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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守恒


  敲门声响起时,文珈刚刚拆开一袋面膜。

  不过是薄薄的一片无纺布,沾了点黏不拉几的狗屁精华,居然就卖出了黄金的价码。

  至于功效······花钱买心安罢了。

  但文珈需要心安,所以她舍得拿钱来砸。

  因为今天在未婚夫郑玉申攒的饭局上,她居然碰到了童朗。

  岁月似乎总是对男人——尤其是漂亮的男人,特别优待。十年不见,这人除了成熟了些,稳重了些,不那么爱笑了些,仿佛哪儿哪儿都没变。

  清俊秀逸,如竹如松……还是她藏在心底的那一尺白月光。

  文珈不想在这人面前露怯,所以她要拼着一口气,保住最后一丝芳华。

  “帮我处理下,我今天······歇你这儿了。”

  满身酒气的文瑜,此时正站在妹妹家的玄关处。

  他虚扶着门框,衣衫凌乱不堪,嘴角破了口子,就连眼镜片都碎了一块。

  这还是那个白净斯文的文家长子、留洋博士么?

  “我把他打了,他……还手了。”文瑜没把事情瞒着妹妹。

  他?是指邢觉非吧;因为什么?夏语冰啊。

  文珈笑了。

  为着个女人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把好好的人生过成了个笑话。

  何必呢?

  一边给兄长上着药,文珈一边叹道:

  “你这架如果早打十年,局面就不会是今天这样了。他邢觉非仗着的,不过是你把他当兄弟的这份情义。你居然也就由着他为所欲为、到今天才去撕破脸。哥,你自己说说,窝不窝囊啊?”

  文瑜摇摇头,“早打二十年,结果也还是一样。”

  因为仗着他这份情义为所欲为的,不是邢觉非,是夏语冰。

  但不管早晚,自己和邢觉非必须打一架——不两清,还怎么继续做朋友?

  好在夏语冰终于还是选择了放手。

  她放手,文瑜就放手一搏。

  安顿好自家哥哥,文珈坐在镜子前,继续往脸上一层一层地抹东西。

  电话响起,是郑玉申。

  睡前固定的电话粥,这人一煲就是三年;小火慢炖之下,竟也将女人那万般不耐,都熬成了一种习惯。

  但也只是习惯。

  四十来岁的男人遇到第二春,自然是老房子着火,无可救药。

  但她文珈不是——她还没好好爱过。

  只不过她也没有选择了。谁让郑玉申的大哥,如今还在那位子上坐着呢?

  文珈需要郑玉申——尤其是在父亲退下来之后。她要爬到顶端,就需要有人在下面垫脚,也需要有人在上面拉她一把。

  至于爱不爱的,重要吗?

  说穿了,爱不过是一种能量,仅此而已。

  它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只能从一个人这里,传递到另一个人身上。

  不死不灭,此消彼长。

  夏语冰对邢觉非的爱,可以传递给文瑜;而邢方辰对童朗的情,也可能会传递给邢觉非。

  能量守恒而已,又有什么稀奇?

  等等,邢方辰……?

  想到这个名字,文珈忍不住笑出声来。

  童朗就要订婚了呢,她也该给家里那个“哥哥”一个说法了吧?哦对,还有个魏东亭也在里面搅和呐······

  可真是一出好戏啊!

  文珈好想看戏,特别想——就像那年在普吉岛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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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觉非高二这年的春节,是在普吉岛过的。

  由于放假太迟,不过短暂休息了一天,他就和秦月白、方辰还有文家的三口人,登上了飞往泰国的航班。

  邢家二老在这几年相继去世,而邢江来在春节期间又要飞北美出差,因此秦月白便早早定下行程,想带着兄妹俩去海边过年。

  听闻了秦月白的这个打算,同样独自在家的葛玉萍立马就和丈夫商量了一下,当即决定带上文瑜、文珈,两家人凑成了一家。

  葛玉萍与秦月白曾是军医院的老同事,而她的丈夫、在市委当二把手的文宜山又与邢江来是中学同学,所以两家人一直走的很近。

  机票是秦月白一起订的,她很自然地将邢觉非与方辰安排在了一起,而文瑜与文珈则坐在走道那边的一排。

  可才放好行李,邢觉非便将座位换了——他不乐意和方辰待一起,这事谁都能看出来。

  方辰自然也看出来了。

  她很难过,也很尴尬。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却不敢直接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女孩只能垂着头,不停地咬着指甲。

  文珈看了眼身边人,从包里拿出了零食,

  “来,吃点东西。这样耳朵就不会疼了。”

  方辰知晓她在为自己解围,便忙接过零食,连声道谢。

  “听我哥说,你妈是觉非哥哥的小姑对吧?但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呀?”文珈笑着问到。

  “之前我不常来舅舅家。”

  闻言,文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她将自己的带的一本《当代歌坛》拿了出来,两个小女生凑在一起看看明星,聊聊八卦,倒也不觉得时间难挨了。

  走道那边的文瑜瞟了眼她们两,用手肘推了推邢觉非。

  “珈珈和你妹妹处得不错啊!”

  “哦。”

  邢觉非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甚至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他这反应,让文瑜很是费解。

  “难怪你妹妹和你不亲,你看看你这态度,就好像她和你完全没关系一样!”

  “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邢觉非依然我行我素。

  “你……!”

  文瑜有些无语,但他顿了顿,还是低声劝道:“人家小姑娘父母都不在了,寄人篱下,多可怜!你就算再讨厌她,也不至于这样吧?”

  听到这话,邢觉非愣了愣。

  但他不知该如何应答,便干脆闭口不言。

  文瑜见这人依然是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一时也有些恼了,便拿出游戏机,侧过身去玩了起来。

  摆脱了追问的邢觉非放松下来,陷入了沉思。

  他讨厌方辰吗?

  怎么可能,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罢了。

  邢觉非到现在都没办法相信,自己居然对这个表妹,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

  他从小在父亲和爷爷的严苛管束之下长大,克制自律,从不逾矩。哪怕青春期到来,身体上的变化让他偶尔控制不住心猿意马,但他依然不屑与同龄人讨论那些腌臜话题。

  少年人觉得,于其花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污秽之事,还不如对着一缸锦鲤发呆更有意思。

  毕竟,邢觉非只想沉下心好好念书,然后继承家业——那才是他该有的人生。

  但好像就是从去年开始,方辰突然闯入了他的禁地,唤醒了他心中那只蛰伏许久的兽。  

  只要她一靠近,那野兽就蠢蠢欲动;然后,异样又荒唐的情绪便会喷涌而出,让邢觉非的意识与身体都都失去控制。

  他开始恐慌,开始焦虑,开始自我厌弃,开始日复一日地失眠;甚至还一度认为自己患上了怪病。

  为此,邢觉非花了整个暑假泡在图书馆翻看心理学书籍,最终才在一本书上找到了“对症”的疗法。

  想到这里,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隐藏在从不摘掉的腕表之下的,是一根皮筋,以及一道因为长时间被外力击打而留下的疤。

  丑陋的疤。

  书上说,这是厌恶疗法的一种,患者一旦产生了想断绝和戒除的情绪,就要用皮筋对自己进行惩戒。

  起初,这个‘疗法’也起过作用;但就在最近,邢觉非绝望地发现:它失效了。

  就比如现在,他已暗暗抽打了自己不知多少下,却还是没忍住去偷看那个隔着一条走道的女孩。

  方辰好像养胖了点,之前有些过于瘦削的脸蛋终于饱满了,皮肤也开始散发出这个年龄的少女该有的光泽;她乌黑的齐耳秀发用一个珍珠发夹别到了耳后,露出一段秀气的下颌线,和一颗小小的圆润耳垂;那耳垂是淡粉色的,上面还有细细的绒毛,很透明,好像还会发光······

  似乎是和文珈聊到了什么好玩的话题,方辰突然绽放出一个明朗的笑容,一脸无邪。

  无邪?

  不,她明明是邢觉非藏在心底的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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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辰在来普吉岛之前,没看过海。

  所以第二天,登上帆船后的她,那兴奋之情可以说是溢于言表。

  “第一次出海?”文瑜轻手轻脚地来到船尾网兜上坐下。

  此时,两个妈妈正兴奋地挥舞着丝巾,互相给对方拍照;文珈则因为晕船,躺在舱里休息。

  因着实在不想和邢觉非那个小老头一起钓鱼,文瑜便无聊地地踱到了方辰这里。

  小姑娘很聪明,她选的是双体帆船船尾的网兜——看风景最好的地方。

  方辰见到来人,连忙爬了起来,乖乖坐好,道:“恩,没见过!也是第一次坐帆船!”

  他们这次包的是一艘新船,船员热情,船长老道,设施豪华。

  方辰起先还有些放不开,后来见这船开得平稳,稍微适应了会儿,胆子便大了起来。她从船头一路走到船尾,终于寻了个最舒服的地方躺下。

  少女的脸被晒得有些发红,一双眼却散发着好奇又兴奋的光,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还可爱几分。

  文瑜看着她,想起了某个在大太阳天下给他递过水的夏语冰——那天的她,也是这么红着一张脸,眼里发着光······

  想着想着,他脸上就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

  “文瑜哥哥,你也是第一次来海边吗?”方辰误会了文瑜的表情。

  文瑜大笑。他看着眼神还有点茫然地女孩,温声道:

  “那倒不是,我可是个‘老水手’呢!不过是因为今天的天气很好,所以很开心罢了。”

  说着,他开了罐可乐,插上吸管后递给了女孩。

  方辰吸着可乐,心里却开始痴心妄想:如果觉非哥哥也能像这样,陪她一起坐着聊聊天,就好了。

  虽然这船速度不快,但由于风浪不小,所以船体还是有些颠簸的。方辰在网兜上坐了没一会儿,长袖泳衣就被溅起来的海水浸了个透湿。

  有风吹过,她只觉得刺骨一凉,张口便打了个喷嚏。

  文瑜刚准备起身帮方辰拿个毯子过来,就见邢觉非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们身后。

  这人长臂一扬,毛毯就落在了方辰头上,把她罩了严严实实。

  “披着。”

  邢觉非的语气依然冷硬,但眼神里的关切却没来得及藏好。

  文瑜莞尔。

  他走上前,在邢觉非耳边戏谑道:

  “原来你之前都是在装酷啊?真幼稚!”

  邢觉非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两步就走到网兜上,坐到了方辰身边。

  文瑜眼看自己的位置被占了,无奈一笑,抬脚进船舱里探望自家妹妹去了。

  “你们刚刚·····聊得很开心?”邢觉非语气闷闷,表情似乎比平时还要冷。

  看到他这模样,方辰暗道不妙。却又不知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便只得将毯子裹得紧紧地,怯怯说道:

  “恩……文瑜哥哥人很和善,和他说话······挺轻松的。”

  “和我说话就不轻松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方辰连忙摆手,但她马上发现,自己的语气和神态无一不在说明:她撒谎了。

  不过,事实确实如此。打从方辰记事以来,她和这个哥哥相处时,就很难让自己放松下来。

  一是因为方辰确实崇拜他,也仰慕他,所以难免会在相处时带上几分讨好与小心翼翼;二来,邢觉非在面对她时,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没人教过方辰该怎么应对这种状况,所以她会慌,会紧张,会不知所措。

  也会觉得很受伤。

  思及此,方辰的情绪不免有些低落起来。但人类天生的自我保护的本能,却让她的脑海里就冒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一个有些小心眼,爱生气,偶尔喜怒无常,却也总护着她,哄着她,让她开心的人。

  在方辰人生中这段最孤单无助的日子里,就是这个人一直陪在她的身边,鼓励她,照顾她,陪伴她。

  他是童朗——是那个像月亮,更像骄阳的童朗。

  也不知道,这人和外婆单独在家过年,会不会太冷清?南江现在冷吗?他有没有在放烟花?他爸爸,有没有给他来电话?

  童朗……是不是也在想自己啊?

  方辰被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知不觉间,少女的脸上飘来一朵红云,赶不走,也吹不散。

  邢觉非没发现方辰的异样。

  在听完女孩言不由衷的话之后,他并没有去揭穿或者反驳,只是半躺在网兜上,闭上眼不再做声。

  方辰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说话,没有靠近,但也没有逃离。

  果然,不管自己表现得多冷淡,这姑娘总还是愿意黏在他身边的——以前如此,以后也一定还会如此。

  她的感情是守恒的能量,不死不灭,不消不散。

  邢觉非占着近水楼台,根本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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