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疫大于灾
自李写意追出去后,王子情的态度显然没有了前几日的生硬,虽然不会刻意关怀,但是也客气礼遇了不少。
第二日依然烈日灼灼,明明已经八月中旬,却没有一丝秋的痕迹。
再后来,因为太热,大队人马改成了昼伏夜出,也因此少了许多路途上的见闻。
八月下旬时候,他们终于到了祁洋城,江北的中心城市,也就是王子情的目的地。
暂代江北事务的巡抚使江潭早已经率众迎出,王子情的面色并不好,勉强与他们寒暄了一番,很快就转入了主题:“为什么还不放粮?”
今晨进入祁洋城的时候,道路两边的早已被面黄肌肉,神情委顿的灾民占满,孩子们躲在父母的臂弯中,连哭声都没了力气,老人们裹着破絮,自生自灭,看见王子情,便一窝蜂的涌了来,伸出干枯,黄黑的手,一个劲的喊“大爷”,后面的侍卫前来阻拦,好不容易才将骚动镇压了下去,只是王子情方才满目的灰黄,与一双双期盼到近乎绝望的眼睛,始终挥之不去。
从嘉兴到祁洋,短短数日,便看到灾情的不断升级,旱灾引起的蝗灾,早已把田野里干枯的草叶啃的干干净净,平日金谷累累的大地,一片触目惊心的荒芜,许多人背井离乡,往别乡乞讨,可这次旱灾的涉及面之大,辐射了整个江北地区,即使是江南,也受到了连日烈日的影响,庄稼欠收,江南的官员纷纷向朝廷吐苦水,让他们接济江北,便如同要了他们的命一般。
所以,现在能解江北燃眉之急的,只有它历年的存粮了,若用存粮靠粥厂,尚可支持半月。
见齐王发问,江潭面有难色的回答:“灾民里隐藏了太多的暴民,我们一旦开仓,很可能造成哄抢,所以……”
王子情“恩”了一声,江潭偷眼望去,王子情很是平静,似乎并没有生气,江潭这才大着胆子继续说道:“不过属下已经号召了许多江北的富商,为灾民设粥棚了”。
“设了多少?”王子情压着火气问。
“十五个”江潭连忙回答。
“粥棚一天能接济多少人?”王子情又问。
“……几千人”江潭含糊的说。
“仅祁洋城,有多少灾民?”
“五万”江潭低下头,不敢与王子情犀利的目光对视。
“先进去吧”扫了众人一眼,王子情没有再为难他们,毕竟来到江北,还指望靠他们做事。
李写意随着王子情一道走进祁洋衙门,在经过门口的时候,还垂头站在原处的江潭突然冲着她使了使眼色,李写意愣了愣,随即冲着他点了点头。
很显然,江潭也是秦王的人。
中午为齐王接风洗尘,琳琅满目的菜肴端上来后,王子情面色一沉,正待说话,江潭察言观色,连忙从席间站了出来,叩请道:“殿下天皇贵胄,亲来江北,实在是江北之福,这是江北百姓为殿下尽的一点心意,望殿下能体谅”。
王子情还没答话,李写意已经先他一步站了起来,“江大人的好意,殿下自然不会推辞,江大人还请入座”。
王子情没有言语,只是率先拿起筷子,开始进食。
众人这才释然,纷纷招呼这京城来的客人,一时觥筹相交,宾主两欢。
王子情也明白,吃不吃这顿饭,只是一种姿态,而要江北的官员都听命于自己,就不能太刚硬,可是心中依然窝着一团火,一顿饭下来,味同嚼蜡,连脸上的笑,都假到恶心。
李写意一直在观察王子情的神色,也看到了他强颜欢笑后的落寞,不免恻然。
到了下午,江潭与王子情还有许多交接的事宜,李写意不便在场,索性在祁洋府衙附近信信的乱走,沿途也有许多乞讨的人,只是李写意不能施舍,一旦她给了其中一个,全大街的人都会涌了上来。
如果是王子情,大概会不管不顾,将自己的财物倾囊相授吧,李写意莫名的想:自己是变聪明了,还是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冷血?
关于这个问题,李写意没有多想,她只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至于该不该做,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也没办法考虑。
绕到府衙的后门,这里的灾民没有前面大街上多,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位,无精打采的依在阴影下睡觉……也或者是饿昏了。
正待李写意前去查看的时候,与府衙一门相隔的院落里,突然传来一阵袅绕的萧声,乐音清越,并不响,却无比清晰的传到她的耳里。
“少主,那是……”小梅似想起什么,恍然道。
李写意扬了扬手,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然后吩咐小菊,小竹守在门口,她则带着小梅,小兰,毫不客气的推门而入。
果然,在这间与府衙相邻的庭院里,柳丹青一袭淡青翠衫,全身唯一的杂色,便是腰间的白玉带,青白相映,如临风玉树,高挑素雅。
他身边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正在石桌上摆放着什么。
“柳公子”李写意淡淡的打了声招呼。
“请坐”柳丹青闲闲的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微微一笑,“嘉兴一别,不过数日,写意憔悴了不少”
日夜兼程,再加上饮食不善,李写意的身体早已吃不消,本就素白的脸,更是没了血色。
李写意不答,只是款步坐到了他对面,这才发现那小厮摆在桌上的东西,竟是在江北境界绝对寻不到的新鲜果类,以及两碗冰镇酸梅。
可想而知,在旱灾施虐如此之时,要想得到这些东西,需要多大的财力、人力,这人的奢侈享乐,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偏偏又表现的这般温文儒雅,云淡风清。
“写意可是在心中骂我浪费吗?”柳丹青似看穿她的心思,笑吟吟的问。
李写意苦笑道,“不,选择怎么样的生活,本是柳公子自己的事情,外人无权评价”
“但是写意并不赞同,是不是?”
“是”李写意直认不讳:“在你的门外,有数以万计的人在忍受饥饿,濒临死亡,而你却花费数千银两,从万里之外的北国运来一碗冰镇汤,写意只是觉得,这碗冰镇汤本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我说过,我是商人,不是善人”柳丹青浅笑道:“便如写意方才一样,明明可以资助旁人,却审时度势,久久未动”
李写意神色一黯,自嘲的笑笑,“有时候明明知道道理,却还是不免……是写意唐突了”
“喝点汤润喉吧”,察觉到李写意的声音有点嘶哑,柳丹青将面前的酸梅往她推了推,“虽然颇为周折,若能入了写意的口,也不枉费这一万两银子”
李写意抬起眸,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了下去:一万两,可以让五百人度过这场灾难,“你到底是谁?”
“商人”千篇一律的答案。
柳丹青慢条斯理的端起面前的碗盏,轻轻的啜了一口,手指微曲,动作优雅悦目,无比闲逸。
“写意以为,现在江北最大的困难是什么?”放下碗,柳丹青突然将话题转到了江北。
“……是疫”李写意迟疑了一下,缓缓道。
柳丹青目光一闪,然后轻笑道,“这算不算英雄所见略同?”
“柳公子也是这样以为?”李写意颇为诧异。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旱灾,看到了粮食短缺,却不知道这原是最好解决的,只要有了粮食,让江北渡过秋冬两季,到了明年开春,活下来的人还能重建家园,而病疫,稍有不慎,便会让江北成为真正的人间地狱,楚国的两大河流都经过江北,一旦染上疫毒,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现在染上病疫的范围并不大,而且多为偏僻的山村,朝廷根本没有引起重视,而此时若不加以隔离处理,等朝廷重视的时候,就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了”柳丹青又说。
“若要灭疫,还是必须解决粮食问题,一个本就濒临饿死边缘的人,根本不会畏惧瘟疫”李写意想起那天在路上遇到的搬运工。
柳丹青但笑不语。
“柳公子可有良策?”李写意心念一动,虽然至今不知道柳丹青的底细,但是他既谈起这个话题,总有他的用意。
“我说过,商人做事,总是要代价的”柳丹青一派肃然的说:“这次,也许只有我能帮齐王殿下了”
“什么代价?”李写意不动声色的问。
“一个约定而已,若齐王能登大宝,我要江北的通关权,贸易权以及免税权”柳丹青淡淡的说。
“不可能!”李写意断然拒绝,如果全数答应,便是将整个江北拱手让给了他。
“不妨考虑几天,不用太快给答案”柳丹青胸有成竹的笑道:“何况,我的前提可是……齐王登上大宝,若前提不成立,齐王并不需要履行协议”
李写意并不接话,默然了许久,然后起身道:“谢柳公子的万两酸梅,写意尚有杂事,先行一步”
柳丹青也起身送客,极殷勤的将她送到了门口,在她出门时,柳丹青说:“无论这个交易会不会成,我都希望能成为写意的朋友”
李写意欠了欠身,踏出门去。
“你要做一个困难的决定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柳丹青轻轻一叹,唇角勾起,宁逸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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