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息宁自小长在寺庙里，几乎没有机会下山，下山的路本就崎岖陡峭，山上的所需的日用品都是靠专门的和尚师傅下山采购的。
这孩子是在某一天突然开窍的，别人都有爸爸妈妈，可他身边只有寂然师傅和其他的和尚师傅。
息宁跟着香客跑下了山，也幸好香客就是镇上的人，知道他是山上老主持收养的孩子，于是就给送回了寺庙里。
那之后，小息宁便绝口不再提爸爸妈妈的事情。
扫地师傅瞥见尤湄那张稚嫩的脸，揶揄息宁，“息宁找了个小妈妈。”
尤湄红着脸，脸颊烫烫的，感觉到戚蕴的视线就盘旋在自己的头顶上，更不敢抬头了。
戚蕴邪气的笑笑，指着尤湄对息宁说，“叔叔抱了你，你要不要再找漂亮姐姐抱。”
“抱抱，息宁要抱抱。”息宁果然很听戚蕴的话，大张着手臂。
这孩子长得是真讨喜，尤湄将他抱到怀里来，息宁虽然瘦弱，但到底也有五岁了，尤湄又不是个惯于提拉东西的人，抱了一会儿，一双手就酸了起来。
可见着息宁开心，她也不自觉翘起唇角来。
倒是戚蕴，“抱会儿就够了，累着你漂亮姐姐，看看还有没有陪你玩。”
两个，一人一个漂亮姐姐，叫尤湄脸皮直泛红。
“息宁！”传来一声怒喝。
尤湄扭头看去。
眼前出现个风风火火的老和尚。
“戚施主。”老和尚跟戚蕴打过招呼，又跟尤湄做自我介绍，“老衲法号寂然，女施主好。”
尤湄告知了自己的名字。
视线在寂然师傅身上流连，在她印象里，上了年纪的和尚该是慈眉善目的，可他不同，瘦骨嶙峋，伛偻着身子，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橙色僧衣。
没怎么说话，就是一阵咳嗽。
息宁见到寂然，下意识的搂紧了尤湄。
寂然全然不顾戚蕴跟尤湄，厉声训斥着息宁，“一大早就只知道四处跑着玩，早课也不晓得做，我还听你静信师傅说，早饭一碗米粥，你偷偷倒了半碗。”
息宁对了对食指，吸了吸鼻子，用可怜巴巴的声音喊，“师傅，我错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悠，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尤湄觉得寂然训斥的过分了点儿，毕竟息宁还是个孩子，才张嘴说，“寂然师傅……那个……”
话不待说完，被戚蕴捏住了手。
戚蕴与往日不同，大概佛门之地，他亦不敢放肆，和煦的紧。
“这是我们旅馆的客人，我带她四处转转，晚点的时候到您禅房拜访。”
“戚施主随意。”
戚蕴拉着尤湄走了百米远，跨过一个圆形拱门，转了个弯。
尤湄忍不住，顿住了脚步。
“息宁那么大还是个孩子呢，寂然师傅未免凶的有点儿过分了。”
大概是自小被崔雯体罚的次数过多，戚蕴对于那些责骂异常敏感。
戚蕴满不在乎的扯了下唇角，
男人缓缓开口，“息宁被弃于庙门前，正是隆冬时节。皱皱巴巴的个小人，冻得呼吸都要没了，寂然师傅抱回寺庙，谁能想到，就活了下来。他自小吃的也不是母乳，都是寂然师傅省钱叫负责采买的师傅多买一份羊奶。三岁的时候，息宁染上了肺炎，寂然师傅连夜把息宁送下山。那一夜，承平镇下了大暴雨，寂然师傅在雨里崴了一条腿，可息宁被护得好好的。这些年，谁都说没听见寂然师傅说过一句夸息宁的话，反而一整天都是训斥。或许吧，人往往就是这样，明明越放在心上，越记挂着，可面上越羞于表达。”
经崔雯这样一说，尤湄就想到了崔雯。
姜家一到逢年过节，总是要聚上一聚的，说来也奇怪，姜家阴盛阳衰。
姜瀚自小便是掌心的宝，剩下的莺莺燕燕可就争奇斗艳起来。
孩子是父母的一张脸。
姜家的女孩生来条件优渥，各个能歌善舞，尤湄初入城的时候，大概就是乡巴佬，出了调皮捣蛋就没啥能耐了。
崔雯要强，她不肯落人后，也不允许尤湄比别人差，完全不论尤湄喜欢不喜欢，送她去学美术、音乐、舞蹈，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争一口气。
可是尤湄没怀疑的一件事，那就是崔雯再觉得她这个闺女窝囊，可她尤湄还是崔雯唯一的闺女。
所以那一年，姜家的女孩把她围在后花园的时候，崔雯会不顾长辈身份跟那些姜家的女孩子动起手来。
—
戚蕴进了佛殿，拜佛烧香。
尤湄独自在佛殿门口徘徊。
她对拜佛没有什么兴趣，未知生焉知死，她的生活连开始都还算不上，更别提参透生活了，空门就算是迷恋之上，也获得不了那些所谓的宁静。
再说，佛祖能有什么用呢，泥塑的、金塑的，到底不是血肉之躯，比起人来少了七情六欲。
想通了，就聚精会神的瞧着戚蕴。
男人的背影无疑是好看的，肩膀宽阔，腰又细窄，光线从檐下射入，模糊了戚蕴的轮廓。
戚蕴直挺挺的跪在蒲团之上，双手合于胸前，二十分钟之内，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
待戚蕴出来，尤湄屁颠屁颠的迎上前去，“戚哥，你给佛祖求什么呢？是金银财宝还是加官进爵，要不就是姻缘婚姻，一生平安顺遂？”
尤湄将自己心里能够想到的通通都给说了一遍，可戚蕴只是哂笑了一番。
哪里还有什么渴求的，唯一就是求个心安，睡个好觉，这般已然是上苍眷顾。
此刻有八点多了，庙里热闹起来，香炉前聚了一大批人，刚刚她打听过了，只要交十块钱，便可以领一根红丝带，写下自己的心愿、祝福，然后到和尚师傅那里便可以求一个符，领三炷香，三炷香沿着香炉走几圈，取一撮香灰放到符里，就算完成了全部的步骤，
“戚哥，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呗。”
戚蕴神情缺缺，将尤湄缠上他胳膊的一双手给轻轻推开，嗓音是轻柔的，稍微显得有几分寂寥，“你自己去玩吧，我有点儿事。”
尤湄因为戚蕴冷淡的态度而跺了跺脚，眼睁睁的瞧着戚蕴的背影淹没在逐渐增加的人群里，心里还在考虑要不要追上去的时候，衣角被人拽了下。
低头一看是小息宁。
拍了一把息宁的秃头，“你师傅不训你了？”
“师傅要给香客们讲经，息宁就偷偷跑出来找姐姐玩。”息宁不好意思的捂着小脸，声音瓮声瓮气的，紧接着又说，“漂亮姐姐，我知道戚叔叔去了哪里。”
尤湄因为息宁的话，眼睛亮起来，最后把眼一闭，心一横，“息宁带着姐姐去找你戚叔叔好不好？”
息宁得意的点点脑袋，“好嘞。”
—
灵音寺的一处小院子，院子里生着一棵大槐树，树冠浓郁，太阳升的老高，天地一片浓郁。
戚蕴在院子中央立好一段时间了。
息宁奶声奶气的告诉尤湄，“这里面住这个光头的奶奶，戚叔叔总来看她。”
听息宁这样一说，尤湄怀疑那个所谓的光头奶奶是戚蕴的母亲、姨妈一类的，这样想，她对戚蕴，还真是知之甚少。
少女纤细窈窕的身子小心翼翼地缩在墙头之上，正午的阳光浓烈，打在后背上，被晒的一片火辣辣的。
终于，那紧闭着的两扇房门被从里面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息宁口中光头的奶奶，而是个身材丰满成熟的女人，尤湄认得，虽然只见过一面，但的确是肖明芳无疑。
不由自主的朝前倾了倾自己的身子，试图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用来遮挡的槐树叶无风自动，树叶摩挲间发出沙沙的动静。
戚蕴瞧到肖明芳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乌黑的瞳仁渗着一股深深的失望与寂寥。
“她还是不肯见我？”
肖明芳摇了摇脑袋，“戚婶说你不必费心思来看她，她自个住着清净，平日里念念经、敲敲木鱼、听听蝉声也算是修行，还说能够替戚晗赎罪。”
她话音消了，男人没开口，勾了下唇，笑的很讽刺，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烟盒，抽出一根，拿打火机点燃了，尼古丁的味道直冲大脑，闷头吸了好几口，最后往地上一扔，拿脚尖旋着，直到那烟瘪瘪的，可怜巴巴的躺在那之后，戚蕴才沉默起来。
他其实恨不能冲进禅房里质问一句，戚晗是你疼爱的儿子，那我呢？
可毕竟还是为人子女的。
肖明芳见他意志消沉，叹了一口气，手放在戚蕴肩膀上，呆呆凝视着他那张与戚晗如出一辙的面庞，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此刻看来连眉宇间的神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女人半咬着唇瓣，“戚蕴，你别怪自己也别怪我，好吗？有人死了，也还有活着的人，活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戚蕴拂开肖明芳的手，自嘲的笑笑，“哪里怪的着，毕竟你没入戚家的门，你嫁给窦星连改嫁都算不上。我呢，又为什么要怪自己，他戚晗干得那些勾当本来就是法律不容的。”
“何必说这些气话呢。”肖明芳勾起涂抹的过分艳丽的唇瓣，她一贯能够驾驭的了风情万种的笑容，“对着自己的亲哥哥开枪，戚蕴你是有多么六亲不认！你哥那条命你赔不起，是你叫戚婶失去她最爱的儿子，叫海洋没有了亲生的父亲，也叫我失去了我的丈夫。”
她继续说，“还有呢，你还记不得你给你哥带的绿帽子的事情，嗯？”
说到这的时候，戚蕴眸子间戾气翻涌，一伸胳膊，大掌便扼住了肖明芳纤细的脖子，声音嘶哑低沉，“肖明芳，你他妈的给我闭嘴！”
肖明芳惊恐地啊了一大声。
禅房里传出戚婶的询问，“明芳啊，你怎么了？”
肖明芳反倒冷静下来，扬起一双眉毛来，对着戚蕴作出挑衅的表情，“如果我告诉戚婶的话，你弄死了自己的大哥，还觊觎自己的嫂子……”
戚蕴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却是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婶子，我没事，不小心把脚崴到了。”肖明芳提高声音回了禅房里一句，稍后听得禅房里没再有动静，便对着戚蕴眨了眨眼睛，一脸的调皮笑意，“我可是又帮了你一次。”
“真是受不了你这副厚颜无耻的模样。”戚蕴倏地便觉得没了意思，对待肖明芳，打不得骂不得，能做的就是无视。松开了手，插回口袋里，歪着脑袋瞅着肖明芳，“随便你如何想，如何说，以前的事终归过去了。”
男人浓黑的眸子里一片澄澈清亮，肖明芳便知道戚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跟在戚晗身后，跟自己一搭话便红了脸颊的少年。
肖明芳阴沉着一张脸，挽上了戚蕴的胳膊，换了个话题，“哟，那个粘着你的小丫头片子呢。”
戚蕴凉凉地看了眼肖明芳的胳膊，“关你什么事。”
接着一把甩开肖明芳的胳膊，径直大踏步的走出院子去，肖明芳目送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微抬起了头，目光在影影绰绰的槐树冠间徘徊，翘了下唇。
尤湄疑心她看到自己，心砰砰的跳着，待肖明芳也走了，这才顺着梯子下了去。
息宁仰着脑袋瓜，抓着她的衣角，“漂亮姐姐，戚叔叔呢？”
把嘴一撇，尤湄拿手摁了息宁一脑袋瓜，“只念着你戚叔叔，走姐姐带你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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