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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夏之交,正是天花泛滥的时节。

  这病来的突然恣肆,即便是富贵人家,官宦名府的娇女贵少,也难以幸免。而寻常百姓人家的子女,就更只能是白白耗着,能撑一天算一天,撑不住的,家里还算过得去的,就用几尺白布把孩子裹卷裹卷,送到野外埋了,没钱的,还不待小孩咽气,就给丢到乱坟岗中,喂给野狗了。

  作为名门贵府的渝都宣武将军府内,虽然也有天花路过的痕迹,但因为重金请来了民间高人孙药王,略施几针,便将家里几个幼童的病给遏制住了,除了身上天花泛滥过的痕迹外,身体可以说是无恙,远非其他人家子女所能比。

  暮春时节,如果不去想这肆意蔓延的流行病,也算是好时节。春暖花开,本也该是幼童畅快嬉戏的时候。

  此时的将军府内,两个女娃正对立站在水边,一个身着浅粉金丝流苏裙,头上裹着真丝纱巾,虽然身姿矮小,却也能见出七分窈窕,是个美人坯子。而另一个,身着月白绣纹轻纱裙,朴素地不着半点痕迹,人也显得小些,之见她正双手攥紧,双目瞪视对方,一副生闷气的样子。

  “妹妹就这么出来,不怕吓到别人么?”粉装女娃开口,本来声音如蜜似柑,却听着总感觉怪怪的。

  细细瞧来,原来两个女娃脸上都有天花烙下的痕迹,密密麻麻,在本来白滑细嫩的脸蛋上,留下不堪入目的印痕。粉装女娃指的,就是白衣女娃毫不遮掩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脸,她如此骄傲的资本,就是她有头巾遮挡。而对面白衣女娃才不理她问话,“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粉装女娃掩面轻笑了两声,“什么东西?妹妹说的是这个吗?我只是替妹妹保管一下罢了”说着抬起手来,手指上赫然挂着一块绿玉,玉质剔透,状为蝴蝶,正是女子的饰物。

  白衣女娃于是倾身来抢,粉装女娃一边笑着一边躲开,白衣女娃与之相比又瘦又矮,明显处于劣势,粉装女娃故意不怀好意地挑逗,在外人眼里不过是姐妹间的玩闹,而将军府的其他人却知道并非如此,然而这场景让人习以为常,他们也懒得管,当然小姐们的事他们也管不起。

  看着粉装女娃笑得十分得意,白衣女娃越想越气,明明是娘亲留给她的信物,那人只不过是继母的女儿,又有什么权利保管她的东西?不仅是保管,根本连碰都不能碰。

  想到自己的身世,娘亲因为生自己难产而亡,便宜爹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将娘亲去世归咎于她身上,把她视为灾星。从小虽然不少吃,不少穿,教养也是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来的,但是她仿佛就天生不是这块料,总是我行我素,倔强|暴躁,除了这个以戏谑欺负她为乐的姐姐和那个不怎么着家的哥哥之外,三米以内无人敢近身。

  所以,娘亲是她的全部精神寄托,是她幼小心房的唯一归宿。

  白衣女娃气到不行,往前猛地一跳,抱住粉装女娃的腰,往她身上狠狠蹭去,天气和暖,她天花未愈的小脸上,冒着清黄的水,眼看着正晕开在那轻盈粉透的衣裙上。

  粉装女娃惊声尖叫,一甩手,玉佩以圆润的弧度向身边的池塘滑去。白衣女娃急忙松开眼前碍事的人,上半身转了一个弯就伸手去接玉佩。

  险险就掉到池塘里,白衣女娃接到玉佩,刚要舒一口气,却觉得腰间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然后脚底一滑,直直跌向锦鲤正欢快戏水的池塘里。

  程月觉得自己不该死得这么窝囊,但她又真心觉得自己该死。

  宫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是知道的,若是没有从小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她又怎么会作为云王的左膀右臂去帮他打江山?

  只是她没想到,他卸磨杀驴的速度,比她灭掉后宫里那帮渣女的速度还快。

  正当她因为当皇后赋闲无事,学着宫心计正来劲的时候,丽妃带着那半盏毒酒来了。这女子笑容满面道:“既然皇后娘娘不讨喜,妾身就代替皇上送你一程罢。”

  程月低垂眉目,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她本以为皇上只是对她有些微厌倦罢了,毕竟她与他相伴许久,哪个男人还没有个喜新厌旧的时候?自己的亲爹当年不也是对娘亲山盟海誓许下誓言,最后还是续弦了么?

  天底下哪有不变的真心?若他还顾念旧情,若不是嫌她碍眼,也不至于让她死。

  “为什么?死我也要死个明白,皇上也不想我阴魂不散罢。”程月嘴角扬起,直视着丽妃,丽妃听她这般言语,却是颤抖的魂不附体,她知道这个女人打心底是怕她的,宫里的女人都怕她,但是皇帝不怕她,因为那是他喜欢的人,她怎么会把自己的手段与凌厉施加于他?

  丽妃稳住心神,“他从来都只是利用你而已。”程月还是不相信,饮了杯茶,强自镇定,心底已经痛得不得了,若这话是由皇上本人来说,她又该如何呢?

  她那时必定是丧失了一切尊严,连尘埃也不如。

  帮着云王打下了天下,倾尽她所有真心,甚至不惜双手染血,只盼着圆了幼时内心的念想,到头来,他能给她尊贵荣华,却也给不了真情真意。

  也罢,喝一口解忧,喝两口忘愁,既然活着不幸福,死了也算是解脱。

  程月微笑着扔掉茶杯,端起眼前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眼角挂着点点星泪,末了,她背过身去,忍着腹内剧痛,声音依旧如平日里沉着:“回去罢,我无遗言。”

  身后那人却仿佛依旧不肯离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她一点一点支撑不住,程月身形晃荡,强支撑自己于桌角,用尽最后力气吼道:“还不滚!”

  丽妃和之前的样子完全不同,竟然丝毫不怕她,她的浅笑声传来,话语也缥缈如烟,轻飘飘地传进程月的耳朵里,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我入宫三年,小蝶竟然没认出我来。”一句话,就如疾风拂过,掠起了她心间波澜。

  丽妃说:“人皆道程皇后心智过人,却也能被情字蒙住双眼,”她说:“你真的以为皇上是对你有旧情才不亲自过来的么?甘露殿春意正浓,皇上才不舍得离开,对了,现在陪着他的,正是你那个姐姐。”

  她还说:“可能你到死都不知道,你帮着皇上杀死的黎王,才是那个你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对于皇上,你是痴情错付罢了。”

  程月吐出一口血,眼睛已经昏花的不行,腹中绞痛,让她恨不得一头撞在桌角来个痛快,但是,现在她还不能就这样离去,否则真的会死不瞑目,“为何这么说?”

  “十二年前的黄庄之夏,我都看在眼里,却没想到为今日埋下祸根,你真以为云王是陪你走过困境的人么?聪慧如你,竟然也看错了人。若知你会反咬黎王一口,我就该早早杀了你!”丽妃说得声泪俱下,控诉她这个没良心的人,只知道当皇上的恶犬,对其他人却丝毫不留情。程月也知觉出了她浓浓的怨恨,而她却在丽妃叫出她小名的时候,便对她再也提不起恨意。

  丽妃是那人的手下,她杀掉她,不过是报仇第一步罢了。

  “冤有头,债有主。他的仇,有你替他报,甚……甚好……”程月已经坚持不住,纵然心中有千万般悔恨交加,这一切也终究成为挽不回的定局。

  她想,现在说什么都太晚,如果有来生,再见到他,她一定好好对他说一句‘抱歉’,她为牛为马做奴做婢也心甘情愿,只要能好好补偿那个人,只要他好好活着。

  徐徐躺下,头枕左臂,任黑睫下的瞳孔失去了焦距,她再也看不到这个让她痛恨的世界。她最后的念头便是,若不是有那么多阴差阳错,也不会有那么多身不由己。

  程月没想到,她竟然重生了。

  程月在一种闷热的氛围中缓缓醒来,头说不出的沉,她只道自己还没死,就干着喉咙,哑着嗓子叫“水……”。

  不一会儿,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她想着木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毛手毛脚了?虽然心下疑惑,但是眼皮此时发沉,怎么也睁不开。

  有力的大手,托着她的后背,把她扶起,另一只手递杯到嘴边,程月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自己的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喝口水都这般漏雨?

  她想睁开眼睛去瞧,然而无论怎样努力,眼前都是一片沉沉的暗夜,她心里慌了,使劲打掉杯子,她冷冷道了句:“木瑾,你先出去。”

  却听见一个男声响起:“莫要任性,你可知你昏睡了三天三夜。”

  一样的声音,却更要清润浑圆许多,她诧异,不要说父亲被远派去征战北疆,就算是自己真的昏睡三天三夜,宫里自有太医,身边的侍女也俱是懂些医术的,怎么说也轮不到他来探视。

  “父……父亲。”

  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不再是从前如泉水般清冽的音色,而是一种干巴巴的嗓音,但她能听出来,这的的确确是童音。

  这时,她才意识到,她重生了。

  好罢,虽然重生到自己没肉没胸又瘦又小的时候,还是在那段不堪回首而又充满无尽回味的日子。

  但是,眼下的状况对于她,很不利。

  记忆里,父亲和她,总是不对卯的,就算她代替程绫当了东宫的皇后,她依旧无法和他正常相处。谁让他小时候对自己不好呢?

  因为自己母亲早逝,他把妾室扶作正室,却也助长了自己那个便宜姐姐的势,让她这个前夫人所生的嫡女地位堪危。

  备受欺凌,靠自己硬撑着才一步一步走到那种地步,她吃的苦数不胜数,大部分原因还得归结于无人爱护和倚靠,哪里比得上有亲娘照顾和倚靠的便宜姐姐?即便有个亲哥哥能够偶尔帮扶她,却也因为她的强硬而最终伤了他的心。

  她把这一切归结于她天生不讨喜,谁让她克死了自己亲娘?

  但今日,她仿佛又想到了七岁时,她只顾着为自己高烧三日后眼盲而悲伤,为便宜姐姐那一推而愤恨,却罔顾在她身边茶饭不思陪了她三个日夜的父亲。

  不知她死的时候是不是脑袋撞上了桌角,开了窍,现在想来,她的父亲对她不是不管不顾的?毕竟是经历过前生的摸爬滚打的,她现在能够理解父亲彼时的苦衷。

  她晃晃脑袋,有苦衷也不行,同为嫡女,凭什么她就过得那么苦?这个做父亲的得负责。

  相比前生此时,她明显淡定了许多,刚过则折,她不想如儿时那般艰难,重生一次,她为何不选一个更容易的活法?灵魂变了样,做事方式也该更成熟一些。但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引人注意就不好了,毕竟她想先好好蛰伏着。而现在她还太小,眼前,抱住亲爹的大粗腿才是上上策,尽管前生的些许隔膜还未完全消除,但现在已经不同于前生。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不能不实施,她可是想到就去做的人。

  说着便声泪俱下大嚎起来,似暴雨突袭,吓得程辙一个激灵。她试探着找到父亲的位置,猛扑过去,摸准他的腰,就把头埋过去狠狠蹭着,但明显,还是小女娃的她胳膊太短,个子太小,所以脑袋总是蹭在光滑的衣料上后不断往下滑。她可是锲而不舍的,滑掉,再蹭,再滑,再再蹭。

  她似哽咽似隐忍,声音一听就饱含无限委屈:“爹,我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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