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回

　　

　　太阳从西山上落下去了，天边流云舒卷，散开一抹淡淡的胭脂红。晚风习习，倦鸟归林，扛着锄头背篓说笑的农人和骑着黄牛吹笛子的牧童都不见了踪迹，羊肠土路上，一狗一人，一前一后，淡淡投下又斜又长的身影。那狗便是浑身黑毛的流浪大狗，它似乎很懂恩人赵巧巧的意图，殷勤地在前面领路，带着赵巧巧朝大马河边方向跑去。

　　赵巧巧一路健步如飞，跟着她顺口起了名字的大黑来了浅滩，河水清凌凌的，触手微凉，水下铺满了五彩斑斓的石头。赵巧巧喜欢，捡了不少装进衣袋里，准备留着打弹弓。等到放下水桶打水，不经意间，发现靠近河对岸的水面上映着个绰约的人影，伸手和她打招呼。赵巧巧抬头，河对岸的草丛里，竟然真的站着个衣着鲜亮的男人，开心地笑着：“小姑。”

　　“……！”

　　在看到张彩衣的那一瞬，赵巧巧的嘴巴张的至少能塞下一个大鸡蛋了。

　　“小姑莫吃惊。我也是来庄子上避暑的，”张彩衣笑着解释，临了还补充一句：“和赵姐夫一起来的。”

　　“哥哥也来了？”赵巧巧觉得很突然，会不会……太巧了？“他……在哪儿？”

　　“这河的对面，就是张家的田庄，我们也才刚到，姐夫一路舟车劳顿，已经歇下了，天色尚早，我无事可做，出来转转，想着大约能遇见小姑。”

　　“……？”

　　张彩衣话一出口，张巧巧就更吃惊了，“你的意思是……知道我在这里？”

　　“是啊，”张彩衣云淡风轻，“我今早听你们岚苑的管事跟赵姐夫说的，姐夫原也打算这两日来庄子上避暑，后来知道你跟着你家公子来了这里，索性说不如早些过去，没准就碰上了，到时候见面也方便，呃，……..商议亲事，也方便。”

　　“原来是这样……”

　　赵巧巧无端尴尬，合着张彩衣就是冲着她来的。早上刚松口说会去提亲，晚上人家就赶着来议亲，有必要……..这么……..这么…….

　　河岸上起了风，两个人隐约的谈笑都卷在风中，徐徐吹进了莫离的耳朵里。好巧不巧，他就站在岸边不远处的柳树下面，静静看着这对狗男女……

　　大黑警觉，回头汪汪两声，赵张二人这才看清楚树下风姿俊秀的莫离。

　　赵巧巧更尴尬了。

　　张彩衣稳重持重，虽然隔着一条河，却没隔断他的真诚，他笑笑，看向莫离，“这位兄台…….是…….”

　　“在下莫离，在长留庄上住着。阁下是哪位？”

　　还没等张彩衣说完，莫离主动自报家门。大马河上的风越刮越烈，吹起莫离衣袂飘飘，青丝飞扬，莫离却浑然不觉，慢慢走上前去，面带微笑，将背挺的笔直，越发显得整个人修长如树，俊美无俦。

　　“在下张彩衣，是巧巧的未婚夫婿。”

　　莫离瞬间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差点站不稳。然而他从赵巧巧这里遭受的重击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舒口气，强迫自己恢复了波澜不惊般的镇定。

　　这场景多么熟悉，且每一次都让他这样难堪。以前倒也罢了，而这一回，果真是那个传说中的妖/艳贱/货。一个克妻的寡夫，名声比青楼出身的他只怕还要不堪吧。现在这艳货站在河对岸，笑意盎然，个头矮挫，长得也没多出彩，丢在男人堆里属于很快会被淹没的那种，偏还自视高人一等，抬眼看他，落落大方，不输阵仗。

　　他实在看不出这个姓张的有什么可取之处，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他那身花里胡哨的锦缎衣裳，在太阳落下月亮还没升起来的傍晚，呵呵，居然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果然玩得一手妖/艳/绝伦！

　　没有资本，就拿衣服来晕眩赵巧巧的眼睛和心实在愚蠢之极。以为穿的跟花孔雀似的就了不起了么？就能勾到赵巧巧了么？莫离冷笑，藏在袖子里的手慢慢地握成了拳头，张彩衣显然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姓张的算个什么玩意儿呢，啧啧。想他在倚翠阁待了那么久，勾搭女人，什么样的招式不清楚？什么样的手腕他不明白？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颦一笑间大杀四方，多少女人趋之若鹜，也就是他不稀罕用罢了。倚翠阁花魁郎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张彩衣班门弄斧，想和他比拼妖艳魅/惑，简直不堪一击！

　　河对岸的张彩衣看着赵巧巧身旁眸子冰冷表情凝重的男人，似乎有些茫然：这人的眼神过于凌厉和复杂，像是要吃了他似的，心道自己这些年深居简出，从未见过此人，和他并没什么恩怨，何来苦大仇深的姿态？

　　张彩衣也不过想想，没怎么在意，出来的太久，担心张家来人寻他，遂跟赵巧巧和他的主子打个招呼，“时候不早了，在下先回去，改日再来贵庄拜访。”

　　“好啊，烦请郎君和我哥哥说一声，我改天过河去看他。”张彩衣说的客气，赵巧巧微笑回应。目送他离去。再看莫离，居然还是拉着脸，她想不通，猜不透：阿离为什么不高兴？从下午到晚上，连个笑容都不曾有呢。

　　“公子，河风太大，小心着凉，早些回罢。”赵巧巧没辙，真诚相劝。

　　“那个人真是你未婚夫？”莫离突然开口，顾左右而言他。

　　“…….是。”

　　“你要成亲了？”

　　“是…….”

　　“你为什么要成亲？”

　　“我……想成亲。”赵巧巧句句实言，暗暗捏一把冷汗。

　　“你知道吗？我也要成亲了。”莫离神情微暗，言语间藏着太多的伤感和无奈。

　　“小的知道。”

　　“关于我成亲一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莫离偏着头看她。

　　赵巧巧正好将沉甸甸的水桶提在手上，眼角开始抽抽。莫离在暗示什么呢？她挖空心思也猜不到他的意图，是要她再次表态吗？

　　“公子和家主女才郎貌，很般配，小的衷心祝愿两位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莫离冷哼一声，兜住两袖清风，大步离去，他若再面对赵巧巧这个蠢货，保不齐会杀了她。

　　赵巧巧身边的黑狗似乎感受到了莫离的敌意，一直守在赵巧巧身边恶狠狠盯着，低吠两声，莫离后背发凉，有点怵，拧头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看见赵巧巧扁担担着四个水桶，步履轻盈，桶里的水稳稳的，一点也没溢出来。

　　“我饿了，要吃夜宵。”

　　他堵在她眼前，一字一顿道。

　　“好，公子想吃什么，小的回去做。”

　　能吃就好啊，赵巧巧的心情大好。莫离开了胃口，她由衷高兴。这笑容太过明亮，以至于莫离恍惚的不能自已，明明是她在笑，为什么就像感觉是自己笑了一样？

　　“公子，夜宵想吃什么？”赵巧巧见他不答，又问一遍。

　　…….想吃你……..

　　莫离牢牢守住牙关，生怕这三个字从嘴里蹦出来。他一直是清高的，矜持的，即便在那红尘烟花之地，也都要摆上一个高高在上不可亵玩的姿态。然而打遇上赵巧巧这冤家，又有了那样致命的纠缠，方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另一个妖艳贱货罢了，时至今日，骨子里藏而不现的孟浪和淫/贱，蠢蠢欲动，似乎快要破土而出，再也遮掩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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