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夏华和她坐同一趟车回省城。过几天就是春节了，南方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闷热的感觉，把蒙絮的心里塞得紧紧的——临行前，张一平来电话说要到车站里接她。在车上，夏华的神色竟然有些凝重，好像赴刑场一样。也难为他了，可以想象得出车站里的见面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尴尬场面。看着夏华并没有什么特色的脸的侧影，她凭空地有种深深的悲哀和怜悯，对夏华，对自己。就因这么几个月来这种她想知道答案，其实根本不会有答案的感情，她和夏华都已忍受了好多磨难。尽管她觉得夏华对不起她，但是，她明白，夏华的心里并不快乐。当他说“你使我很累”时，蒙絮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即使她为此很受伤。一段不幸的感情，给任何一个卷进去的人都将是不幸。她和夏华都精疲力竭了，现在，该轮到张一平了。
省城火车站的出站口，站了不少前来接站的人。人们拎着大包提着小包纷纷地从车厢里出来，向出口蜂拥而去。也许是省城的冬天气温比北京高的缘故，蒙絮竟觉得浅黄色的****带着轻微的汗味贴在身上。夏华跟在她的身后，拉着两只大箱子——有一只是蒙絮的。看着他瘦小的背影，蒙絮感到一股很强的辛酸，死死地噎在了她的喉咙。在这个时候。他又成了北京西站广场前灰白的天空下那个疲惫无助的小男孩。蒙絮何曾想伤害他？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因为那么一种独身在异地他乡的孤独软弱和痛楚，两个本是萍水相逢的男孩女孩，居然纠葛了这么一场难以收场的悲剧。悲得使她相信，以后她再也走不出剧情给她带来的感觉。情是什么？爱是什么？缘分是什么？将来又是什么？
“蒙絮，蒙絮！”听到呼唤声，她转过头来，张一平已来到她面前。和半年前比，张一平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微胖的身子，有些油腻的头发搭在额前，深色的塑料框眼镜，白色的风衣，灰色长裤。“蒙絮，回来了？”张一平的神色很兴奋，蒙絮从来没见他这么兴奋过。
“喔，你怎么进站来了？还以为你在出站口等着呢？家里好吗？”蒙絮边说，边从身后的夏华手中接过一个箱子。
张一平急忙接过去。
“干吗带这么多东西？过年用的家里都已经准备好了。”张一平说：“大老远的你也不嫌累，现在咱们省城什么都有。早跟你说过了，轻轻松松回来就行。”
蒙絮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笑笑。
夏华走过来，先看了看蒙絮，又看了看张一平说：“你好！”
张一平没响，也在看着蒙絮。
“张一平，这是夏华。夏华，这是张一平。”蒙絮呆呆地说，不看他们两人。
出站的时候，张一平的脸色一直很阴，几乎不说话。夏华也沉默着。蒙絮低着头，撕发梢上分的杈。
出了站他们就各自打出租车回了家。而待蒙絮和张一平躺下时，已是深夜。电视还在“哗啦哗啦”地响着，窗外是喧嚣的省城夜晚特有的“嗡嗡”声。蒙絮要关灯，张一平不许。灯光刺她的眼，在头顶火一样地烤着。
张一平一下子把蒙絮塞进他手中的安全套扔开，恶狠狠地说：“不要！不要！我要你给我生孩子！我要你给我生儿子！”
蒙絮从没见张一平这样疯狂过，她吃惊地下意识地抚摸着他的背，依然是松松的粗糙。年龄在男人的肉体上也能造成这么大的差别啊，蒙絮感叹道。她四平八稳地忍受着，灯光穿过她紧闭的眼睛，在她脑中呈现一段一段的空白。夏华今晚能睡着吗？泪水像条小蛇一般流出，又在强烈的灯光下，慢慢干了。
蒙絮推推一团泥般的张一平，说：“一平，我想和你谈谈。”她的声音几乎听不到，犹豫着。
“谈什么？别谈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张一平的胖胖圆圆的手，在蒙絮胸前狠命地抓了一把。
蒙絮坐起身来，说：“反正我也睡不着，我们谈谈吧！”
“我不想谈。只要你以后和我好好过就行了。”
“我不能。我也不想和你过了。这种事，早点了结早点好。我知道我不该刚回来就和你说这些，但是，早晚也得说。这样，过了年你也许就心平气和了。”
“你怎么会看上他？他哪一点比我好了？长得也没我壮实，那副样子一看就是小家子气，也奇怪你怎么能爱上这种人，不见他拉两个箱子下车就气喘吁吁了吗？而且，你瞧他那小老头的样？你要是找个比我好的，也能让我心服些。”
“不是比你好还是不比你好的事。就是没有他，我们也过不下去的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好好过过呢？”
“可是没有他，我们起码还不至于现在就算吧？也许，在一起过久了，有了孩子，你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活心了。哪家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可你知道我现在还不想要孩子。若有孩子，我们是会一起过下去的，我不会让我孩子受任何委屈。可我们现在没孩子，而且，我们说是有一张结婚证，可我们算什么夫妻呢？你知道，我从来没爱过你。”
“哪来什么爱不爱的，你想太多了。说我不爱你，我也没去找别人啊？既然我们走在一起了，就好好过下去吧，别再没事找事了。”
“我不行。张一平，我们何苦非要捆在一起呢？早些结束，我们彼此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也没必要死守着。到了这程度，在一起哪能过得好？”
“你要跟定了他？”
“我希望能和他一起过。但是，看来是不可能的。”
“你真贱！”
“随你怎么说吧！我们无论怎样也是应该算了的。”
“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你原来是一直在利用我，不是吗？”张一平有些愤怒了。
“社会在进步，人也会改变，这很正常。至于利用那可说不上，结婚之前我们都彼此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那时你是认可了我们才有这张结婚证的。”
“你真不要脸！以前我以为你结了婚，就会把心放在我这儿了。可你去北京才没几天就做对不起我的事！”
“我不想对不起你，但是，现在这样子，我也没有办法。以前我就和别人说过，我们是不会长久的，我们实在没法一起走这一生一世。”
“可你没对我讲过！而且，我们实际才一起过多少时间呢？”
“若没有我和夏华之间的事，我可能会和你过上几年再说。但是我也不会和你白头到老的，反正我们两个人又没有爱过，非得在一块活受罪干吗？”
“你和夏华！你还敢说！我看你最近写给我的信越来越少了，电话里又总是心不在焉的，我就知道了。你下车时，我看到你和他挨肩接踵的。你是个多情的女人，碰上脸皮厚一些的小白脸，肯定会有戏。”
蒙絮不做声。张一平就是这样，他说出来的话，总是这样。换上别的人，如果不是这样说话，蒙絮会觉得很内疚，可是张一平的这通话，使还没回来时蒙絮对他所有的愧疚都消失得荡然无存了。张一平总是能消磨她任何的感觉，就像蒙絮本来是个很喜欢肉体愉悦的女人，可每当听到张一平说“我们今晚干那事吧”时，就一点****也没有了一样。而现在，她连和他争吵和他再解释的****都没有了。
“早离早好。”她嘟囔说。“对谁都好。”
“哼，我饶不了他！”张一平咬牙切齿地说。
“不怪他的！”蒙絮忙说：“没有夏华，也会有别人。我不爱你，关别人什么事？”
“没有他的话，我们至少还能凑合一段时间呢！而且，这事闹出去，我爸，我们家还有什么脸面？”
“原来你果然只为了你们家的门庭啊！”
“这没有什么不对的。而且，你以为谁愿意跟你这么瞎折腾？他妈的，他门家住哪儿？我饶不了那小子！”
“张一平，你要对他怎样？你到底想对他怎样？”
“怎么样？毁了他都有可能。”张一平狞笑着说。
“别胡说！爱不爱你只是我自己的事。我现在这样决定，只因我不爱你！”
“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贱货！”张一平一抡手，打在蒙絮的脸上。蒙絮愣愣地看着愣愣地看着她的张一平。头顶，灯光还是很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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