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和郎彦通
一时屋内只余伊人一人，她瘫坐于榻上闭目喘息，却又听见一阵叩门之声。于此烦躁心焦之际，她正欲出声屏退来人，忽然想起刚才回府时与家丞的吩咐，因而连忙整衣肃容，令人入内。
昨夜于西院伺候的内人踌躇半晌，嗫嗫道：“奴只依稀听得一句，‘他害了我阿姊’，后来便是近侍入内禀告冯氏逃跑之事，再后来……京畿营的人就来了。”顿住，复道，“昨日郎主走后，那些武卫将西院搜查了一番，将尔朱氏的物事尽数收走，说是甚么证物。”
伊人颔首示意她退去，及西院旧人入内，除却阿芙，余者都是她并不熟悉的面孔。诸人见了她即跪下，连连叩首，皆是惊惧不已。她也不唤诸人起身，只不紧不慢道：“你们从前都在尔朱氏手下做事，如今她犯了事，已被押解至掖庭暴室，莫说是她，便是她那身为帝妃的姊姊也难保自身。此时我且给你们一个机会，好生想想从前那罪人所行之事，至于是哪些事，就不用我多说了。想到甚么，就去告与家丞——”
她轻啜了半口温热的酪浆，余光扫过那些惊惶不已的内人，“你们若是本分人，阿翁自会妥善安排你们，若是与那罪人一般，存了甚么不该有的心思，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诸人承了是，皆喏喏地退去。许氏恰于此时入内，见主母一脸疲惫，因道：“今日沾了太多雨水，娘子且沐浴休整一番，再容奴与娘子上些药。”伊人看到她手中的药酒诸物，这才想起自己脚上的伤。一日奔波不觉疼痛，此时叫她一提，方觉右脚踝上阵阵钝痛。
沐浴过后，许氏一壁轻手轻脚地上着药，一壁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主母，“奴与娘子照拂不周，方才若非河间王提醒，竟忘了娘子腿伤之事。”
伊人随口应道：“诸事甚多，这不怪你。”顿住，复携了几分安抚的口气，“今日淋了不少雨，头有些疼——我记得你篦头的功夫一向好，如此便与我好好篦一篦罢。”
篦发过后，头痛确是缓了许多。就寝之际，内人复又为她换了个枕头，言是里头缝了徐尚御令她们特制的香包。这一夜虽是辗转，但总算勉强入眠。
翌日起身，方才草草吃过早膳，家丞便过来禀道：“除了尉迟氏，余人皆翻整出不少旧事。”伊人略一颔首，道：“先将尉迟氏看住，其余人暂且放了罢。”
大约是主母昔日太无所作为，临此时，年迈世故的家丞竟觉得眼前之人颇有几分临危不惧、沉着知事，一时半会尚有些反应不过来，片刻怔忪之后方回道：“臣这便去安排。”
待家丞退去，伊人乃与许氏问道：“昨日那枕头里缝的是甚么香？我一夜甚是好眠。”许氏道：“回娘子，那枕头里面缝的乃是安神香，是先前徐尚御留下的，另有一些安神的汤药，但尚御嘱咐，若非头痛难耐，实在无法入眠，否则少喝那汤药，是药总归三分毒。”伊人点了点头，略略一顿，看向她道：“你去煎两副安神汤。”
……
正午时分，广宁王府令人悄悄递了信过来，伊人这才知道长恭已被召入内廷。未几，中宫又传来旨意，令她即刻入宫。
虽传的是中宫的旨意，但来的宫人却是她面生的。稍稍转念，伊人大约猜得其中缘由。依照中宫一贯护犊的性子，哪里会一本正经地传她问话。
果然，及入邺宫，将才行至五角楼，伊人便被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小胖团子一把抱住了大腿，“娘子，家家让我偷偷告诉你，长得再好看的郎君，迟早也会成为过时的衣裳！”
伊人捏了捏高俨软软嫩嫩的脸颊，一时有些心疼，这孩子成日里听着他家家的谬论，说不定哪日就长歪了。故而轻叹了口气，义正言辞地与他道：“你这就回去告诉你家家，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顿住，复拍了拍他的头，“记住了，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随引路的宫人前往含光殿时，伊人远远看见自苑中树影下走出的一道人影。略一思忖，她含笑与宫人道：“劳烦姊姊稍候片刻，先前我与皇后玩棋戏时漏了几样东西，此时刚好遇见侍中，姊姊且让我与侍中嘱咐一二。”
那宫人见她言语行止皆客气有礼，更似与天子近臣颇有交情，稍稍一顿便允了她方便。
和士开见了她倒不觉意外，行礼过后，面上仍衔着一如往常的和煦笑意，从容道：“王妃安好。”
伊人苦笑道：“侍中言笑了，我哪里安好？”顿住，语气中透着几分毫不掩饰的不满，“前天夜里的事侍中岂会不知？侍中且与我实言，家主所涉究竟是何事？那个贱婢又是怎么回事？”
和士开早猜得她是为此事而来，因微微一哂，语气中携着几分讨巧道：“听王妃的话，这是责怪于臣了。”
却见她闻言似乎愈加放肆，只冷哂道：“我哪里敢？若真的怪责于侍中，我早一步便与皇后说了。”复叹了口气，“怪我先前不听皇后的话，留了那北宫旧人在身边，而今左思右想，总觉得定是那贱婢害了家主，偏偏昨日赵郡王……”
似触到甚么不可言说之物，满腹抱怨的婉娈女子登时便收了声。和士开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惴惴神色，略略一顿，仍是含笑道：“王妃昨日去见了赵郡王？”
伊人轻咳了一声，半晌，方才压低声音道：“侍中只当甚么都未听到——河南王不在，那赵郡可了不得了，只怕家主再不出来，领军禁卫便都归了他去。算了，侍中又不领武职，哪知其中利害。”和士开闻言又是一顿，而后淡淡一笑，安抚她道：“娘子莫忧心，臣与娘子实言，只要那婢子妥帖了，郡王自然无恙。”
伊人立时道：“甚么妥帖不妥帖，我只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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