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章 别离之际(2)
晨曦破晓,苏湮颜在鸟鸣声中,迷蒙地睁开双眼。
她深吸一口气,而当她支着身子起身的时候,床边的人也一同醒了过来,他侧着身子将头抬了起来,向她投来纯澈的目光。
不想去留意他目光里的情愫,苏湮颜目不斜视,从容不迫地下了床,语气那般意懒情疏:
“我要晨起更衣了,你回去吧。”
闻言,他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站了起来。在犹豫了一刻之后,他拖着疲惫的步伐,慢慢走出门去。
这便是,她与他最后一面。
***
仙界遣人来万观天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只有苏湮颜一个人知道。直到两日之后,在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午后,万观天守门的侍卫突然急匆匆地跑到沁欢宫来,特地请示神主。
“禀告神主!”
那侍卫跪在地上,神情急切:“正门口突然来了一群仙界人,一共有二十多个,说是专程来拜见神主!”
苏湮颜站在庭院内的走廊内,一身浅红色的绣锦常服,长发未束,飘逸而洒脱。
她背对着这名大惊小怪的侍卫,头也不回地逗弄着笼子里的,一对色彩亮丽的鹦鹉。
“让他们进来吧,但拜访我就不必了。仙界割地,我们万观天放人是信守承诺,让他们去湖心岛接人吧。”
*
姜青未并不知道仙界派人来接他的事情,当那一群人来到湖心岛的时候,他还在读神学古籍,直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阁楼下面喊,遂放下笔,推窗一看,却见那人竟是蔡问。
云上峰总管蔡问,带领着一群人来到了湖心岛。见他推窗,他们在下方立刻跪倒一片:
“掌门尊座,您受苦了!我等奉轩亭长老之命,专程接您回去!”
这久违的声音,听着如梦似幻。
可是现在才十月。
姜青未下楼,推门出来之时,见那蔡总管感慨万分,立刻凑到他的跟前,红着眼道:
“听奉天帝陛下的命令,仙界已经提前撤完了彭山西的百姓,这最后一批刚澈走,轩亭长老便派我等来雪阙山接您!掌门尊座,您受苦了!”
原来是提前撤军了。
姜青未转过身,关切地询问蔡问:“长老近来还康健否?”
蔡问忙将手中的青伞撑到他这边,叹一声:“经历这般劫难,轩亭长老都瘦了一圈了,现在就连走路都走不稳。掌门尊座,明觉山百废待兴,所有人都在等您回去啊!”
从二月到十月,这八个月的时间,仙界竟提前撤完了百姓。
恍惚之间,他环顾四周,见到这湖心岛细雨朦胧,景色依旧秀美而清丽,但就是这方熟悉的风景,在下一个瞬间,竟变得恍若异世,像是他的神魂重新归了位——
他该走了。
在片刻的走神之后,他又问同行的仙界侍从:“万观天神主,就这样让你们进来了?”
却听那仙界侍从回答道:“想来仙魔两界早已停战,万观天神主不敢对我们如何,再加上轩亭长老先前同她打过一声招呼,所以她今日并未为难我们。我们从正门进来的,径直奔向这里,一路上并未遇到阻拦。”
“那你们见着她没有?”姜青未蹙眉追问:“她可说了什么?”
总管蔡问回答:“我们不曾见过她,只是来了几个侍卫,将我们一路引到这里。”
闻言,姜青未眼中目光萧瑟。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她胸怀宽广,彻底放过他了。
可是,明觉山与雪阙山相隔千里,又横跨了仙魔两界,经此一去,他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她终于将自由归还给他,但同时也将这段情谊彻底断了,她当真这么凛然大度,这么不计前尘?但怎么他却觉得,她这样还不如继续恨他,纵是自己成了她的刀下亡魂,也胜过这般毫无征兆地被抛弃,他今后将以何种姿态苟延残喘在这人世间!
万籁无言,只有细雨在低声呢喃。
于这潇潇细雨之中,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觉得奔溃,再也顾不上眼前的这群来接他的人投来的拳拳眼神,他推开了蔡问向他这边撑过来的伞,独自踏上那穿湖连廊,顺着记忆中的道路,径直便往沁欢宫的方向走去。
“掌门尊座,您这是去哪儿啊?路在这边!”
蔡问连忙追上来,但出于畏惧,他并不敢用力阻拦。而姜青未毫不理会他的劝说,他只是顺着记忆走出这穿湖连廊,走向前方的那片初冬的园林。
今日的天气阴沉,下着薄雾一样的小雨。他在这从华丽的殿宇前穿过,素履踩着万观天精致的石板路,任凭雨丝在他头顶洒落。
“掌门!所有人都在等您回去啊,您这又是在做什么啊!这天下着雨呢!”
他的耳朵已听不见蔡问的声音,只能听见自己此刻心如擂鼓。
这条去沁欢宫的路,他走过很多遍,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他,明白他的屈辱并不是屈辱,荒唐也不是荒唐,而是发自心底的一种情感,这情感胜过一切世俗与偏见,势要让整个仙魔两界都为此唏嘘,为此惊撼。
他加快了步伐,那蔡问便在后方追他,而他大步走着,像是将整个仙界都抛在了脑后。
他来越明白,他今生所有的美名和赞誉不过是假象,是美化过的枷锁,而她那嫣红嘴角的一个弧度,撬动他魂魄直至今日,他所有的前行都是为了靠近她。
万观天的侍卫侍女来来往往,但出于害怕惹上麻烦的心理,没有人站出来阻挠他,他便这么一路走着,直至看到了沁欢宫的宫门。
万观天神主的侍女秦尚芙,此时正站在门口。
她远远地看见,这仙界掌门居然真的往这边来了,于是转身进了门内,吩咐守门的侍卫:
“神主有令,关门,把门锁死,任何人不得入内。”
看见侍卫关门,他立刻就往前疾跑过去,但终极还是太晚了,那扇门在他的面前被关闭,不留半点情面。
“开门!我要见神主!”
他拍门,但里面的人默不作声,就像什么没有听到。
“来人!我有事禀告神主!”
他向来固执,锲而不舍地敲门,但里面的人依旧不为所动。
即使这样,他仍不肯离去,反倒较上了劲,继续鼓足力气敲门——
但即便是他将手敲痛敲肿了,门内依旧无人应答。
这朱漆的大门威严肃穆,坚硬如磐石,正如她的心,锁上了再也叩不开。他不禁要感叹,自己好不容易跨过这仙魔两界走到这里,如今却被一扇门给挡住了去路。
他不肯死心,依旧用那红肿的手,反复地敲击着门扉,力气大到像是在发泄,大门的声音钝响,叩击出着倔强的哀歌。
他是这般坚持不懈,直到鲜血从他右手的骨节处流下来,他仍在固执地敲打着门扉,期盼着能把这扇门给敲开,世间最愚蠢之人不过如此。
那蔡问这时终于看不下去,径直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他那只鲜血淋漓的手,表情痛心疾首:
“您这是提笔的手,再敲下去非得废了不可!”
因为蔡问的阻拦,他没有办法再敲门,但终究没有办法死心,只是痴痴地站在门口,竟是一副不肯走的架势。
而那蔡问这时总算忍不住了,鼓足勇气,他冲着眼前人吼道:
“掌门尊座!您疯了吗?!那万观天神主既然不肯相见,您就算是把手敲断了也是白白浪费!您是我们仙界首领,代表的是我们仙界的尊严,怎能这般自损自残!我们这群人风尘仆仆,千里迢迢地来,就是为了接您回去,而您今日这副模样,我如何跟长老交代!”
却见,这行事突然变得荒唐的怀容掌门,他怔怔地侧过头来。眼见着,他那双向来清高的眼睛已经发红,他微微一笑,语气也不再凌厉,字里行间竟透着凄苦的意味:
“怕是要蔡总管和长老失望了,本座,不是高风亮节的明觉掌门,不过是个痴心人,你该怎么交代,便怎么交代罢。”
闻言,蔡问愣了半晌。
而半晌过后,他仍还紧紧抓着对方的手。他从怀里拿出随身携带的汗巾,将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抬了起来,用汗巾牢牢地包扎起来,将那狼藉的伤口用汗巾遮挡起来,嘴上还念叨着:“若是伤到了骨骼那该如何是好。”
包扎完毕后,他又躬身捡起方才丢在地上的伞,撑开,举到他头顶,语气温和地宽慰道:
“掌门尊座,大家都在等您,今日不妨我们就先回去,反正这万观天神主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来日方长。”他大胆地拍拍对方的肩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将这话说出口,本以为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却见姜青未愣了一愣。
顺势,他又尝试着领着他走,没想到他竟真的挪了几步,也许是忽然想明白了。
细雨朦胧之中,那向来威严的怀容掌门,如今却让蔡总管领着走。那蔡总管也是聪明人,他一路走还一路哄,说的都是男女情长之事,那怀容掌门竟也愿意听,一路上都没打断他。
于是,他们慢慢地走过来时的路,走过这华丽的园林与楼宇,走过那铺着落叶的青石板路,像是踏过了万丈红尘,一路向着万观天的正门口走去。
***
“走了吗?”
苏湮颜站在沁欢宫门口,问秦尚芙。
侍女尚芙干脆地回答道:“回神主,他们已经从正门出去了。”
“走了便好。”
苏湮颜终于深长地叹出了一口气,转身时又看见大门上留下一行血迹:
那殷红的血,映在这庄严华丽的大门上,触目惊心,也不知道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将手敲破,留下这样的血痕。
她不禁心想:他可真够狠的。
“你们还不快把这血迹收拾了。”她冷声吩咐,然后又对着这无边寂雨,从容地整了整衣衫。
话音刚落,侍从们立刻忙活起来,而她则优雅地抬起高头绣鞋,重新跨进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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