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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章 红衣


  那件带有些许褶皱的薄薄的红衣下是那秾纤得衷的雪白胳臂,顺着衣上的褶皱向上看去那微微有些蜷曲泛黄的头发遮盖了大半个面容只露出一小半光滑的脸颊和那稍显调皮的支起的耳朵。

  这是一幅画,白子君亲手画的画,画上的人此刻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安详的睡着了。

  白子君已经好久没有来这了,每次来时,势必都会想起那段往事,他不愿意让那段过往一直捆绑着,于是他逃,逃到现在却发现,逃开的只是身体,剩下的一切似乎都拉在了这里。

  这是个不算大的草庐,人迹罕至的山中的草庐,无论从里到外都是一样的简陋,但就在这座简陋的草庐里却放着一张床,很昂贵的,或者说根本没法用价值衡量的,万年寒玉制成的床,床上躺着那个身着红衣的女子。

  女子并不是中原人,从她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和远较中原女子白皙的皮肤上可以看出一二,白子君第一次遇到她还是在阎浮提,那时他已经是离卦的卦主了,虽然年龄不算很小了,但也不大,比起很多同门来说,他跟他的杨师弟算是幸运地,以这样一个年龄便担任一卦之主,端的是前途不可估量,虽然那张依然停留在十七八岁的稚气面孔总是让他缺乏自信,但却也不至于总是只有坏的一方面。她是个真真正正的少女,所以喜欢的必定是年少俊彦,当然这个年少跟年龄无关。

  按说修真的人不至于会发生这样的感情,才见面似乎就爱的死去活来了,可白子君身上确实发生了,也许离卦便是讲究的如火一般的性子。

  他去阎浮提本是为了探查佛界到底到达了什么样的境界,所以势必不能停留太长的时间,可是就是这么一段时间,已经足够让她怀上他的孩子了。

  他并没有告诉她,她只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带她走,他说不清楚,她也不逼迫他,但他说的很坚定,他一定会回来接走她,他让她等着他,于是她就那么等了下去,直到孩子出生,他都还没有回来。

  她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她的家族跟佛陀不无关系,她可算得上一个公主了,公主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是大事,可远方的他此刻已经卷入了另一场纷争中,根本无从得知阎浮提的这些事情,何况他甚至并不清楚她的身份。

  一年的时间里,他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年少得意的少年郎,而她也变成了一个女孩的妈妈,女孩无论如何都留着王室的血液,所以他们允许她将她养大,等大到并不需要她时,她就该死去了,这是王室的传统,他们不会让王室的血脉通过其他人供给的营养长大。

  等到三年后,白子君再度踏上了阎浮提那充满着辛辣香料味的土地上时,她刚好饮下了毒酒,他什么都抢不走,除了她的尸体,他并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他也就只好只带回那具穿着褶皱了的薄薄红衣的尸体,他答应她,或者说他答应自己,一定要救活她,对着她的尸体,对着她那可能还没走远的灵魂,他就这样不断地重复着。

  他费尽辛苦找来了万年寒玉床,用来保存她的尸身,几十年来,他几乎耗尽了心力,用尽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但最后都不过是徒劳而已,于是他开始逃避,他统领了蚩尤尸兵,他想让自己忙碌起来,好忘掉这段过往,却没想到,两年之前偶尔得到消息,原来乾坤门的至宝倾神印便有这样的功效,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见过了几乎无数次的那方小小的印还有这样神奇的功能,于是他回去了,这还是他叛出乾坤门后第一次回来,他旧地重游方才醒悟过来,他好像不知不觉间伤害了好多人,而他却一直以为上天只对自己不公,于是他又开始躲避,他用醉海棠泡的酒醉倒了昔年的挚友,然后偷偷的潜进了那个曾无比熟悉的无涯阁。

  没想到倾神印真的有这种功效,他喜悦之下本想将那两页撕毁带走,却又碰到了老友之子,最后还是作罢,他从乾坤门出来,便径直去了草庐,她的表情依旧没变,她似乎一点责备他来晚了的意思也没有,她从来都没怨过他哪怕一点点。

  他告诉她,他就要来接她了,让她再稍微忍耐两年。

  乾坤门一年一度的祭祖大典再次来临,大雪很准时的覆盖了整个乾坤门,那三千年一度的婆罗花也随着那场大雪开放了,宛如梦境中一样。

  “你的梦倒是真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碰到南师兄,师父可是快想死他这个儿子了。”吃早饭时,陈枫对着慕尘说道。

  听到南师兄三个字的时候,慕尘的心不知为什么猛地一缩,他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对南逐有这么大的敌意,他好像在嫉妒,嫉妒南逐并不像他一样要背负如此沉重的宿命,嫉妒南逐可以陪伴镜,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这样的想法的,慕尘并不清楚,那些梦太过真实,他总觉得南逐就那么一直待在镜的身边,就像自己醒来的那天晚上一样,他们肩并肩的坐着,好像理应如此,而他终究不过是这个人世间的多余者。

  “阿尘、阿尘?你怎么了?”

  “没什么,头有些不舒服,南师兄那么喜欢风景,应该是会回来的,这微雪婆罗可以算的上是天下奇景了。”

  “恩,你说得对,要是我,肯定也舍不得错过,何况南师兄他了。”

  慕尘勉强的笑了笑。

  “阿尘,你没事吧,要不我们给你请个假,你早些休息去吧。”

  “好吧,抱歉了,大伙,今天我也不知怎么地就是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要不我陪你吧。”

  “没事的,我一个人就可以。”

  “好吧,路上慢些,晚些时候我们去看你。”

  似乎是被这景色刺激到了,慕尘脑中来来回回的总是镜和南逐的身影,脑袋也像要涨破一样。

  昆仑山附近并没有一点慕尘的下落,镜和南逐已经寻找了好几天了,但似乎已经没人在意他的下落,所有在昆仑的人谈的都只是迦楼罗和纯青琉璃心,慕尘就像突然去了另一个世界一样根本无法寻找。

  天下马上就乱了,纯青琉璃心还是归属于原来的主人,昆仑的风波已经结束了,大家好像忘记了原来的目的,不过据说猰貐被有虞氏的一个勇士给射伤了,蚩尤也只好又躲了起来,直到天空中的太阳一下变作了十个。

  “南大哥,天下现在乱成这样,咱们怎么才能找到阿尘啊。”

  “或许,算了,我还是不说了,说了你又该生我的气了。”

  “你说吧,我答应不生你的气就是了。”

  “或许是阿尘不愿见我们也说不定,他可能怕拖累你,你知道的,他的命运并不一般,他又那样喜欢你,绝不会愿意拖累你的,说不定他是独自去了什么危险的地方,怕你受到伤害才不愿带着你,以至于不肯留下一点痕迹,就是怕你找到他跟上去。”

  “不会的,他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要死的比我晚,他不能丢下我,不能……”说着说着,镜就哭了起来。

  南逐想像之前那次那样把她揽进怀中安慰她,却没想到她竟奋力挣扎了起来,没防备下被她挣开了。

  寒光一闪,南逐腰间那把匕首也被她顺势抽走了。

  “你做什么!”也幸好南逐眼疾手快,匕首只是在她那雪白的脖颈上划了一条浅浅的红线。

  “我去等他。”

  “你发什么疯。”

  “我要去等他。”

  “行,既然这样,我不拦你,我还欠你一个故事,你等我讲完好吗?”

  “什么故事?”

  “上次我喝醉了,醒来以后你一直问我的那个故事。”

  “我现在不想知道了,你放开我,让我去等他,只要他还没死,我一定能等到他。”

  “算我求你,我未尝没有过你这样的想法,听我讲完,讲完之后,我再也不纠缠你了,你想如何便如何,好吗?”

  “行,你说吧,先放开我的手。”

  “好。”南逐脸上露出了一丝笑,不过那笑显得有些疲惫,在松开手的同时,却也把那匕首夺了回来,他只是握住了刃口,随着血液的流出,镜一下子松开了那把匕首。

  “你……”

  南逐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你猜我喝醉的那天,最想做什么?我最想的便是一死了之,可是你也劝过我了,有些事你都懂,我就不讲了,我就讲讲我和她的故事,有的时候,是人太过执着了而已,执着于某种方式某个人,这些我也是后来才懂得,你先听我讲讲这个故事好了。”

  遇到她,是在阎浮提的圣河旁边,那里基本没有什么人,她当时就一个人在沙地上画画,我就站在那看她画画,她其实并不怎么会画画,只是不停的画一些简单的表情,有的哭有的笑,还有的大概是在生气。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发觉我在看她,但她并没有害怕,也没有生气,她冲我笑了笑,然后继续在河滩上画她的画。

  我本来是去看那条圣河日落时的光景的,据说那时候,整条河都会散着金光,可我却看她画了一天的画,她冲我笑了笑就走了,她走之后,我才回过神来时,太阳早就落下去了,只留下天边那还泛红的云彩证明太阳真的曾经来过。

  于是,第二天我就又去了,我到的时候,女孩已经在那里画着她那些简单的画了,距离日落的时间还早,我就想要同她聊聊天,虽说似乎有些冒昧了,但我还是与她搭话了。

  “你每天都来这画画吗?”

  她笑着摇摇脑袋,我刚要继续说话,却发现她开始在沙地上写字。

  “你是中原人吧,他们不让我同中原人讲话。”

  我被她这个动作给逗乐了,不让讲话,还是可以写字的,于是我也开始在沙地上写字,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的妈妈当初就是因为被中原人骗了,所以才死去的,但她很想知道中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中原人到底有什么特别,妈妈为什么有时候会一个人笑的那么开心。

  我们就这样在沙地上写着字来聊天,时不时互相对望着笑一下,结果这一天的夕阳我也没赶上,但似乎夕阳和圣河已经算不上什么了,这个女孩才是这里最漂亮的风景。

  我们这样聊了好几天,直到她说她来不了了,她注定去不了中原,她有她的宿命和家族赋予她的胆子,她说能够结识我这样一个中原人,她已经知足了,她明白为什么她的妈妈会时不时一个人笑的那么开心,即使一切都丢掉了,即使死亡也没法带走她妈妈的快乐。

  我那个时候就想带她离开了,我想我是爱上她了,可是她并不跟我走,她说没有必要,她已经得到了我的爱,她知足了,她不想在困住我的人,那样也许她就会失去我的爱。

  我不明白,但最终还是没能把她带走,她的身份确实高贵,你该知道佛陀,佛陀便是出自他们的王族之中的,她的身体里同样流淌着那个王室的血液。

  我离开那天,她偷偷跑来送我,就在蹇镇,我劝她跟我离开,她却不说话,只是不停的跟我喝着酒,我想那天晚上,我们是发生过什么的,但她在我醒来前便离开了,我去找她,她不再见我,只是隔着墙不停的唱着歌,“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危惧,命危於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於爱者,无忧亦无怖……”我心灰意冷下就离开了。

  那之后,我基本就不再去阎浮提了,直到上次,我再去的时,那里已经变成了废墟,我能认出她的骨头来,我们拥抱过,我很熟悉她,即便她早就变成了一堆枯骨,我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一切都晚了。

  从那时起,我才开始好好考虑那首歌的含义。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危惧,命危於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於爱者,无忧亦无怖……”

  故事讲完了。南逐和镜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你真的知道,什么是爱嘛?”南逐首先打破了沉默,“我还不是很懂,但多少有些理解了,我希望你在懂之前,还是好好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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