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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窗外又在下雪。已经临近春节了,这是人们所说的瑞雪兆丰年马?蒙絮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呆呆地看着窗外静静洒落着的纷纷扬扬的雪花。记忆里的童年,好像总有没完没了的冬雨,丝线一般细细密密地打湿身上的衣裳,让泥泞弄脏脚上的布鞋。都多少年了呢,蒙絮叹口气。不知现在家乡的冬天是不是偶尔还下着雪,薄纱一样浅浅的一片白色覆盖大地?家乡山区的冬天偶尔下着薄薄的雪,哪儿的雪没有北方这么壮观。听说现在那儿的气候都变暖了,家乡的雪可能不下了吧?可北京今年怎么总有这么多雪在下着呢?想起家,想起以前,蒙絮总是心疼,总是恍惚,对于生命和人生本身,她向来缺乏一种透彻的理解和接受。

  “蒙絮,今天下的雪可真不小,路上厚厚的一层,要不要我开车去接你?”高强打电话过来问她。蒙絮的住处距离办公室虽然只有几站地,但蒙絮从来不想自己买个自行车骑去上班,平时她都去挤公共汽车,而北京人太多,北京的公共汽车是最难挤的。如果遇上塞车,把你堵在那儿,站都没法站,最难受的还是那种令人几乎窒息的感觉——呼吸那种复杂浑浊的空气,蒙絮想自己会折寿的。每到这种时候,蒙絮就想哭,就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委屈。隔壁的女孩上下班总有男孩子开车接送,她与蒙絮倒是顺路,每次只要蒙絮愿意,她就可以搭她男朋友的车。可是,她又不愿在那么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当个“第三者”,那应该是人家的两人世界。使蒙絮尴尬不堪的是,夹在别人之间难免会耳染目睹一些****的亲密话语和动作,每每这时,蒙絮心里就想着对于他们来说很罪恶的事情。这往往使蒙絮觉得自己不可救药。

  “不用了,今天我在宿舍里看稿子,不去了。”蒙絮今天根本不想去办公室。她不知是不是还有别人像她这样对工作毫不上心。公司规定编辑人员每周只要有两天到办公室就行,其余时间不用坐班,但她还是觉得这没什么好。她根本对那些不感兴趣,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张一平在上次的信上说他想让父亲出面让出版社把蒙絮调回省城,但父亲把他训斥了一顿,说什么人家单位内部的事他无权过问等等什么的。其实蒙絮明白,出版社决定在北京组建公司开展业务,并把大量的编辑人员指派到北京来工作,这都是有长远的考虑的。在各种机制竞争激烈的今天,出版社想让编辑们在北京这个现代化大都市里感受新的思想和思维方式,改变地方的陈旧意识,这样才能提高编辑水平,才能创新,出版社才能长久生存发展。蒙絮怀疑自己潜意识里也许也并不想回去,尽管,她在北京说不出空虚寂寞。张一平信上说他因此很沮丧,什么事都不想做。夫妻长期两地分居,他做什么事都没有精神。蒙絮看罢不但没有为他担心,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烦。她觉得张一平想让她回去并非是想她离不开她,而是为了家庭的门楣——地方上对这样的“高干”家庭婚姻是很敏感的,长期分居人家会以为你们感情已经破裂了——张一平更多的也许是要考虑人们对他父亲的口碑。就像他们结婚并不是因为张一平说“我爱你,我们结婚吧”一样,张一平永远也不会这样说。而是蒙絮说“我如果能留在省城工作,我就嫁给你”。这点她没有食言,到出版社上班一年后就和张一平去领了结婚证。虽然因为一件莫名其妙的小事去领结婚证的来回路上他们一直在吵,以致于蒙絮气得那天中午饭都没吃,可法律上他们是夫妻。当然,蒙絮并没把这些看得很重,不然,就不会有她和夏华之间的一切了。只有当和夏华之间的这一切给她带来苦痛时,她才觉得有愧于张一平。张一平永远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他说过不管和哪个女人结婚,他都会很专一,这是他的本性。有时她很恨单位的领导,如果不是把她派到北京来,她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么多的苦楚呢?在家里好好呆着,过一种很安逸很浪漫很轻松的日子,也许还不时地有“爱情”滋生,比在这儿忍受这种孤独寂寞好多了。当然,假如不是为了工作为了生活,当初她说什么也不会结婚的,尤其这婚姻还是一种交易。她根本不想对任何一个人许诺一生。她至今还没发现这样一个人可以让她爱一生许诺一生。

  吃了午饭后,她看了一会电视,也觉得没有什么意思。现在的电视片大都是娱乐片,在她看来,根本没内容,很肤浅的。她于是坐在床上对着窗外已经不再下雪的天空发了一会儿呆,心想还是去办公室看看吧!

  她穿上不久前张一平寄来的羽绒服,是那种公鸭子一样灰的颜色,做工很呆板。张一平不会买衣服,也可以说他根本不了解、不知道蒙絮喜欢的是什么样的颜色和款式。但显然他也尽心了,蒙絮心里说不难为他。她知道很难看,但是也舍不得自己花钱去买。她的钱,舍得花的只是买食物和准备跟夏华出去玩。况且,这种衣服倒是很暖和,特别是这种下雪天。

  她扣紧领口,戴上帽子,微低着头,慢慢悠悠地走着,反正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她不想等公共汽车了。因为天冷,路上行人很少,即便有那么几个,也是脚步匆匆。路边停满颜色不一却都头顶白雪的汽车,雪地上有行人留下斑驳凌乱的脚印,偶尔有风吹过来,树上的雪花便抖落下来……这些,蒙絮都熟悉了,可是,越熟悉,她越觉得陌生。在省城时,家和办公室都是在一个院子里,中午下班后回家做饭吃饭,然后午休小睡一下直到下午两点来种才起来又赶去上班。而在这儿,蒙絮刚开始觉得最不习惯的就是中午没有午休不能睡觉,吃完饭休息几分钟后就得坐到办公桌前了,弄得人疲惫不堪。有人说,在北京家的意义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人每天大部分时间在办公室里,一部分时间在上下班的路上,到家睡几个小时就又得起来了。所以这里的人才容易烦躁,有的人甚至跳楼自杀的吧!蒙絮想。想到那些因为工作压力和精神压抑而跳楼自杀的人,蒙絮感到心惊肉跳。他们是怎么从楼上跳下去的?一般站在楼顶上蒙絮从来不敢往下看,她怕那种眩晕的感觉。前几天报纸上说有个女孩因为工作不顺心,从十六层的楼顶上跳下来,摔得血肉模糊——蒙絮想,不管自己的工作有多糟她也不会自杀的,能让她死的,只是一个“情”字,特别是和男人之间的情。

  公司在天京大厦买下了第十八层的两套开敞办公室。天京大厦是刚建起来的北京比较有名的建筑,建筑设计风格充满了现代化与人性为本相结合的格局,可以俯瞰旁边的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楼前依地势起伏有致,人工造的假山流水,更不用说大大小小的树木和草坪了。刚来时,蒙絮曾为片片绿缎般的草坪,草坪上活蹦乱跳的小麻雀,凉爽沁人肺腑的树荫,和涓涓长流的清水赞叹不已。在省城里,连一些小公园都没这样漂亮呢!可是,时间长了,也就腻了。特别是这种阴阴冷冷的天,一切都随天气一起变得灰蒙蒙了。编辑室和行政办公室连在一起,整天“吱吱”的打印机声一直不断。蒙絮到时,大家刚吃过中午饭,正在聊天儿。蒙絮跟每一个人打了一声招呼,便坐在自己的办公桌边听他们议论社里那个据说学术上很有名的副总编辑。蒙絮没来之前,社里都在传说副总编辑要来北京代替现在的苏总掌管公司的业务,本来说好了要与蒙絮一起来的,可是不知为什么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副总编辑是搞学术的,让他来管理经营公司,能行吗?”一起从省城来的于大姐说。蒙絮很喜欢她,因为她很热心,耐心,蒙絮看稿子时总是粗心大意,有时候连错别字都懒得勾出来。于大姐在这方面总是帮她。蒙絮不明白的地方,她就解释给她听;拿不定主意的字句,她就帮蒙絮斟酌。“副总编辑不来才好呢!听说他离婚后现在又跟部队里的一个女的搞上了?”向来尖酸刻薄的另一女同事梁美华说。她个子比蒙絮还矮,大概只有一米五五左右,又胖,所以,二十八、九了,连个男朋友也没有。她说话向来没人愿听,在办公室里人缘很差。或许是她心里太自卑了吧,所以她才会用尖刻做自己的保护层。“我看他就不适合结婚,那么瘦,又神经质。以前跟他前妻打架,居然把花裤衩从楼上的窗外扔下来,挂在我们家的阳台上——住在他们楼下真倒霉。”胖胖的,一起从省城上来,有着硕大将军肚的副编审,眨着她的大黑眼,撇撇她的厚厚的大嘴唇说。副编审是第一编辑室的负责人,却很平易近人,虽然说话常很“噎人”。

  所有的人都笑了。连发行部那两个刚招聘进来的,从不加入女人堆里谈话的男孩小吴和小张也忍俊不禁。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公司里上到苏总,下到行政秘书,掌权的大部分都是女性,让人有一种阴盛阳衰的感觉,所以招聘人的时候许多人都开玩笑地跟苏总说要招男的,增加一些阳气。小吴和小张虽然看着还有点幼稚,但也不乏几分俊秀之气,因此对几个未婚的大龄女青年来说,便显得有些珍贵了。小吴一来就与市场部的一个女孩走得很近,害得那女孩在女人堆里开始显得有些孤立起来了。而小张据说已经有了女朋友。他高大有形,一头飘逸的头发总是梳理得整整齐齐,走路脚步稳健,在公司里,绝对算得上是个美男子。蒙絮很惊讶他怎会有那么丰润的嘴唇,真可以说是充满性感了,让人产生一种想吻的冲动。她本以为小张的女朋友肯定是个“模特”或“影星”级的蜜儿,可当他在一个书店里指着一个女孩对蒙絮说那就是他的女朋友时,她愣了。小张的女朋友是一个个体书店的小老板,长得又瘦又小,脑后一缕黑发长及腰际,见了小张,总是小鸟依人般地依偎在他身边。而小张的那份柔情,可能会使所有在恋爱中的男人自愧不如。他看自己的女朋友时的目光总是温柔似水,含情脉脉,一会儿给替她搬书上架,一会儿给她递茶送水,无微不至。小张曾对蒙絮说,爱只要是真心的都一样热烈、****,再也不必计较别的方面的差距。可蒙絮怎么也不明白他们两个的生活能和谐吗?但她不好意思问。“你们都别这么刻薄了吧。”一向厚道的北京女孩宁宁说。她的办公桌在蒙絮的对面,平时也是对蒙絮很照顾。“咱们在背后这么说领导不妥当吧!生活和工作能力是不能混为一谈的,我们不能把领导的私人生活这样拿过来消遣,谁敢说自己就是十分完美?”

  “可他也太老不正经了,上次我回省城总社去开会。看见副总编辑和部队那个女的在遛大街,那女的起码比副总编辑小十几岁。”总是化妆浓得像女鬼似的梁美华说。有次可能是梁美华没来得及化妆,蒙絮看到她的脸坑坑洼洼,还有好多的黑点。

  蒙絮觉得很厌烦。别看她们背后这么说副总编辑,当面还不是照样巴结他?梁美华上次回去,据说是请副总编辑帮忙指导考职称。看来女人们都喜欢背后说人长短,人的劣根性都是一样的。也许看到了蒙絮脸上显出的不耐烦,宁宁走过来,拍拍蒙絮的肩,小声地问:“蒙絮,不舒服吗?怎么了?”

  “没事,老样子,就是总打不起精神来。”蒙絮很疲惫地笑笑说。她们在一起总爱说些悄悄话,尽管有人老用异样的目光看她们,她们也不理睬。“她们整天这么这样的议论别人,真残忍,真没意思。”

  “是啊,没多大意思。我要出去跟人谈一本稿子,你呢?”宁宁拿起自己的小包。

  “我回去睡觉得了。”蒙絮打个哈欠说。

  外面是一片白色的世界。铺过煤渣的路,雪化成水,把路边的雪也染成灰褐色,很是丑陋。蒙絮无精打采地走着,走着,像在走长征路似的,很累很累的样子。她不记得自己以前是否曾有过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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