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记得莫离上次出现在这种不适宜的画面里，还是在云水城倚翠阁，她腆着脸来送卤食，结果被几个小倌儿作弄，莫离一言不发，却帮她解了围。而这回呢，还得亏他出现，否则刘小鱼就会一直粘住她不撒手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赵巧巧有点后怕，她回头，莫离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只手扶着墙，静静地看着他们俩。

　　太阳火辣辣地，照在莫离略显苍白的脸上，他看起来很憔悴，下巴突出，双颊微陷，衣裳穿得很随意，松松垮垮的雨过天青色锦袍，勉强系着衣带，套在修长的身躯上，空荡荡的，很容易让人想起弱不禁风形销骨立这样的字眼。

　　起初他们都没说话，就这样站着，莫离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铺成浅浅一道弧，如初生蝴蝶的羽翼，颤动时脆弱至极，赵巧巧看不明白他的神情，心生不安，刚想开口，却听他对着小鱼缓缓道，“小鱼，扶我……回房罢。”

　　“哦。”小鱼低头应了声，再抬眼，莫离散开手，身子一歪，昏倒在夹道上。

　　“——公子！！！”

　　赵巧巧和小鱼异口同声地喊，几步并过去，将人扶起来，却见莫离双目紧闭，似乎失去了知觉，小鱼吓坏了，开始呜咽，摇着他双臂，赵巧巧不由分说，将人打横一抱，就往雪韵轩跑。

　　“小鱼，快！快找大夫，快找孙管事！”

　　赵巧巧的口气不容置喙，小鱼拼命点头，“姐姐你先护着公子，我这就去找人！”

　　两人分头行动，赵巧巧一路风驰电掣，幸好她如今力气巨大，稳稳托着，否则像莫离这样的块头，跑不了多远必定摔个马趴。

　　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直射下来，让人晕眩，莫离大半个身躯都靠在赵巧巧身上，昏迷不醒。赵巧巧汗流浃背却不敢怠慢，生怕有个闪失，她一边跑一边急急唤他，企图将他唤醒，“莫离，莫离……你怎么了，……阿离，你说话……”

　　垂花门上几个少年斗完蛐蛐儿，齐齐窝在房檐下打盹，小厮转宁打哈欠的瞬间，似乎看见个影子风一般掠过去，转宁吃了一惊，拿胳膊肘子狠捣其他两个小厮：“喂喂喂喂！醒醒！你们看见什么东西了没？阴森森地……”

　　众人一咕噜翻起来，睁大眼睛东瞅瞅西看看，摇摇头，又瘫成一团，埋怨道：“大白天哪来的鬼啊，神叨叨的，好困呐，别烦人了！”

　　转宁起身，朝里头张望，什么也没看见，唯有知了还在树上聒噪，太阳光依然灼热刺眼，转宁切一声，打个哈欠，继续入梦。

　　…….

　　房门是大开着的，赵巧巧抱着莫离穿过抱厦，进了里间，绕过琉璃画屏风，将人小心翼翼放在芙蓉榻上，整理好衣衫，打算蹲下去替他脱掉锦履，抬手的瞬间，才发现莫离不知什么时候，双手居然紧紧拽着她的衣角，手上的骨节挣的发白，连皮肤都是紧紧绷着的。

　　赵巧巧的心瞬间又被提了起来。

　　阿离在害怕么？……害怕什么呢？

　　赵巧巧将自己的衣袖往回拽了拽，企图试着离开那双手，却发现莫离维持着原有的姿势，倔强而固执。她依稀看见莫离唇角牵动，似乎要表达什么，赵巧巧底下脑袋将耳朵伸过去，隐约听到他说，“……别……走……”

　　他说别走。

　　谁别走？.......是她么？

　　赵巧巧扪心自问，片刻间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她就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怎么可能成为人家不希望离开的那个人呢。

　　“阿离……，你一定要好起来啊……”

　　她喃喃低语，坐在榻前的锦缎杌子上，陪着莫离。屋内光线柔和，清凉怡人，莫离的脸色似乎有所转圜，侧着身，面对着她，静静躺着，赵巧巧忧心忡忡，猜不透他好端端的，为何虚弱不堪。再看自己的衣角，仍被那双手紧紧拽着，手背渐现青色，赵巧巧大惊，想都没想，将热乎乎的双手覆上，略为粗糙的掌心便碰到了一片细腻冰凉，让人惶恐。

　　赵巧巧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莫离的双手，甚至低下头，使劲儿哈热气，企图将自己的温暖传递给莫离，偏偏此时门外一阵嚷嚷声，小鱼跑在最前面，孙管事火急火燎，领着大夫跟在后边。

　　“你们可算来了！快给公子看看吧。”

　　赵巧巧忙收手，慌慌张张起身相迎，莫离依旧闭着眼，意识在混沌中夹杂着几分清醒，恍惚间感觉人声嘈杂，双手自然垂落，撤离赵巧巧的衣角。透过眼皮间一点微弱的缝隙，从极其狭窄的视线里看见赵巧巧很自觉地退到门后。常来岚苑看平安脉的大夫覆上丝绢，将三指搭在他手腕上，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起身道：“……饿晕了？!”

　　满屋子人讪讪的，一下子安静了。大夫开了增强食欲的方子递给孙管事，道：“心有郁结啊，再这样下去，大罗神仙都顶不了事。”

　　孙管事点头哈腰的应着，咬咬牙，决定打发人再去给杨通判报信。心病还得心药医，公子这些天郁郁寡欢，和正经主子杨通判少不了关系，既然都答应要成亲，大半个月过去，还杳无音讯，这说的过去么？！

　　小鱼拨开众人，趴在榻前抹眼泪，“公子，你说你不好好歇息，跑大太阳底下做什么呢……”

　　大夫扎了几针，莫离的意识慢慢恢复，朦胧的视野里，已经不见了赵巧巧，她在刚才的混乱中，悄然离开。

　　果然如同之前预料的那样，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莫离心中悲凉，赵巧巧没心没肺，没有他照样活得自在，可是自己呢，患得患失，感受不到赵巧巧的喜爱，只会弄到如今这个地步。独自一人，挣扎出门，无非就是想偷偷看看赵巧巧罢了。

　　天知道，他有多久窝在房里不出来了，一天天作践自己，压制蚀骨相思，强迫自己要挥剑斩情丝，一遍遍告诫自己要离这个杀猪的女人远一点。日子过得很难熬，每一天都是那么漫长，越不想接触和她有关的任何东西，就越痛苦。

　　食不知味，辗转难眠。

　　“公子……，你有话说出来，别憋在心里，小的要是做错了事，任打任骂，任劳任罚，可是，公子要好好活着，不要丢下小的啊…….”

　　大夫背着药箱离开，小鱼一边呜咽，一边将人扶起来，熬好的补药一勺一勺喂下去，莫离茫然地顺从着，孙管事在旁边讨好道：“公子，跟您说个好事儿！杨大人一会儿就过来啦，您可得打起精神，要是大人看到您这么虚弱，指不定多心疼呢。”

　　莫离顿了片刻，恢复之前的漠然，一口一口喝着汤药，大补汤里放了助眠的草药，喝多了，困意席卷，恍恍惚惚闭上眼，便踏踏实实地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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