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乘船
碧波随风起伏,送来江水的土腥味,脚夫们的吆喝声在林立的帆樯中回荡,忙碌的脚步把船板踩得吧嗒作响。舳舻相接的港口左侧,船舶接连扬帆下水,另一侧的船舶却不大有秩序地挤作一团,抢着机会靠岸。
搬完手中木箱,皮肤黝黑的脚夫抹了把脸上汗珠,甩手便如雨下。他遥望着泊船那侧乌压压的船只,朝身边人问道:“今日那处咋挤成鼠窝了?”
“说是监工今日要迎贵客乘船,顾不来两边,那边人手不够,就乱了。”答话的脚夫张望一圈见没人注意自己,便放下手中货物,直起腰来拉了下筋骨,用搭在肩上的布巾擦了擦汗。
“贵人?有多贵?这港口是运货的,贵人能来这乘船?”他嘿嘿憨笑了两声,忽又瞪圆了眼指了个方向,连连拍着身边伙伴叫道,“快看那!快看!”
连通岸边船舶艞板的路上,脚夫们和板车陆续地来来回回,忙得热火朝天。而这支辛劳的队伍中不知何时驶入了一辆宝马雕车,正跟着人群缓缓行进。四匹骏马高昂着头,磕磕绊绊地往前挪动,车上珠玉溢目,闪烁的光彩比脚夫们身上的汗水更甚。瞧见这辆车,不少脚夫顿时就惊得忘了干活,不自觉地退了一条道出来给马车让行。
“这是哪家老爷驶错路了吧?”
“你看见窗户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石头没?要有一颗那石头我就不用愁吃穿了!”
“奶奶的!车轱辘上面那些个黄澄澄的是不是金子啊?”
惊叹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不少人都看红了眼,恨不得去把马车拆了。脚夫都是些空有蛮力的粗人,有的人胆小只站着看,有的人在犹豫要不要上,也有胆子大的干脆把手中货物一丢、直接冲上去抠车轱辘了。有人领头,剩下那些犹豫的也哄拥而上,敲车顶的、扒窗棂的、追着车轱辘的、还有不要命朝马肚子下面钻打马蹄铁主意的……一眨眼的工夫,原先沉浸在震惊中的脚夫们都像疯魔了般把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可惜他们折腾了半晌也没能把车上的金银珠玉折腾下来,反而有不少人因推搡和踩踏受了伤。冲脑的热血逐渐冷却,脚夫们接连意识到他们的作为只是白费力气,正不知所措时,忽听车内有一清泠的女声隐隐约约传了出来,那声音虽然悦耳,但十分不耐,瞬间就将燥热的空气凝结成秋霜般冰凉。
“这都第几回了?说好的一日路走了两日才走到,温公子真是找了辆好车啊。”一个“好”字给水妙白咬得又重又清晰,却完全听不出好来。
“这车确实只能在繁华的城内行驶,出了城门太惹眼,风险略大。”秦小知也表示了赞同。
“当初依我骑马多好,不仅没这些糟心事,而且换了这时都该航船出港了。”二叶倒是有些幸灾乐祸。
“如诸位所说,是我考虑不周。”温庆鸣苦笑着应了。他平日出行乘过许多更豪华的马车,可从未遇见这种状况,也不知是不是此次未走官道的原因……他决定改天要找水争好好问一问。
这一通埋怨温庆鸣二话不说就受了,几人自是不好再蹬鼻子上脸继续说风凉话,水妙白起身丢下一句“我去处理一下”,便掀了门帘出去了。
围在马车周围的脚夫们听里面传出动静,还没反应过来,车门已吱呀一声打开,门后的锦色织帘微动,快得还未看清什么,一道白色身影已从车上跳下,再定睛一瞧,原来是位蒙面的姑娘。
众脚夫见这姑娘一身缥缈白衣,负剑而立,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也不知她要做何事,都止步不敢上前。方才带头冲上马车的脚夫是真胆大,他见众人都缄默不语,啐了一口,挺身跨前一步道:“你——”
“你”字的尾音尚未落下,白衣女子的冷眸却已睥睨扫来,出头的脚夫只见她反手拔剑,锋芒出鞘当胸一记横扫,寒刃划出半道弧光,剑气紧随而至,将周围人群呼喇喇扫倒一片,把脚夫和他未说完的话一齐扫飞了去。仅仅一刹,原本蜂拥在马车旁的脚夫们只剩零星几人还完好站着。
“哼,不识好歹。”水妙白翩然归剑,转身正欲回车,余光又见远处有两位不同于脚夫装扮之人匆匆忙忙地跑来,便转向行至车窗下,嘟嘟敲了两下窗棂,等里面人掀了绉纱,才道,“温家公子,有人找。”
温庆鸣隔着窗栏觑目看了会儿,待看清水妙白说得是何人后,无奈叹道:“我特意让车夫绕路就为避开这监工,不想还是叫他找来了。”他说完,窗后明暗一闪,再探出来已换成了二叶的脸。
“水妙白,你还站在外面做什么,你不是最不屑和这些人打官腔吗?”
二叶说这话的空当,那两人已经跑近许多,眼瞧着就要到马车边了,正巧温庆鸣也下了车,一派谦谦君子地迎了上去。
“车里太闷,下来透透气。”水妙白答道,“况且离港口没剩几步路,我懒得再进去。”
“成,那你就在外面护驾吧!”二叶笑了句,把绉纱落下了。
这边急急跑来的两人,腆着肚子满头大汗的那位是追风港的王监工,另一名长得贼眉鼠眼的是他的手下,因蓄了两撮又细又长的八字胡,被王监工取了个绰号叫胡长八。八同发,叫起来喜庆,胡长八的绰号传开后,真名反倒没几人去叫了。这两人是从追风港入口处的轩馆跑来的,距离着实有些远,此刻都跑得气喘吁吁、面红耳赤。
“温公子……下官在轩……馆、呼……等了半晌,正想着公子该到了……怎料公子竟自己……进来了,定是守门那几人偷了懒,瞧我等下怎么罚……他们!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是招待不周啊!”几句话说到最后,王监工总算把气给喘匀了。
“是是,是小的没吩咐好,才叫这些粗人惊了贵驾,公子海涵,小的这就去把他们赶走!”胡长八连声附和着,边抽了腰间长鞭去赶周围的脚夫。他一改面对温庆鸣时的谦卑姿态,骂骂咧咧地把皮鞭甩在还没来得及跑开的脚夫身上,气势汹汹地骂着“都不想活了!贵人的车也是你们敢妄想的!”“还不快回去干活!”“扣工钱!所有人都要扣工钱!”之类的话,一看就知这是抽惯了人的老手。
温庆鸣也没去拦他,只对王监工虚抱了一礼,道:“温某只恐叨扰大人事务,便自行进来了,不想反倒劳烦了大人亲自跑来。”然后笑着从袖中摸出一袋荷包送至对方面前,“辛苦大人了。”
“这、这不妥当!不妥当!”王监工面露讶色,伸手把温庆鸣送来的荷包往回推,只是那手指却像石爪似的,严严实实地攥着荷包,尽显贪婪本意。他跑这一趟就为了得些好处——温家人呐,出手肯定阔绰,这到手的鸭子可不能让他飞喽!
温庆鸣见他眼中贪色,索性松了手,荷包丝毫未坠,任由对方紧紧抓着,这下推无可推。两人相视一眼,王监工哂笑着把荷包揣进了兜里,拱手朝温庆鸣道:“下官……这就给公子带路。”
温庆鸣忙劝道:“在下乘了马车,若是叫大人带路,怕是又要劳烦大人跟着跑。”
“这……”王监工望了眼四匹黑马,有些犹豫。他之前跑得那么远路还没喘够呢,一时半会可跑不动了,就算他跑得动,也跑不过马啊!
温庆鸣又说:“在下能得大人拨冗已是过意不去,不敢再叨扰大人,还请大人给我指指是哪艘船,在下自行过去便是。”
温庆鸣将姿态放得这般低,又给他铺好了台阶,王监工知晓温家公子是懒得再行虚与委蛇这套,可银钱到手,他心中并无多少不满,谁愿在大太阳下跟着马跑呢?当下便乐呵呵地回了几句客套话,然后替温庆鸣指了方向,道了句“恕不远送”,接着就看温庆鸣钻回马车,另一旁立着的白衣女子跨上车辕,挨着车夫坐下,随即斜眼瞅了瞅他的方向。冷冰冰的视线瞅得他寒毛直竖,面上佯笑都快挂不住了,才令车夫驾马驶离。
待马车走远,胡长八草率地把训斥脚夫的工作收了个尾,凑到王监工身边巴结道:“那温家果然大方……大人怎的还站着,外面日头大,赶紧回轩馆里歇着吧。”
王监工给他这一喊才回过神,打了个哆嗦,望着他冷冷哼了声,转身边走边道:“你还想从我这讨好处?若不是你看管不力,差点就被银……温公子跑了!”
胡长八嘴上连道“大人说的是”,小步跟在他身后走着,心中却想这姓王的真黑,得了好处也不分自己一些,要不是自己及时得了消息上禀,他又哪能赶得上要这一包银子?!
因晚到一日,温庆鸣原本借的船已经出港,临时换的这艘商船名海鳅船,体型在商船中不算大,但船身轻巧,船速较快,主要负责运输一些加急的小型物品,此次航船是往东北方向去,沿路会经过金铁城,用来载温庆鸣一行人正巧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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