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与鹰眼
“大叔……”
黄昏的光下,他自手中的报纸中抬起头,微愕,只闻得身后忽然传来了稚嫩的呼唤。
金黄的鹰目微眯,往后扫去。
只见粼粼海面之上,不远处漂着的一只小小的木船之上,坐着一个带着刀的小孩。
这大海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很小,模样很是奇异。
他紧紧凝着,鹰目漩涡微动,未出一声。
“大叔。”
那小孩望着这边招手,嫩嫩的声音在呼唤。
他扫向了船侧的蜡烛。
顺风。
那小孩的小手抓着船桨,拼命地划着,往这里来。
他止了帆,坐得笔直,不动声色地看着人近了。
这小孩很快到了跟前。她坐在船上,喘着气,他俯视着她,将她看得明明白白,眼愈发深邃。
这小孩一头雪白的头发,雪白的肌肤,穿着红色的和服,上头有朵朵奇异的花。
而这孩子太阳穴至颊侧,有细细的花枝纹理,勾成花瓣。
那双大大的眼睛是红色的,也是那样的纹理。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个奇异的小孩。风扬起黑礼帽上的白色绒毛,卷起酒红衬衫的衣摆。
这小孩年纪很小,比他腰高一点点,坐在那里,双眼的视线好像没有聚焦,像在盯着他的腹部。
他眼往下一扫,自己开领的衣服并未系上。
只是一会,小孩抬起头来,仿佛目光抓住了他的眼睛。
小孩声音细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大叔,你是鹰眼吗?”
他俯视着她,声音没什么情绪:
“是。”
那孩子闻言,好像一下欢喜起来,乖巧的面上盛上情绪,连那双微暗的红色眼眸也亮了几分:
“鹰眼……鹰眼!大叔,你是鹰眼!”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孩子高兴的样子。
这样茫茫大海,不知她是从什么地方突然出来的,一个人划着船,一点也不怕他,这样小的孩子,还随身带着刀。
“有事?”
他问。
“大叔,你带我去岛上吧,我想和你打一场。”
此刻,鹰眼难得地皱起了眉:
“和我?”
他盯着她。她太小了,小到他无法称她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
那孩子眼睛却仿佛点着光,凝着他,认真坚定地颔首:
“我一定要试试这把刀。”
她摸着身侧的刀,那刀其貌不扬,可是他感受到了一股深沉奇异的刀气。
黄昏的光下,那孩子白色的发丝沾上金光,面上熠熠生辉。
他眯着眼,细细审视这个奇异的小孩。
许是孩子坚定的样子,亦或是稀有的好奇,他凝着天色,终于将船转变方向。
船朝一个方向而去,他面无表情地凝着前方,耳边能听到那孩子用力的喘息,她划着船,努力地跟在身后。
……
海风习习,沙滩之上贝壳洒落,茂密的丛林同海隔着这片土地。
他盯着这岛,下了船,笔直立在原地,那孩子渐渐赶来,跳下了船。
她提着只比自己矮一点的刀,走至他的对立面。
风刮起来,这个稚嫩的孩子面上露出了严肃非常的表情。
“小孩,到底为什么要和我打?”
隔着风,他沉声问。
成为剑豪的生命历程中,他对上过许多对手,有前来挑战的剑士,有好友身份的刀客,每一个都有令他决定要战的理由,但是这个孩子。
那孩子一言不发,眼睛隔着空气,看着这边。默然的气氛中,金光之下,破旧发黑的刀鞘之内,忽而闪烁出莹蓝之色。
只听一声锐利的金属之声,嘶——那刀已然出鞘。
好刀!
他所持的黑刀夜是无上大快刀,这个孩子手中,竟也有大快刀二十一工之一。
他不由正视起来,紧紧盯着那孩子。
那莹蓝的刀在那双小小的手里握得紧紧的,刀身微颤,未几终于停歇下来。
“大叔,我是想知道,这把刀,能让我借之获得多少自由。”
他金黄的眼牢牢盯着那孩子,那孩子红色的眼看着他的方向。
“你已经做好觉悟了。”
小孩用力点头。
许久许久,久到海风微变,黄昏渐暗,风起云涌。他紧紧锁定那一双红色的眼,手动之间,黑刀夜已然拔出。
只一刹那,刺耳之声震彻海面,丛林飞鸟骤然惊动,那涌现的利光几乎令天地颤动。
小孩感受到了汹涌的气息,更用力握紧了刀,没有丝毫惧怕犹豫。
“小孩,我用这把黑刀和你打,如何?”
他将刀握至胸前。
小孩呆了一下,轻声问:
“难道大叔原打算用其他刀吗?”
鹰眼并未回答,面色凝实,声音低沉:
“来。”
他举着那把长刀,手臂紧紧崩起。
此刻,两双眼在空气里无声对碰着。金黄漩涡的眼里,渗出深沉的颜色。
小孩侧耳,抿着唇。
空气凝滞,仿佛风雨欲来。
小孩的发丝被吹动,下一刻,小孩忽而动手。
她蓦地奔近,木屐在地面叩响好几声,那莹蓝的刀一下到了他的手臂之侧,往胸口用力划去。
无论对手是何身份,只要站在了对面,他永远给予剑士的尊重。
这一刻,那硕大的黑刀一下提起,轻易格挡住了攻击,小孩的手震得发白,还死死捏着不放丝毫。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鹰目一眯,往上挑去,小孩一下收了刀,往后弹去,下一瞬,却又攻来腹部。
他面色如常地接下。
小孩紧紧抿着唇,手腕一直在颤动,血色的眼亮亮的。
他近距离地盯着她的神色,察觉到眼前孩子的志气竟丝毫未泄。
很快,她撤开手,往后一跳,将莹蓝的刀横起,复又冲了上来。
鹰眼凝眉,下一瞬,将刀斜住,接住小孩竖直一刀。
这一刀力道很重,鹰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的反应。小孩手腕剧烈震动,面上已失了血色,显然吃痛,那刀莹蓝的光愈发亮了。
又是一息之间,那张煞白的脸更加坚定,她又提刀而来。
这一次,鹰眼未留情面,用力一刀,猛地打飞了那把二十一工。
那刀飞出去,划出蓝色的光,跟着飞出去的,还有那个小小的孩子。
鹰眼瞳孔微缩。
他笔直站在原地,良久,持刀的手放下,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俯视着地上面色惨白的小孩。
小孩死死捏着刀,一刻不肯松,可是手腕传来的巨大痛楚,在这一刻已容不得她举起那把沉重的刀了。
鹰眼静静地凝视着她。
“我打不过你,大叔。”
此刻,这个称呼仿佛将这个小孩从方才庄重肃杀的模样中解放出来,鹰眼微微恍惚。
“你的力量,很强。你的刀,也很强。”
小孩听了他的话,红色的眼亮了一分,她爬起来,手腕软软的,拖着刀。
她一点不怀疑自己的话,而鹰眼也不屑于说谎。
这个小孩,年纪很小,力量却已超乎寻常,有这样的觉悟和勇气。
他锐利的目光移到她的手腕:
“我前一刀已告诉过你,最后一刀,为什么没有放下。”
“大叔,这是我母亲给我的,我不会丢下。”
并非什么剑士的使命,执著来自一位母亲。
他颔首,沉声道:
“跟我来。”
……
夜色已然染上天幕,丛林里静悄悄的,寒气涌了上来,洞中点着一团火,发出青色的烟。
隔着那火,两人静静地坐着。
他自火光中抬首,扫过那张稚嫩的脸蛋,小孩正垂着脑袋,手腕被包了起来,正摸着刀鞘在想着什么。
“二十一工,名刀。你之前所说,这刀能让你获得自由。”
小孩抬起头,凝着他耳侧,点头。
他淡淡问:
“有何渊源。”
小孩一点也不怕他,经过方才一战,她仿佛信任亲近他许多。此刻他问,她也轻轻地说:
“我母亲曾把刀给我,让我要变得更厉害,总有一天,用这把刀的力量,去海上获得自己的自由。所以我才要和大叔打,他们说,你是世界第一大剑豪。”
鹰眼不置可否,声音无波无澜:
“你以前不自由。”
他将木叉翻动了一下。
此刻,世界第一大剑豪在这里做着烤鱼的功夫,竟不违和。
帽上白色绒毛微微飘动,那如同刀削的脸在火光照耀下明亮交错,上唇下颚短胡愈发锋芒毕露。
小孩的眼仿佛眨了一下,轻声说:
“不自由。”
他扫了她一眼。
小孩摸着刀,想着想着,忽而却问:
“大叔,我现在出来了,为什么也会觉得不自由呢。”
“自由是什么?”
火光照耀下格外具有雄性魅力的面容很是深沉,无甚表情:
“……做想做的事。”
“如果想做的事都矛盾了呢。”
那双红红的眼仰望着他的方向。
“做更想做的事。”
他淡淡答。
小孩更愣了,眼里的光暗了下来:
“大叔,你好像什么都没说。”
鹰眼面色淡淡,微挑眉:
“是什么困住了你此刻的自由。”
小孩仿佛被戳到了什么,一下抿起了唇。未几,小小声:
“大叔,你知道吗……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鹰眼又将鱼翻了一面。
小孩自顾自地说:
“母亲曾在最后的时候告诉我,不要被一切束缚,只管作出选择。姐姐不知道母亲,可是我知道。但是真的,好难做到这一切。”
“我好不容易跑出来,可姐姐还在那里,她还需要我,父亲需要我。”
“我离不开那里。”
“我不想回去,可是我要回去了。”
此刻,那张稚嫩玲珑的脸上,出现了罕见的哀愁,在一张孩子的脸上,却那样真切。
他拨了拨火,火苗舔舐着金灿灿的鱼。
“我还是要回去的,出来了也还是要回去的。”
小孩低低重复着,雪白的发丝被光照成金一样透澈。
他面色如常,将鱼递了过去,小孩心里有事,自然地接过了。
此刻,他睨着这个孩子,看她终于放落了刀,小口小口地啃着鱼,眼睛放空着。
也是这时,他才扫到她穿着木屐,脚上唯有一只白色的袜子。
“你是哪里人。”
“和之国。”
小孩回神,啃着,含糊不清地说。
忽而,她一下意识到什么,血红的眼瞪大了,望着他耳边,很不好意思,连脸都红了:
“大叔,对不起,你的鱼……”
鹰眼淡淡道:
“吃吧。”
他翘着腿,坐得笔直,面无表情,光在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阴影。
“你为何会被他们需要?”
对话太过跳脱,小孩却能接上:
“……嗯,姐姐,总是和父亲作对,父亲惩罚姐姐,把姐姐关起来,姐姐需要我陪着。父亲也总是酗酒。”
想起什么,小孩微微失神。
鹰眼几不可见地拧眉,鹰目锐利,什么话也没说。
这样小的孩子,为了自己的自由能与他对刀,不可能只这样轻描淡写。
寒气渐渐上来了,火苗也难以驱赶,小孩打了一个哈欠,坐近了一点,细细啃着那鱼。
那双血红的眼愈发空荡荡,飘向火光,颊侧细细的血红花枝就在他的眼下。
他面无表情道:
“你的眼睛。”
小孩回神,微偏头,在听他说话。
鹰眼睨着那双眼。
“我看不见。”
“以前中毒了。不过……没关系的。”
她浅浅笑了一下,面上竟然有两个甜甜的涡,说着自顾自点了点头:
“我能感觉到大叔的存在。”
又埋头继续啃鱼。
鹰眼沉默不语,锐利的眼盯着她,那视线足以令任何人无处遁形。
自一开始他便已察觉,这孩子一头雪白的头发,和那样奇异的眼睛和面纹。
他从来不想多管旁人的事,自海上见面一刻,对着这个孩子,有了一点经年少有的兴趣。
渐渐,洞外雨下起来了,愈发寒冷起来。
毕竟是个孩子,吃饱了就开始困了,眼皮跟着上下打架似的。
她摸索着躺在火堆边,没一会就睡着了。
小小的手还握着那把沉重的刀,闭着眼睛,颊侧的花好像愈发鲜艳。
鹰眼笔直坐在她一侧,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孩子的睡颜,火光忽明忽暗,投下莫测之影。
未几,他走出洞外。
……
天色大亮。
鹰眼解下船,小孩在身后巴巴地看着。
“大叔,你要去哪?”
鹰眼捏着报纸,无甚表情,语气平淡:
“去见一位故人。”
“大叔,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那双未聚焦的红色的眼仿佛亮着光。
鹰眼皱起了眉,同听到她要和自己对决时如出一辙:
“和我一起?”
他低估了这小孩令人惊讶的程度。
“我不知道接下来去哪,可能过几天,我就要回去了。”
她眼里暗了一下,却还是弯唇笑一下,轻轻对自己说:
“不过,没关系的。”
鹰眼牢牢凝着她,未几,终于点头。
他也不知为何,向来独来独往,竟然也会容许有人在身后跟随,还是个认识不久的孩子。
有点荒谬。
他大跨步上了船。
小孩拍拍衣服上的灰,也爬上了自己的小木船,笑弯着眼,两个涡在颊边,小手捏着船桨,侧着耳,就等着他开船。
鹰眼面无表情地看着,道:
“你过来。”
小孩愣了一下,听话地下了船。
“把船系到后面。”
小孩照做。
“上来。”
他的声音低沉,满是成年男性的深刻力度。
他伸了一只手,那手甚为宽大,有力,布着握刀的茧。
小孩开心起来,同人接触总是那样让人欢喜。
她坐在他身前,白色的发丝随风吹动,有几丝在腹部吹拂,鹰眼翘着腿,无甚表情地凝视着前方。
海浪带着两人向前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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