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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康公庙前


  叶琬再次看到燕兆青,是几个月后的事了。

  燕翅宝与赵光鼎合伙经营的赌场“荣升”生意日渐火红,叶永年作为赌场主要负责人,功不可没。燕翅宝捡大年初一在十月初五街的康公庙前,摆了一整日的神功戏,免费请人观看,叶永年受他邀请,也带了家人来凑热闹。

  十月初五街本来人多,这天更是成了人海。庙里人进香许愿,看法师开光作法;庙外人舞龙舞狮,唱戏卖拳。更有许多小贩,获准在庙前地摆摊,有卖小吃的,有卖海味的,有卖香料的,有卖竹篾手工艺品的,还有算命写字的……

  叶琬跟着叶太太在庙里走了一圈,拜了康山真君为首的各路神仙菩萨,就迫不及待拖她出去玩。

  一踏出庙门,迎面就看到燕家人。燕翅宝走在前面,卢香与、鹿萦红、三位少爷,还有丫环婆子等跟在后面。人人一身红,看起来就像一团燃烧的火云在移动,所向披靡。

  众人看到他们过来,纷纷向两旁让路,叶太太也随人群往边上让了让。鹿萦红眼尖看到她,叫她过来,两人驻足嘀咕了好一阵。

  叶琬看到燕兆青穿着件橙黄色花布袄,底下是红棉裤,但短了一截,露出两段冻得微微干裂的脚踝。他拉着燕纪来,两个人又说又笑。他的目光在叶琬脸上扫过,并不停留,更无诉说。是认识的人,这就完了。等叶琬想到要叫他,他已随家人入庙了。

  叶琬不想再进庙,人挤人,还被香火熏个半死,所以她继续往外走。

  小孩子嘴馋,外面不少吃的,她们看得眼都直了。叶太太给叶琬、叶珏每人买了点糖果,然后让两人拿着扭结糖跟她去看戏。

  叶琬看到一个戏台旁有人在打花会。她看了几眼,也拖着叶太太要买。

  叶太太笑骂:“你老子才管了几天赌场,倒在自己家里管出个小赌鬼来。这玩意儿,干你小孩子什么事?”

  但叶琬不听,一定要买。叶珏唯姐之命是从,也嚷嚷着要买。

  叶太太没法,只好让她们一人选了一个杜撰的古人名,写在纸上,一式两份,一份和注金一起交出去,封在纸筒里;一份交给姐妹两个,让她们自己保管,等中午开锁见结果。

  叶琬、叶珏拿着自己的纸,相视一笑。

  叶太太觉得尽了母亲的责任,不愿再耽搁自己享乐,便带着她们去看戏。

  有个戏棚在演《酒楼戏凤》,围观者众多。叶太太在外伸头看,看到燕家女眷在里面坐着。她和看守打了招呼,带着孩子挤进去。卢香与、鹿萦红看到她,都是一乐:“早给你留了位,怎么才来?”

  叶琬不爱看人“咿咿呀呀”唱戏,她陪母亲坐了会儿,四处张望,不见燕兆青,就瞅个空子,钻出了人群。

  她穿过一堆踮脚看舞狮的人,在庙前酒船石旁看到了燕兆青的橙黄色袖子。她忙跑过去。

  这里酒船石建于清咸丰年间,有石雕船、鲤跃龙门、龙凤呈祥、鹤延年吉祥等几块,平时供善男子善女人祭奠用。这时候,却被小贩们占了去做生意。

  叶琬往燕兆青跟前一瞅,他们竟在看人摇骰子、比大小。

  庄家一身短打扮,一根乌黑锃亮的辫子在脖子上盘了几圈,目光敏锐,看着和周围跑江湖混饭吃的不大一样。

  他面前摆了几个动物图案,有龙有凤,龙大凤小,要人往上面压钱币。

  燕兆青和燕纪来在旁看了半天,燕兆青已经拿钱在手,准备玩了。燕纪来却说:“赌博败家,我才不玩呢。”燕兆青两眼盯着庄家手上的盅盘,嘴上说:“你不玩,那我也不玩了。”

  燕纪来转身要走,却看到叶琬。他刚才就想叫她,没好意思,这时突然撞见,他脱口而出:“你来了。”

  叶琬点点头。她看庄家开了,有人欢喜,有人愁,悦耳的收罗钱币声在寒冷的空气中“哗啦啦”响成一片。她说:“你们不玩了?”

  燕纪来看看她,吞吞吐吐地说:“你想玩么?那我们一起。”叶琬一笑,钻到了庄家台前。燕纪来抓抓头,对燕兆青说:“偶尔玩一玩,也没什么。”燕兆青拍手:“其实我巴不得。”

  大家见小孩子也来赌,无不发笑。庄家也笑:“人家说广东人嗜赌成性。依我看,不如澳门人。小娃娃们,待会儿压定了钱,就不能改了。万一输了,也不能哭鼻子,知不知道?”

  燕纪来红了脸,燕兆青却笑嘻嘻地对庄家说:“这位大哥放心,只是过年图个乐子,输赢能有多少钱,值得为此大哭大闹的?”说着,他就在龙图上下了注。

  庄家不料他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口气这么大,倒不敢多说了。他转而问叶琬:“小姑娘,大家都下了注,你好了没?”

  叶琬说:“我先看几盘。”

  庄家又是一奇。

  这盘开出,燕兆青压“龙”赢了,燕纪来压“凤”则输了。

  下一盘,燕兆青往许多人押注的图案上压了钱,燕纪来想跟,燕兆青说:“我们压不一样的,这样总有个人赢。”燕纪来点头。这盘是燕兆青输了。

  连着玩了三盘,燕兆青每次先压,每次都输。

  到第五盘,因前三盘开出来都是“龙”,多数人将注下在“凤”上。燕兆青瞟了“凤”一眼,也把他最后几块压岁钱压在“凤”上。

  燕纪来连赢几盘,得意非凡,这次不再听燕兆青的,也要将钱全部压“凤”。燕兆青皱眉说:“我们不要压在一起,一输全输。”燕纪来“哼”一声,说:“你手气太霉,我不听你的。要压你压。”

  燕兆青眉宇间闪过一道怒色,他手动了动,似要改下注,但又忍住了。

  庄家好心问燕兆青:“你换不换?”燕兆青笑说:“不换,我和我二哥哥共同进退。”

  庄家又问叶琬:“你呢?还要再看看?”叶琬一言不发,将注压在“龙”上。

  庄家开盘,又是“龙”。燕兆青兄弟的钱全归了庄家,叶琬却小赢一把。

  燕纪来急得变了脸色,抱怨燕兆青:“都是你要玩。你个扫把星,和你压一处,就是输。”

  燕兆青涎着脸说:“输都输了。”

  “你要玩的,你把钱还给我。”

  燕兆青把自己衣兜翻出来给他看,确实一文不名。

  燕纪来心疼那些钱,但也没办法,只好打弟弟两下出气。

  叶琬本来赢了钱,兴高采烈,但回头就看到燕纪来欺负燕兆青,而燕兆青居然逆来顺受。她又气愤又奇怪。

  她抡起小拳头,对着燕纪来太阳穴就是一下。燕纪来突遭袭击,“哎唷”了一声,莫名其妙看着她。燕兆青也有些呆。

  叶琬气得一拍酒船石,指着燕纪来说:“你少欺负人!不就一点钱么,还给你就是。”

  她回头认真对着赌台。这盘她没参与,下一盘,她眼睛紧盯庄家一举一动,庄家手停,她将自己所有的钱,全压在“龙”上。

  开出来,是“龙”。

  庄家注意看了她几眼:“下注了,下注了!”

  叶琬因她父亲在赌场工作,在家时也接触到些赌式。她天生好赌,没事就磨着她父亲和她赌博。叶永年一半好玩,一半好奇,就将些简单的骰宝花样教给她,连带现下荷官常用的作弊法子也教了。

  叶琬观察了几盘,看出这庄家也不老实。他应该是在盅盘底部装了磁铁,又把小铁子嵌在骰子点数上,看众人下注大势,摇出相反的结果,大吃一通。当然,不能每盘如此,不然易穿帮。

  叶琬想:“庄家摇时右臂特别用力,摇到结尾,手弯子往上翘高一点,就是耍花样了,开出点数必然是大;不然就是没有。”

  她赢了两回,第三回,又将所有的钱压在“龙”上。

  有人劝她:“见好就收吧。”“小姑娘太贪心,压一点,留一点,岂不是好?”也有人笑说:“这小姑娘赌起来倒有大将之风,以后不得了。”

  开盘,是“龙”。众人一阵喧哗。

  叶琬数了数钱,还不够燕家兄弟本钱。她要再赌一次。

  可这次,庄家摇起来手势和刚才完全不同了。叶琬没有把握,就不下注,耐心等候。

  燕纪来先还一声不吭在旁看着,后来有些不耐烦了。他说:“钱拿不回来就算了,有这些也够我们玩的。走吧。”他催了几次,叶琬双眼如钩,直盯着庄家,宛若未闻。他自觉没趣,又拉燕兆青。燕兆青一犹豫,说:“就快完了。”也不肯走。燕纪来一跺脚,扔下句“赌鬼”,自己先走了。

  叶琬觉得自己终于又看出了些门路,等庄家摇定,她再次将所有钱压到“龙”上。

  到此为止,庄家已一连开出九盘“龙”。赌客们发了拧劲,非赌“凤”不可,只有寥寥几个压了“龙”。

  庄家看看叶琬:“小姑娘,压定了没?”旁边有人七嘴八舌:“这小姑娘要输了。”

  叶琬略微动摇。她觉得自己看穿了庄家的障眼法,但她没有把握。

  燕兆青忽然在她耳旁说:“就压‘龙’。”

  有几个赌客笑他:“小兄弟,你手气不行,别祸害人家了。”众人一片哄笑。

  叶琬狠狠瞪了那些人一眼,大声说:“你们懂什么?他是故意输的。”然后她坚定地对庄家说,“压定‘龙’。”

  一些人大赞:“好,大将之风。”也有些人心中想:“什么‘大将之风’,简直是亡命之徒。”只不过大家都知今天这里的主人是燕翅宝,怕惹到他家中人,不敢明言。

  庄家开盘了。又是“龙”。

  一片呼天抢地中,叶琬乐呵呵收了自己的钱币,把燕家兄弟输的还给燕兆青,其余纳入自己口袋。

  燕兆青接过钱,并不谢她一声,而是古怪地看着她。

  叶琬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我的彩票要开了,你……”她想拉燕兆青一起去,却被他甩开手。叶琬一愣,“怎么了?”

  燕兆青斜视着她,“哼”了一声,说:“多管闲事。”说完,他就跑了。

  叶琬有些失落。

  这时,刚才那庄家收了摊,追过来问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爸爸是谁?”

  叶琬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冷冷说:“妈妈让我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她一转身,也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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