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隔河而坐的那个男生
年少的心，总是多愁善感的吧？
九月，躺在黑漆漆的小屋里已经听得到嘘落的秋蛰声。
今夜该有秋风刮过屋顶吧？我躺在黑漆漆的小屋这样想着，听到了屋子后竹稍上的风声，以及从屋后那棵酸枣树上偶尔滴落的细微声响。
在这样寂寞空灵的时刻，我总是对自己的存在感到很惶惑，不知道自己身处在哪里。
有时睡不着的时候，一个人爬起来看书、小声哼歌的时候也是有的。若语总是不胜其扰。
今夜，我想起晚饭那总是昏暗的灯光，碗箸相碰的细微声响，以及今晚母亲那意有所指的年少时的故事与叮嘱。
那时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呢？让她从此不再专心于学业，从此与梦想的大学失之交臂？
那含糊的言语中是否也包含了一段年少时的心猿意马？还是她知道这将是一段容易心猿意马的年岁而故意为之？
我翻个身，决心不再去想，只是暗暗在心底告诫自己一步也不可踏错，不能在青春如云霞般漂浮的梦幻中渐自迷失，像她老人家一样回到家等待嫁人生子。
可是刚刚下定的决心，第二天就在第一堂语文课被着着实实泼了一盆冷水
——我生平第一次忘了交作业！
当林老师架着眼镜、站在讲台上不咸不淡，本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精神，让人主动招认的时候，我的头几乎快低到地上去，恨不能在地上砸个洞，就此遁地不见。
教室里的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
我慢慢站起来的时候回头觑了一下，三个人，连同我在内。一个是汪明雨，一个是陈明昭，都是过去的惯犯，今天还多了一个循规蹈矩的我，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几声嗤嗤的笑声已从身后传来，我已感到那个最讨厌的同桌周禹此刻正捂着嘴幸灾乐祸。我觉得背脊发凉。
林老师走下讲台，表情有些严肃。
此刻的我就像剥光了的虾被扔到煮沸了的粥里一样，任人的目光炙烤。
我多想解释一下，可是此时发现所有的解释都是徒劳且多余的。
我在这个落落大方、知性可亲的班主任心中的第一印象应该就这样完蛋了吧？
我在那些不熟识的新同学心中的形象就这样完蛋了吧？
我有些气馁，有些委屈，也有些羞辱，甚至有些伤心，伤心得趴在课桌上偷偷哭了两节课。
课间的时候周遭人来人往的，很是嘈杂，像一个调大了分贝的空间，我因为哭了一场而愈发不敢抬头。
我记得苒来拍拍我的手，说还有一节数学课需要小心应付；后面一个好心的大龄“兄长”也来拍拍我的肩，安慰了一回。可是那一种伤心想起来却更伤心，仿佛将命中双鱼座爱哭的特质一次发作了个够。
如果那一天，换了今天的自己，我一定会哂笑自己太懦弱矫情，给自己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再对那个中午从校外打完台球回来跟我说“我就说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呢，原来因为有人一直哭”的社会青年属性的周禹说，我毕生最倒霉的事情就是曾经和他同桌。
可是如果那一天，不是因为那样的委屈无助，那样多愁善感、爱哭的性子，我就不会以那样的方式“结识”楚竹，同他拥有那些珍藏在日记本里的交集吧？
那样，我是不是还会是当年班上躲在某个角落，暗恋他的女生中的其中一员？坐在一个角落静静听他吹那一曲《兰花草》？
午间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苒回镇子上桥边的杂货铺子吃午饭了，她走的时候跟我郑重告了别。我看见许多只脚不同的鞋样在身侧走来走去，教室里充斥着一种复杂的饭菜香味。忽然一只脚走过身边，在我旁边蹲了下来，伸手轻轻摇了摇我的手臂。
“还在哭吗？“
苒已经回家了，我与男同学的关系一向很疏远，这又是谁呢？
“快去吃饭吧，没交作业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我经常不交作业也没啥，脸皮厚着呢。”
我不大确定他是谁，只是从声音隐隐认得他是和我“隔河而坐”的那个男生，短短的发，额前有些微卷，性子有些跳脱。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他从隔壁班上被借过来，教过班上的女生跳过一支舞。
他姓楚，单名一个竹字。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的“楚竹”。
我看见他那一双脚，最终在我后面的斜对面坐了下来。
就是这样一句简单的问候，因为当时半蹲的郑重或随意，带笑的如三月天的熏暖语气，让我深深记住了那个和我隔河而坐的少年。
放学的时候，我终于鼓足勇气，向“河”的斜对面的他看了一眼，他正兴冲冲地和人谈笑着收拾书包，叫了一声撤，看见我回头看来，笑意不减：“明天记得交作业。”
我微微点头，也赧然报以一笑。
他挎着个军绿色的书包，与好哥们儿呼应着一溜烟的跑出了教室。他跑出教室的时候，短发微微被风吹起，是那个纯真年代特有的青春洋溢、飞扬跳脱。
我收拾了书包，看着门口穿梭的人影和外面微微浮着灰尘的天光，轻嘘了一口气，心想真是倒霉的一天——本来不想哭得人尽皆知，却让所有人看了一天的笑话，以后可怎么过？和苒、晓桐、羽走出校门的时候，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迎着秋来并不晴朗的天，吹着有些发凉，但天却还是云淡风轻的，有被风扫过的痕迹。
走过镇子上那座桥的时候，看着桥下的潺潺流水，与河上游来游去的水鸭，我决心忘了这一天，至少是这一天的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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