灭煊,还是煊灭燕。
常思思微笑不已,就让我燕人,把大煊之后的王朝二字抢过来。
三年之后,要听见“燕王朝”传遍扶摇天下。
要让我燕人令牌,一州之地畅通无阻!
终有一日。
————
十六年前。
燕国皇宫。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想必燕国子民都会在心中感激皇后娘娘的。”
“天底下有那么多孩子,为什么,偏偏要是我的孩子?”
“因为只有您的孩子,能被称为太子。而大煊王朝,点名要让咱们送太子为质。”
“就不能让那些将军们,跟大煊王朝开战吗?”
“可以,但会死很多人,燕国会亡,等到大煊铁骑冲进皇宫之时,太子一样要死。”
“那不能随便找个孩子,冒充太子送给他们吗?”
“大煊来使就在殿外候着,眼下剑门关外,大军压境。不给太子,就等同于向大煊王朝宣战,皇后娘娘,请您以大局为重。”
妇人泪流满面,死死抱着怀中襁褓,襁褓之中,婴儿却未啼哭。
他只是看着梨花带雨的娘亲,傻傻笑着。
好像生下来,就学会了懂事。
————
大煊王朝。
“拟陈晋两国太子,送紫薇书院念书。”
“拟刘信两国太子,送道玄书院念书。”
“拟蒲国太子,送煊京楚阳王府为役。”
“拟夏齐两国太子,送松萍郡车马驿站为役。”
“拟燕国太子,送太平郡郡守府为书童。”
仓庚州很大。
诸侯国很多,大煊王朝的藩属,以数十计。
每十六年,进贡一座城或一位太子。
疆域与国运,总得要削一部分。
它们越退,大煊越进,它们越弱,大煊越强。
这是大煊王朝的规矩,其他小国,只能遵守。
顺者苟活,逆者亡。
陈国,晋国,刘国,信国,蒲国,夏国,齐国,燕国······
如今,诸国不再沉默。
以先皇驾崩后,骨头最硬的燕国为首。
伐煊联盟创立,他们要拿回那些被大煊王朝夺走的东西。
那些城,那些人,都会回来的。
终有一日。
————
山神庙内。
在李子衿简单明了地向众人解释后,自然省略了自己剑斩光阴的事情。
而关于常思思所说的“春雨剑意”,当时也刻意隔绝了其他人的听力。
所以李子衿的秘密,山神庙内的几人都不知道。
“原来如此。”宫子繇说道。
“想不到,真正的山巅修士竟有如此手段。”霍如晦感慨一声。
那位女子山君则是关切问道:“李道友无大碍吧?”
少年摇头道:“那位前辈只是请我帮忙,没有伤害我。”
宫子繇说道:“那人你认识?”
他指着躺在庙祝道短床上的白衣少年。
李子衿轻轻点头,“一个朋友。”
世子殿下玩笑道:“真羡慕啊。”
“羡慕什么?”李子衿问。
“朋友啊。我就没什么朋友。”宫子繇不像说谎。
可能身居高位,烦恼之一就是难以分辨那些找自己交朋友的人,究竟是单纯的想与自己交朋友,还是另有目的。
那少年剑客笑了笑,“霍先生和我不就是你的朋友么?”
宫子繇哈哈道:“对对对。朋友!我们是朋友。”
霍如晦轻咳了咳。
宫子繇立即会意,脸上歉意道:“我得回启程回落京去了,霍先生受伤不轻,还需要医治。而且本公子外出游历三年,回来还未回宫面见父皇,就先来这边找玉箫了······”
李子衿摆摆手:“赶紧回去吧。”
那位世子殿下笑着向他挥了挥手,随后与霍如晦两人拔地而起,御风离开裁光山。
女子山君王若依心湖之上传来一个声音,她也匆匆向少年告别后,化作一缕光回到山神金身中去了。
庙祝道短百无聊赖,跑到山神庙外锁上大门,说道:“子衿老哥!我替你把大门锁上了,让你那朋友好好静养几天!”
少年笑道:“道短老弟,那可真是多谢你了,可是,他不止要静养几天而已,得静养三个月啊······”
庙祝道短摊手耸肩,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反正只要山君不责罚我,那就没事。”
李子衿这才又面朝山神殿中那座山君金神深深作揖,说道:“王山君,叨扰了。”
那金身眨了眨眼。
躺在道短床上的白衣少年,缓缓睁开了眼。
五脏六腑如同经历了一场颠沛流离,身体里那些血管犹如被人一一挑断又重新缝上一般。
姜襄闭上眼,进入“内视”,看见自己体内的识海破碎不堪,虽然显然已经有高人出手替自己修缮过了,只不过眼下还是需要静养,等待识海慢慢恢复。
身体上的外伤内伤更不必说,外伤肉眼可见,至于内伤,他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身体里的阵阵刺痛。
这样的隐隐作痛,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姜襄,也有些难熬。
姜襄睁开眼,打量了下这间屋子,像在道观中。
他缓缓起身,坐直身子,双腿轻轻摆动,穿上被人摆正在床下的靴子,推开房门,走出房间看了眼。
“山神庙啊...”姜襄看见正殿那山神金身,一眼认出了此地。
那柄仙剑含光,感受到主人苏醒,瞬间从山神庙外飞驰进来。
含光剑徘徊在白衣少年身旁,缓缓浮空旋转。
姜襄以手指轻轻戳了戳剑柄,笑道:“含光。”
含光剑顿时光华流转,流光溢彩,剑身颤鸣,予以回应。
看样子,自己是已经回到扶摇天下了?
在昏迷之前,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自己引动含光剑杀力最大的一招。
剑意,剑气,剑术,三者融合一体,那一式万剑归一。
在那一剑后,不出意外,大妖沢溟的分身应该会化作齑粉般崩碎。
只是使出那招以后,姜襄自己体内那些剑气,也如脱缰的野马,难以束缚,在他五脏六腑中窜来窜去,无法控制。
那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那也是近乎于“自尽”的剑招。
可姜襄必须不断挑战自己的极限,而这一次,他的极限选择了一位十境沢溟的分身——伪十境。
结果很明显,他赢了,但也“死”了。
“你醒了?”
远处银杏树下,有个黑衫背剑的家伙,正在喂鱼。
姜襄朝他看去,惊喜道:“李子衿?你怎么会在这里?”
然后他脸色瞬间变难看,皱眉道:“不对,应该说我怎么会在这里,谁救了我?”
那黑衫背剑的家伙抬起头,回答道:“我本来就在这里,是你被人带到了这里。那个家伙,我也不认识,不过他很厉害,是个男子,不过却穿着一身粉衣。”
姜襄瞬间明白过来,“哦。”
“‘哦’,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李子衿问道。
那白衣少年看了眼黑衫少年,刚想怼回去,然后他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颊,想起了黑衫少年剑客,曾在自己脸颊上横抹那一剑。
那“去往明日”的一剑。
姜襄恍然大悟,笑道:“是他,让你用了共情。”
“多管闲事。”姜襄转身走回房间。
李子衿气笑道:“我就当你说了谢谢,不客气啊。”
那白衣少年蓦然回过头来,斜瞥李子衿一眼,“你怎么才培元境?亏你还是承影的主人。”
那柄仙剑含光悬在空中,前后摆动了一番,如人“点头”,像是也同意自家主人所说。
这话顿时就让李子衿听着不舒服了。
怎么,不到两年,从明窍境突破到培元境,在那家伙嘴上就这么一文不值?
李子衿看着那一唱一和的一人一剑,愤愤然起身。
少年不服气,朝另一位少年喊道:“口气不小,请问您老几境啊?”
那金丹巅峰的白衣少年剑仙嘴角一扯,回过头来眯眼笑道:“说出来怕吓死你。”
“那你倒是说啊?”
“就不说,来打我啊?”
“切,我不和病人过不去。”李子衿又说,“现在打赢你又如何,趁火打劫,胜之不武。”
结果那姜襄撸起袖子,站在那边双手叉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大放厥词道:“呸,老子要是打不过你这个培元境的废柴,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李子衿也撸起袖子,指着气势汹汹朝自己走来那白衣少年,笑着说道:“你别逼我啊。”
姜襄一拳递出,径直拍向李子衿面门。
姜襄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自己眼下重伤未愈,可是锤一个培元境的剑修还不是手到擒来?
哪晓得李子衿身法奇快,他好几次出拳都被闪开。
李子衿一只不肯出手,一只忍让,姜襄一直咄咄逼人,追着他打。
李子衿忍无可忍,用折柳身法绕道姜襄背后,双手锁住他的脑袋。
感受到那人手臂浑厚的力道,姜襄惊呼道:“你竟然还是武夫?!”
李子衿笑道:“说了让你别逼我。”
那白衣少年又呸了一口:“李子衿,你不讲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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