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其实回想起来，蒙絮觉得自己一直在孤独着，一直是这样。即使在上大学的时候，整天和那么多的同学朋友在一起，她也感觉自己是孤独的。可是，那时她有能力抵御住了那种致命的****。记得刚上大四那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她和哲学系那个年轻潇洒的男老师在他的宿舍里一起喝着啤酒，在窗前谈论着自己的梦、自己的烦恼和心事，以及别人的趣闻轶事。他是个健壮魁伟的大男孩，有着黑黑硬硬的短发，高高的眉峰，和稍凹的细长的眼睛。不知是因为蒙絮本来就不胜酒力，还是因为他深深的注视，她慢慢地在一只椅子上垂下头，漂漂浮浮地想睡去。那种感觉很舒服，脑子里是一片温柔的乳白色，她微笑着，只想睡，沉沉地睡，什么别的也不想。
“今晚，别回去了，好吗？”她听见年轻的男老师在她耳边说，声音里有一种震颤的磁性。他口中呼呵出来的热气吹到她的颈上，痒痒的，她直想笑，可那睡意把她裹得紧紧的，使她动不了。“别回去了，在这里陪陪我吧，我孤单得要命！你也孤单，我知道。”她感到他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听了他的话，她心里不禁有些酸楚起来，但昏昏沉沉的脑子里还是冒出了一个疑问：他的话怎么这么轻柔？根本不像平时上课的他。你孤单，我也孤单，我们是这么的孤单——她当时真想哭一哭。
“别回去了，我们都很孤单。何不留一个彼此安慰的夜晚？”他把她的头抱在胸前，喃喃道。是啊，我们都很孤单，何不彼此像这样的相互安慰？男老师的低语，如一把柔软却又锋利的小刀，在蒙絮的心里轻轻划着，虽然没有鲜血淋漓，却也是一股清晰的疼。疼得她猛然睁开眼，睡意全无。那时，秋天特有的满月，又大又圆地正挂中天，透过窗外的梧桐枝叶，在没有开灯的屋子里洒下一地神秘、温情、却又性感的如水光斑。一想她自己的住处，那间属于八个女孩共同空间的四周墙壁粉刷成惨白的宿舍，她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男老师的双手环住她，她的头靠在他胸前，她感到了他的体温，尽管隔着她的毛衣和他的毛衣，她还是感到了那种只有男人才有的温热。这样的温热使她神往痴迷，使她有种安息于其中的盼望。
“别回去了哦！”他的脸贴在她的头发上，恳求着。
“不回去了？”她问他。
她感到他点了点头。“可是，让我想想，让我好好地想想，好吗？”
她把头更深地埋进他怀里。她根本不想回去。但是，她又怕，怕这种****将使她以后的日子更加孤独。还是不要冒险吧。可她实在不想回自己的宿舍。
“我留下。但是，答应我，就这样了，只能这样了，好吗？否则，我们的友谊会在今晚之后荡然无存，变成别的。”而任何别的都不如友谊美丽、长久。
他点点头，把她抱到床上。就这样，在如水的月华中，他们和衣相拥而卧，她的头，坦然地枕在他自然地伸出来的臂膀上。如今多年过去了，蒙絮回想起来仍然感谢那晚他的手臂，感谢那种相依的纯情。从那以后，她觉得他确实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他们的友谊更加紧密。这些年来，他是惟一不需要她说很多也能懂得她的男人。那个夜晚是他们惟一的。他们从来不提。孤单的时候，他们互相安慰了，但他们抵挡住了****。他们将永远分享他们软弱时的胜利。
可为什么在这里，她那么轻易地就被****！想想她和高强之间的一切，蒙絮只感到丑恶、恶心。高强其实长得不错，可就因为那一切太“实际”，太赤裸裸了，蒙絮觉得高强也丑恶、恶心。那次和高强之后，她和他单独在一起就流泪，有时是绝望的哭泣！以致于高强恼火地说：“蒙絮，你究竟怎么啦！让自己快乐有什么错，你还这么想不开？”
蒙絮总是想夏华。和夏华时，那是一种如海潮般汹涌的激情，如浪花轻拍礁石般的欢乐，如退潮后依然留有湿润痕迹的沙滩般的宁静和满足。那是两片红叶缠绕着一起升到太阳底下的晴空然后又一起降落到柔软的草坪上的过程。而和高强，算什么？就像饥不择食者在垃圾箱里翻到一块骨头，啃完后更觉饥饿和恶心？不，蒙絮并不是饥饿。也许，除了孤独，还有的就是她想对夏华进行报复？能报复得了吗？
有一次去夏华那儿，蒙絮讲故事般地对他讲了他和高强的那一次。夏华哭了，说：“蒙絮，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是作贱自己啊！”
看见他的眼泪，蒙絮想夏华还是挺在乎她的。她不愿让他难过。于是，她告诉他那是她编的，为的是想知道他是否真的在乎她。不过，蒙絮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快意：她还是能让夏华难过的，她在一定程度上报复了他，尽管，这报复的代价她以后根本承受不起。
有一次，蒙絮加班很晚才回来，高强开车送她。在楼下停车要出来时，高强一把拉住了她说：“蒙絮，若我有个像你这样的女朋友就心满意足了，我和你其实是挺般配的一对儿。”蒙絮闭着眼，假装什么都听不见。她不想让邻里的人感觉到什么，大家都知道她已经结了婚的。所以，她这次果断地抽开了高强的手，匆匆地就下车上了楼。
有时，尽管蒙絮觉得和高强之间的一切使她自己看不起自己，使她觉得自己很恶心，不可救药，但是那一次，在他的肉体贴近她的肉体的时候，至少，他和她之间没有空隙。蒙絮怕日子里那么多的空隙。尽管，当高强离去后，她会更加的空虚和空洞！虽然她不想和他再有什么发生，可是，有时一个人的夜里她却盼望他能陪陪自己，让她在他的臂弯里沉睡——只要他是个男人，不管他是谁。其实，高强是有着宽阔的肩膀和强壮有力的手臂的。就是那一次，他拉着蒙絮的手，抚摸他的身体，边问：“蒙絮，我是很有力的，是吗？”看着他眼中的期待，蒙絮只能机械地点点头，她心里，实际上是一片空白。这只是本能，蒙絮无声地说。她知道自己身心都太敏感，也许是心过于敏感，她才对于任何的触摸，都有强烈无比的反应。因为夏华，因为和高强在一起时，她想的是夏华，她总觉得自己很机械，很被动。和高强比，夏华很弱小，可是，他把蒙絮的一切都吸干了。蒙絮没有给自己和任何别的人留下什么。
和夏华在一起，她是那样地放荡，疯狂，温柔，和顺从！在他面前，她是一个完全的女人，一个在恋爱中的女人，一个爱得很绝望，很彻底的女人。因为这样的爱，她注定要失去得很绝望很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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