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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为什么会这么寂寞!每一个白天,寂寞得如同没有尽头的黑夜。好长的日子啊!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升上来,什么时候落下去。到处是白色的一片,无边无际,没有别的颜色。风冷飕飕,寒萧萧的,所有的路都苟延残喘般的延伸着。而每一个黑夜,又寂寞得如同巨大的坟墓。只有汽车闪着贼亮的灯驶过,使得那层厚厚的寂寞,增添了几分紧张的感觉。周围是黑沉沉的凝重,似乎可以挤出些水来。

  日子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蒙絮不知该做些什么,也不想做什么。她觉得非常厌倦,好像有一块结结实实的布帘子,无精打采地垂挂在她面前。她看不见帘子后面是什么,也懒得费那份力气去掀开它。随它去吧,她常这样想。随它去的结果会怎样?她懒得知道。她觉得自己是完了,从未这样颓废过。只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要做梦,做梦太累了。

  可是她睡不着。每天夜里,她都会失眠。脑子里翻江倒海般地映现着的,是所有过去发生的事。或者,是以后的可能发生和不可能发生的事。她不想顾眼前,总觉得没什么。顾又能怎样呢?世界在她睁开眼和闭上眼之间是没区别的。她好疲倦,每天都精疲力竭。日子怎么会是这样无望和无聊!

  蒙絮总想找个什么人倾诉点什么。也许,说点什么,会稍好一些。虽然她知道,对她来说,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什么两样,可她还是想找个人说说。她是个怕寂寞的人。每天每天,她寂寞得只想大声喊叫,歇斯底里地喊叫。可她喊不出。以前不能喊,现在还是不能。也许是不敢,心理有障碍,怕别人说自己有毛病。任何人都怕自己被看作异常的人。谁都想过得“正常”些。

  有些人在无聊的时候,就会想象或谈论男人或女人,就会想性。蒙絮倒是不觉得在无聊时找个男人睡觉是一件快乐的事,但是,总归有个人做伴,比一个人躺在宽宽大大地床上辗转翻侧睡不着好得多。

  所以,她真想找个男人睡觉,随便什么人。可是,即便这随便的什么人,也没有。她翻开电话号码本,琢磨了一会儿,不知该给谁打电话。总不至于说:“喂,你今晚愿不愿和我睡觉”吧?虽然她觉得自己下作到了极点,却也没有这份胆量和坦率。再说,在她所有认识的在这儿的男人中,除了夏华她并不觉得会找出一个和他睡觉有乐趣的人。

  隔壁的房间很热闹。那女孩在和她的一些朋友高声谈笑着。蒙絮呆呆地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面前电视屏幕里晃来晃去的人影,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她的灵魂已经出窍,她知道自己已不在这里了。此时,她知道要追回自己是很难了,她已远去。她能把自己交给谁呢?她希望此时此刻能有个什么理由,让她大喊一声。

  昨天,下班的时候高强叫住了她。高强说:“去我那儿坐会儿吧!”从他的目光中,蒙絮知道他想做什么。她有些忿忿不平,可还是点了点头。

  天很冷。风飕飕地,不合时宜地吹着。已经是好几天不下雪了,没有太阳,空气潮湿地阴冷。在这种天气里,周围里的那些充满现代理念的建筑,便让人有一种怀念过去的味道。某种氛围又从四面八方向她挤压过来了,她真想拔腿跑上楼顶,然后纵身往下一跳。这是她在这种阴沉沉的天气里所想出来的惟一一件干脆的事情,要么放火烧光一切。

  蒙絮穿着一套白色的羽绒服,那是前几天陪宁宁逛商场时买的——因为天气的关系,蒙絮觉得穿得太臃肿就像猪或者狗熊。这个时候她才有些怀念南方,常常想起大学时的自己。那时,她的头发剪成短短的童花式,冬天总爱穿白色的牛仔服,下面是宝蓝或雪青色的吊带背心,胸前挂条五彩石子项练。那时她喜欢跨坐在墨绿色的自行车座上,双脚蹬地,男孩般无拘无束地说笑。在省城,冬天的绿色总让蒙絮觉得心境像天空一样明朗。她曾对朋友们说,只要闻到桂花的芬芳,她就觉得世界是她的……

  路上没有什么人。蒙絮觉得很冷,她不得不用手抱住双肩。高强高高大大地走在她身边,让她越发觉得自己的渺小。她不想和他说什么话。在她看来,他有时挺热心,但是,也是那种比较粗俗的人,不懂感情,至少不懂她理解的那种感情。

  一阵冷风吹过,蒙絮有种想挽住他的手臂的冲动。她多么希望挽住谁的手臂!她侧过脸看看他,发现他目光呆滞,便悻悻地垂下头。她好冷,觉得是那般无助。

  进了他的卧室,他的口臭使蒙絮想呕吐。蒙絮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她想夏华。每次和夏华,她都能得到一种最极端的满足。只要躺在他怀里,她就一直想要他,想给他。她总是那么湿润和光滑。她急切地要接纳他,拥抱他,挽留他。那是一种相许和相托。只有在那种时候,她才真正明白以身相许的真正含义。她想拥住他,真想那样拥住他,死去。

  蒙絮睁开眼,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窗外,仍然是阴沉沉的天,树叶懒洋洋地摇动。她很伤心,一股隐隐的酸楚和苦痛涌进心头,她全身颤抖了一下,泪水缓缓地顺着眼角流到枕头上。夏华,夏华,夏华——

  “蒙絮,你怎么了?你又怎么了?”高强的声音似乎很温柔,又带些恼怒。他已穿戴好,一截巨大的木头桩子一般站立在前面。他长得高大,却不潇洒,她总觉得他有些笨头憨脑的样子。

  蒙絮没理他,不说话。大颗泪珠滚到枕头上。她此时好恨自己,厌恶自己。她一点都不喜欢他,就因为寂寞,因为无聊,因为一种空空洞洞的悲哀和绝望,她竟允许自己这样毫不留情地作贱自己。

  “穿好衣服,起来好吗?”高强又在说话,头也向她俯过来。蒙絮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掉开头。

  高强伸出手,抚摸着蒙絮的大腿。蒙絮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就好像触到一只癞蛤蟆。她一把拽过长裤,三下两下套上,却依然躺着不动。

  “来,我帮你把鞋穿上。”高强把鞋套在她脚上。她有些感动,又有那么一丝歉疚,重重地叹了口气,坐起来,手轻轻地拍了他的臂膀一下。

  没有意思,以后还是别这样了,她想。

  回到自己的住处,她还是很冷。最可怕的,她又有那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像刚刚她所经历的事,在以前也发生过。她不明白自己是谁。她真想撕破喉咙,拼命大叫一声。多少年来,她一直想这样喊,可从来没喊过。

  手表上的指针在无情地移动着。夜越来越深了。她的恐惧也越来越深。多少年来,黑夜对于她,一直是座地狱。她怕失眠时的那种感觉。她不知手脚该往哪里放,不知该躺成什么姿势。头痛欲裂,眼睛也睁不开,却依然在想什么,在听什么,在无声地对什么人说什么。钟在桌上“嘀嘀嗒嗒”地响着,她好像听到一种什么催命的诅咒,直想杀点什么,烧点什么,毁灭点什么。每一个黑夜,她都这样无望地挣扎。在心里,她疯狂地哭泣着。

  床越来越大,最后就像一片巨大的云。蒙絮越来越小,缩成婴儿一般,她全身蜷曲着。那床不停地浮动。蒙絮想下来,她受不了这种漂浮的感觉。她发现脚底是一片灰蒙蒙的无底空间。她怕自己落下去。她拼命地想伸展自己,却有种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情地压缩她,挤榨着她。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救救我吧,救救我——”蒙絮费劲力气狂呼着,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好像有只大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蒙絮希望有人闯进来,把她从床上拉起,那么,这所有的一切都会过去。

  没有人能够救她,她知道。几乎每天夜里,她都要这样挣扎搏斗一番。她不再徒劳地努力,安宁下来,等候着。慢慢地,她进入了魔幻般的梦境:她看见自己穿好衣服,拿起一本书,向门外走去。她走得轻飘飘的,像迈太空舞步。这种没有重量的感觉使蒙絮感到一种窒息般的沉重。蒙絮看见自己悄悄地开了门,走出去。外面是荒凉的一片,没有路,只有枯黄的杂草。也没有天。蒙絮看见自己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床上的蒙絮猛然抽搐了一下,恍恍惚惚地清醒过来,觉得有种东西又回到了自己体内。她终于能够活动自己了。她伸出手,拧亮台灯,随手从枕边拿过一本书来,翻开看:

  “……那是一段最值得怀念和回味的日子,那是一段最充实最充满激情和灵感的日子。有热切的顾盼,有喜悦的降临,有痛苦的等待,有甜蜜的月下细语喃言。一次又一次心在碰撞,一次又一次情在燃烧,青春的光环笼罩我们的羞涩,蒙的羽翼编制着我们的爱恋与憧憬……我对你说,就让岁月这样地流,流出一条悠悠的河,化为一支永不停歇的歌!”

  蒙絮是无神论者,她没有什么信仰。她知道,为自己寻找一根精神支柱非常困难。她难以相信任何她未曾得到、未曾见过、未曾体会的东西。但是,她总需要寻找点什么来填补自己,堵塞自己,尽管她明白,填补堵塞之后她依然空虚。所以,她枕边一直放着几本书,失眠时,她偶尔会翻开看看,直到自己在困意中睡去。读的什么,她并不知道。为此她常常觉得这是对知识的亵渎。

  外面是死一般的寂静。蒙絮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苍白。她的黑头发乱乱地披在肩上。她的目光很涣散,望着正前方,眼珠一动不动。墙壁很白,上面连一个黑点都没有。看来,她就要这样等着黑夜过去了。

  “我是在哪里呢?”蒙絮总是有这样一个疑问。这个疑问常缠绕得她疲惫不堪。此时,她并没有力气去寻找答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那种寻找答案的急切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百无聊赖的情绪。有个答案又能怎样呢?她常这样想,没意思。

  她熄灭灯,重新钻到被窝里。每个关节都很酸软,她恨不得锯掉它们。死了会不会好一些呢?她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连试试死的勇气都没有。

  “夜,怎么这么长啊!”冰冷的泪珠,硕大地滚下。夜,可真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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