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凤仙花
七月,太阳沿着北回归线又开始往回走。
季风将雨季带到更北的地方了,在长江中下游一段雨久落不下,连上游也到了最酷热的时候。
夏日的午后便很是昏沉,太阳明晃晃地照在院子里,晃得人睁不开眼,地上已经能看见像焰火一般藤动着的水蒸气。
院子外的凤仙花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绕着井边一朵两朵,一株两株,绽放着一点夺目的腥红。
我写完一点迷离渺茫的心绪,把笔记本合上,看着西边那一栊翠竹发呆,忽然听见外人有人小声在叫我的名字。
“若离,若语,在不在?”
“没睡,进来嘛。”我轻轻的向琼英招手,也怕吵醒了熟睡的人。
因为这个时候,走到哪里都是热的,连午睡都是热的,所以小小少女们依然挨家挨户的串门子,今天去你家,明天来我家,像坐流水席一般。
有时阒寂无人的午后,我饶过那棵绿油油的芭蕉树,那一带晴翠的竹林,便看见琼英两姐妹正在竹林下的深潭里濯足洗衣服。
那时候石板在绿荫里白得耀眼,潭水是一汪青碧,在两只新笋一般的纤足搅动中层层地泛着涟漪……
一汪的碧意。
今天是琼英自己寻来了。最后我们都坐到了凤仙花开的井边,那棵橘子树下,吹了一会儿凉风,闲聊了一会儿,摘了些许凤仙花回到屋里,染指甲。
“喂,要红色的才行。”
“粉红也好看啊。”
我看着被揉成一团的凤仙花花瓣,等了许久揭开时也不见指甲变得多红,便失去了耐心——我对于拾掇自己这种很少女的事情,一向都没什么耐心,除了夜时将胭脂花用狗尾草串成串挂在帐子里。
“你们这样真的能行吗?”
“等久一点,你看我的。”
我看着琼英手指上那一圈淡淡的胭脂色,笑着摇摇头,早把手洗了个干干净净,只是坐在凉席上,看她们伸着十指咕哝指甲。
等她们指甲染成,满院子的日光也被她们咕哝得有了半幅阴影,母上也摇着扇子出了门,我们才穿过那片禾黍地慢慢地走出来。
下午四点,路上依旧腾腾地冒着热气。清风拂过的稻田,时不时地发出叮铃铃的轻响,像挂在檐角的风铃声。
“今天怎么没看见紫蕙?”
“谁知道呢,多半在家睡着了。”
我们走到紫蕙家,便看见竹林下的门扉虚掩着,能听到轻微的电视声,我们蹑手蹑脚走进去,却看见紫蕙歪在藤椅上睡着了。
琼英扯了鸡毛掸子上的一片鸡毛,在她的鼻尖搔了搔,痒得她即刻惊跳起来。
“你们怎么来了?“
“扑克局没凑成,就来了。”
“啊,悲剧,我今天一个人在家,正在想晚上谁给我作伴呢就睡着了。”
“那么我来好了。”
“我也来……”
于是到了这天晚上,胭脂花开满小院幽幽地发出清香,竹子上的夜露开始滴落的时候,我和琼英就躺到了紫蕙的帐子里。
我们依然在屋子外用狗尾草串了一串胭脂花挂到蚊帐里。屋子里黑漆漆的,那香味便一阵一阵的逸散过来。三个少女呆在一个帐子里都有点不安分,你推我攘的笑闹。
“喂,不闹了,热,咱们一人说一个鬼故事怎么样?”紫蕙忽道。
“鬼……鬼故事?大晚上的我不说。”我先抗议。
“真的不说?你们不说,我先说。”
“好好,你先说。”琼英道。
“话说从前有个书生,一个人住在一个宅子里,他的房间也就我的这么大,但他的房间外面有一棵大树,树下曾埋过许多死人,那棵树越长越大,根也越伸越远,书生起初也不以为意,但后来他每晚睡觉的时候都感觉有什么在搔他的脚,总是惊醒,他觉得很奇怪,于是一天晚上他便假装睡着,到了半夜三更的时候,然后他……他居然看见……看见那棵树的树根从床下探出头来,须发那么长,来搔他的脚心,掐他的脖子!”
紫蕙绘声绘色的说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鬼故事,到最后的时候声音忽然变得很凄厉,真的抖索着手来掐我们的脖子,我吓得立刻蒙上了头。
“这算什么?你们知不知道XX学校所在的那个片区,以前是乱葬岗,好多同学都在附近发现过人的骷髅骨?”
我想她说的是她们学校的事情,便不觉得有多恐怖,但是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便越来越诡异,越发瞪大了眼睛不敢睡。
窗外的星天越来越沉,我听见她们的呼吸也越来越沉稳,后来也越来越倦,终是沉沉睡去。
到了第二天蓬头垢面回到家里,老妈便问:“你们三个人挤在一处不热么?”
我摇了摇头,三个熟识的少女挤在一处酣眠新鲜着呢。
就像夏天我们几人常聚在一处,坐在竹林里等凉风拍蚊子,午后蹲人家篱笆外偷番茄吃,也快意着呢。
“几个女娃聚在一起,简直无法无天。”
“就是无法无天。”
老妈白了我一眼,我却用凉水拍着脸在笑。
人这一辈子能有多少次机会同自己的知交好友共枕而卧畅谈人生呢?就像那首《庸人自扰》唱的,一生能得几回年少呢?
就像门外的凤仙花,还能在井边盛开几次?
我们还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摘下来,染指甲几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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