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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画皮终破


  

  伊人袖下的手隐隐颤抖,背上有层层冷汗冒出,因斥道:“你胡说!”

  宝信靠近她一步,道:“我的生母是前朝的宗室之女,而你的生母,是卑贱的洛阳胡妓。”她伸手扣住伊人的下巴,“看看你这副面孔,哪有半分我汉家女儿的风仪?当初是我瞎了眼。那胡妓用你换了二十锭金子,你说,她知不知道你顶着嫡出的身份,当上了郡王妃?你确应该去洛阳好生谢谢你的生母,她虽给了你一副卑贱的骨肉,但也给了你一张娇艳的面容。这张脸,倒也值二十锭金子,至少,阿殷喜欢过,五郎也喜欢过。只可惜,四哥不喜欢。”

  伊人一把将她的手拉下,强抑住恐惧与愤怒,沉声道:“你够了。”

  宝信摇了摇头,敛下唇上透着寒凉的清浅笑意,道:“比起阿殷的命,阿范的命,还有北宫那么多人的命,远远不够。”

  伊人一时只觉五雷轰顶,于阵阵雷鸣声中,偏偏宝信的话声一字一句格外清楚,如刀一般直直扎进她的心里,“那日你不敢在人前写字,怪我蠢钝,竟替你做了挡箭牌。此刻,你还以为我在胡说吗?”

  她忽然一把抓起伊人的手往外行去,内人们见了也不敢阻止,只看着主母由安德王妃拉拽着朝东院的方向走去。

  眼见她们进了书房,英女只得将里外的仆童内人一尽遣走。她担忧的事怕是捂不住了,一时也顾不得许多,留下阿芙守着,快步跑回寝屋,自箱底翻出一块令牌交与小惜,道:“这是北宫的令牌,但此时顾不上这些了,你拿着它当是也可入得宫门。你去找陆氏,告诉她若娘子午时还未入宫,一定要说与皇后。”

  待英女匆匆返往东院,却被侍者挡在了门外。她见状也未作厮缠,只于诸人尚未反应过来时提裾便往外跑去。

  此刻院内房中,宝信扬手指着书案道:“昨日那些经书便已送入王府,一同送来的,还有你那位嫡出姊妹的书帖。你终究不是士家养大的女儿,那一两年的调教,最多只能教你摹个形,士族风骨,品格心志,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也不会有的。你以为四哥是和延宗一样的傻子吗?他若是知道你做过的事,哪怕一件,你这一辈子都再也入不得他的眼了。”却见伊人抬手将鬓间的落发拂于耳后,微微一笑,道:“你错了,我终究是姓郑。”

  她一声冷笑,道:“若无我李氏,你算个甚么东西!郑氏会要你一个娼妓所生的孽子?”

  伊人道:“郑氏确不会要我,可就如你所言,我的嫡母要我。她用心栽培寄予厚望的亲女死了,她只能要我,否则,她的期望与野心不就尽数落空了?说到底,骗你们的不是我,是李氏。”停了一停,接着道:“娼妓所生?你莫要忘了,你夫君的生母亦是前朝广阳王府的家妓(1),论起来,那广阳王也算是你的舅父。”于后一声轻笑,“我竟忘了,你如今的舅舅姓卢,不姓元。听说你生母为了保你,在中宫触柱自尽,死不得入李氏家祠。她一个鲜卑儿,也是入过你士族之门方才有的风骨血气吗?”

  脸颊上的蓦然钝痛让她将才拂整的鬓发复又落下,她微微吸了口气,怔然了片刻方抬手将髻上摇摇欲坠的簪子拿下。不知是因她耳中生鸣还是宝信恨至极处,她听见的话声竟带着颤抖与扭曲,凌厉刺骨,“你也配言风骨血气?卑出庶孽耳!”

  她闻言即嗤笑了一声,道:“高门风骨,便是将族中女儿送与自己口中的车马客(2)为妻做妾?我是卑出庶孽,不配言大家风骨,可你口中的士族风骨,却是表面上的清高风雅,骨子里的肮脏龃龉。你的父母是教会了你何谓风骨傲气,而我的嫡母,自将我带回荥阳便悉心教导我,何为东宫所爱,何为安德所喜,何者为天子所最爱最重之人。这才是山东大族的士家女儿应当学会的,只可惜你和我一样,都未曾学会当中精髓。你的父母爱你至极,即便要拿你作联姻的棋子,为你择的也是远离权力旋涡的太平良善之人,而我却只能自己趟过刀山火海,去逃开别人为我择的那条路。”

  宝信怒目圆睁,一双眼几欲滴出血来,直直望着她恨声道:“你之刀山火海,便是拿身边之人的性命铺就而成吗?”

  伊人并未答她,只垂下双眼,于手中把玩着先前取下的那支嵌玉金簪,道:“你可还认得这支簪子?仲秋家宴上,皇后戴的就是它。宴会散后,我与阿俨说喜欢这支簪子,皇后便将它送给我。你当也知道,如今的中宫一向恣意任性。”她顿住,忽地伸出一只手揪住眼前孱弱女子的衣领,将簪子尖锐的一端抵于那白净得可窥见血管的细弱脖颈上,“我若是告诉她,安德王窝藏了废帝血脉,你说皇后会如何做?陛下又会如何做?”

  只一瞬,宝信的脸便没了血色。

  然而下一刻,便有一股力将她自宝信身前拉开。此刻,她若看得见自己的神色,那一定比宝信还要难看得多。

  伊人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平复了心情,于一呼一吸间,她竟只余下一个念头,那便是她再没甚么可瞒他了,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原来绝望至极处的心情,竟是如此平和沉静。

  兴许是不敢看他,她径直越过他看向另一人,喟然一笑,“河间王,我如何也料想不到是你。殿下既令人查了我,必定遣人去过洛阳。不知我家家可还好?那二十锭金子当够她赎身脱籍,过良家日子。”

  孝琬微一冷笑,道:“她得了你的卖身钱,镇日都有酒喝,还养了个汉家书生。只可惜快活日子不长久,四年前的冬日,她醉酒落河,死了。”

  伊人轻舒了口气,道:“她死时是醉着,那就好。如此,我便还是她的女儿。”略略一顿,唇角微微勾起,“她醒着的时候总说我不是她生的,是她从河里捡的,只有醉着的时候,她才会搂着我说我是她亲生的女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倚靠。”

  她握紧手中的簪子,良久,终是看向身侧之人。他的一只手仍牢牢地缚住她手臂,她看着那只洁白如玉却又修长有力的手,想起初遇他时的上元夜,他也曾这样握住她的手臂。所有的万劫不复,概由此而起。

  她看着他,勉力一笑,“对不住,竟让你知道这些。”见他未语,她接着道:“你我终究夫妇一场,我想,你定有话要问我。只是有些实话,我尚不想让旁人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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